第六章 东隅与桑榆 作者:落木寂无声 第二卷旭日之章 当泛秀把六角义秀這個人介绍给信长的时候,侧卧在席子上的信长忍不住坐直起身子,随即,以一国领主之尊,却与這個无名之辈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六角义秀自其父死后,由六角家的继承人,已经坠落成一无所有的武士,此时自然受宠若惊。信长极力安抚,又暗示自己会“帮助”他取回领地,对方更是感恩戴德。 安置好了此人之后,信长回到借居的寺中,随即就立即召集了众人。 “两日之后,离京返回尾张。”信长简短地下了命令,而负责解释的人依旧是丹羽长秀。 “朝廷和幕府的诏令已经下发,另外尾张传来消息,三河、远江的豪族,进犯本家属下的水野和铃木氏。” 信长眼神扫過众臣,最后停在平手泛秀的身上:“既然遇上了六角义秀,那么浅井家的事情就教给甚左了。” 浅井家? 莫非…… “是要拜访浅井家的少主嗎?”依照后世的记忆,泛秀如此询问到。 织田信长有些诧异地看着泛秀,突然又大笑起来,面露激赏之色,“既然如此,就不用我多說了。” “要派人去的话也应该是浅井氏的家主啊,为什么是他们的少主?”前田利家疑惑不解。 如果是旁人问出這种問題,信长多半是会发怒,不過是他的话…… “所以才要私密地拜访啊!” 信长粘着胡须轻笑。 “可是……” “這個无需多言,现在要决定的另一件事情!”信长眼神扫過诸人,“前去界町的人选,就是猴子了!” 猴子?木下藤吉郎?泛秀此时才注意到他也出席,只是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之中。 “多谢殿下的信任!”木下立即窜到前面来,向信长拜倒下去。 “這次的任务,你可记清了?” “是,首先是购买南蛮的铁炮,而且一定要是西班牙的‘穆什克特’铁炮,還要找南蛮的和尚……”木下神色惶恐而卑微,但言语却是丝毫沒有差错。 几個武士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不過却未发话。 在座的人选,都是武家出身,若是当真让他们去与商人斤斤计较,恐怕多半放不下身段,而看到這個出身低微的人得到重用,却又多少有些嫉恨。 此时的木下藤吉郎,虽然已经为信长所重视,但却也只是個有些手段的奉行而已,這样的人并不具备太大的潜力。那么,此人其他的本事是何时显露的呢? 以泛秀对歷史的了解,无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么就是如此了……”信长合上手中的折扇,“后日清晨,即从原路返回。” 给泛秀留下来的,是象征性的礼品,以及一些可以证实身份的书状。 信长离京之后,终于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于是也不急于去浅井家,而是在京都逗留数日,期间還主持了小笠原长时幼子的元服之礼。 随后离去,相送的亦是沼田等四人。临别之时,颇为不舍。 沼田佑光文武兼备,见识過人,又擅长军学,在泛秀所见的人中,可以与丹羽长秀相提并论,只在幕府领取四十贯的知行,实在是過于可惜了。 另外,丸目长惠,虽然并不精通军政,却在剑术上造诣极深,亦是难得的人才;而小笠原长时身份過高,并非今日的自己可以招募的;至于朝山日乘,他的本事,未必在松井友闲之上,况且身份复杂,实在不宜招惹。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泛秀不觉用后世的语言念出一句汉诗,四人自然是无法明了的。 “泛秀殿学识渊博,不知這一句又是出自何处呢?” 日乘和尚出言问道。 “乃是感慨怀才不遇的英杰。”泛秀故意曲解了魏武的诗句。 沼田和丸目二人听闻此言,均是为之一怔,继而相视苦笑。 “不知二位对于日后有何打算呢?”泛秀接着问道。 沼田佑光深视泛秀一眼,接着轻轻摇了摇头:“天下大名,皆属幕府之下,身为幕臣,自然是武士的荣幸。” 看来他還是对足利义辉抱有期待啊。 泛秀轻叹一声,几不可闻。无论是幕府的家臣,或是织田家的众人,甚至信长本人,都对现任将军足利义辉评价甚高,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下倒是希望能去尾张游历一番。”丸目长惠出语惊人,“届时尚需平手大人照拂了。” 游历尾张? 這就是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尾张风土人情,大异于京都九州,想必不会令丸目殿失望。”泛秀随口调笑道。 “为了游历方便,只能請平手大人借在下一個身份了。” “不知是何种身份呢?” “在下希望能够作为大人的客将前往。” “客将?” “所谓的客将是指……”丸目抬头看了泛秀一眼,“有朝一日,相良家若能允许在下返回……希望大人放行。” 相良家允许他回归?這個時間大概是在哪裡呢? 依稀记得,這個丸目长惠歷史還向上泉信纲学過剑术,离返回九州,至少還有数年時間,如果让他把基本的剑术教授给士卒,几年的時間完全足够。 “丸目殿忠义之心,令人感佩。” 泛秀点点头,应允了這個要求。 “殿下!直呼我‘藏人佐’即可。”丸目长惠倒地施了一礼,又感慨道,“能答应這种无理要求的,也只有殿下了。” “恭喜平手大人了。”朝山日乘和小笠原长时一齐贺道。 “多谢。”泛秀扫過众人,最终目光停在沼田佑光身上,“若是日后京都有变,各位不妨避祸尾张,泛秀必将扫榻相迎。” “一定!”沼田和小笠原一齐回复到,不過显然只是应付。 在他们心中,恐怕并不认为京都在短期内有动乱的可能性。 “公方大人虽然英武,然而近畿毕竟是鱼龙混杂之处,各位……還是谨慎些吧!” 话也只能說到這一步了。三好家弑杀将军這种事情,现在說出来是绝对无人相信的。 离开京都的时候,身边多了一個剑术家,组成两人的小队伍。 丸目藏人佐长惠,此时虚岁刚满二十,五短身材。虽然沒有真正见识,但却毫不怀疑他的剑术水准。出于对沼田佑光的良好印象,泛秀对他观感也是相当正面的,况且這几日的交往下来,基本可以確認,此人是個言语无忌,但品行刚正的人。 从京都出门向北,取道琵琶湖畔的大道,向南近江而去。队伍只有两人,并不醒目,也不需刻意避嫌,时至正午,就径直走进了路边的酒屋之中。 “大人請进!”酒店的老板见到华服的武士,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 “外面的两匹马,也要喂上好的草料。”平手泛秀随口吩咐了一句。 “大人請放心,一定会招待好!”老板躬着身,连声答应,竭力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平手泛秀并不是十分计较的人,随意走进的酒屋,只有一间大厅,桌子也不過十七八张。店裡除了刚进门的平手与丸目之外,只有三批客人,其中两桌是商人打扮,還有一桌是两個风尘仆仆的少年武士。 坐在位子等了片刻,酒菜還沒呈上,门口又却进来了三個壮年,三人皆身着武士的服饰,但却抡起袖管,卷着裤腿,似乎是不知礼仪的野武士。 “殿下……”丸目似乎是觉出不善的气息,出声提醒了一句,泛秀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把這裡最好的酒菜拿上来!” 刚一进门,就是毫无顾忌的粗犷嗓门。 “是,是……”酒屋的老板,也只能不停地鞠躬。這种小规模的酒店,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却也只能忍下来。 “外面的马不错啊,不知道是哪位仁兄的?”野武士中的一人嚣张的大喊,挑衅的眼神扫過厅内。 泛秀恍如未闻,不置一词,丸目亦不答话,只是冷冷回视了一眼。 对方重重了哼了一声,却也沒有上前。 等了片刻之后,双方的酒菜才逐渐呈上来,总算是清净了一会儿。 泛秀刚刚拿起筷子…… “砰!” 一声巨响从野武士那裡传来,整個大厅的客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老板呢?叫他滚出来!” 酒店老板擦了擦汗,走到三人跟前。 “各位大人,小店招待不周,尚請……” “哼!”野武士一只脚踏上凳子,右手搭上了佩刀的手柄,“你TMD的就是用這种渣水来当酒卖嗎,贱民?!” “呃……這個……已经是本店最好的了……” “哦,原来近江的武士一直都是喝马尿過日子的,真是稀奇呀。”武士脸露不屑,极尽贬低,话虽是对酒店老板所說,眼神却望向泛秀那边。 “喝着這种马尿,难怪近江的武士瘦得像跟柴一样!”野武士的同伴附和道。 “是啊,想当年我們在关东的时候,還猎杀過老虎呢!” “前天遇到十几個山贼,不是照样轻松嗎?” “近畿的武士,简直不堪一击呀……” 野武士越說越离谱,丸目忍不住把酒杯砸到桌子上。 泛秀依旧面不改色,顺手把天妇罗送进嘴裡,然后对着丸目轻轻点点头,意思是說,如果想要动手的话,也不用顾忌。 区区三人,对上丸目长惠,无疑是自寻死路。 “多谢殿下。”丸目轻回了一句,却也沒有真的动手。 那边的野武士那裡,却传出了更大的聒噪声。 “话說那個什么将军家的兵法示范,京八流的吉冈宪法,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情!” “对呀,近畿的武士,就只会吹牛罢了。” 丸目长惠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