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麻花辫儿
程千裡倒了手裡的茶,再一挥手招来两坛子酒,道:“你刚才那番话很合老子的心意,這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到的,這是老子当年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好酒,京都都未必有。”
李尘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很复杂,“合着這整座摘星塔,都是您从妖族抢過来的。”
程千裡却摆手,說道:“我和妖族大长老是知交好友,是他送的,只是外面那些人以讹传讹,好像不說抢就不能显出人族的威风。”
两個人酒過三巡,一问一答,大笑不止。
小半日后,夕阳西下斗转星移,摘星塔外边儿的云雾已经瞧得不真切,脚下的城池山湖也安安静静地隐沒在黑暗裡,只剩下天上的星星還挣扎似的眨着眼睛。
塔顶的两個人喝了個天昏地暗的勾肩搭背,醉意昏沉,相差千年的爷儿俩說什么要一较高下,从桌椅一直喝到地上。
程千裡說:“老子這几百年,就沒见過你這么对脾气的。当年你老子也上来见過我,不行,差远了,太装,聊了沒两句让我打发走了,活了這么久,最见不得就是端着架子,好像沒吃過饭放過屁的模样,瞧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骨子裡也忒穷酸了。”
李尘迷迷瞪瞪地问:“但是野史上记载,当年您說他可以开创一代盛世。”
程千裡說道:“那是因为剩余几個皇子已经被他杀了個七七八八,我是觉得這天下总得有個人当家,不如夸他一句,让他站稳了脚跟少造杀孽,大丈夫该杀的都是异族,整天杀自己兄弟算怎么回事儿?”
李尘回過神来,“你让我上摘星塔,该不会也是這种心思吧?”
程千裡道:“那倒沒有,你们這一代儿子多,死几個不算什么。我只是听說你将要去陨墨山上,甭管是什么目的,都算是大功德,所以想着指点你两句,见面以后才知道你已经尽通万法,以你现在的功法境界,我未必能帮你多少。”
說到這儿,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所以,稍后崔旭来到此处,你就在這儿看看我和他约了数百年的架。這一架,我估摸着我和他总得死一個,你好好瞧瞧,应该受益匪浅。”
“崔旭?”李尘迷蒙的眼睛先醒了一分,“清河崔家的老祖宗,圣朝的开国将军?”
程千裡又摇摇晃晃地招来两坛酒,道:“对,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野史上一定记载,說我和他是多年生死的兄弟,但那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借着酒醉,程千裡讲起了野史上沒有记载過的生平:那一年,圣朝刚刚安定二十载,风雪漫京都。
程千裡和崔旭并肩子游戏人间,只是說打了一辈子仗要好好享受享受,走走停停八千裡,最后在边陲小镇落了脚。
那一天,两個人挑了一個早点铺子,一碗豆腐脑配了韭菜花儿,另一碗加了糖水和姜汁儿,两個人一口气吸溜大半碗,一抬头瞧见了铺子裡走出来的漂亮姑娘。
姑娘扎了俩麻花辫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咧嘴一笑就起了两個梨涡,眼睛成了月牙儿。正是大冬天,麻花辫儿姑娘问两個人,声音清脆。
“怎么不进铺子裡吃去啊?生着火呢,好暖和,她說。”程千裡抱着酒坛子倚在墙边儿,“打了一辈子仗,我程千裡什么阵仗沒见過?什么战场沒去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开始,我就忽然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安顿安顿。”
李尘瞧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像极了一個双目浑浊的老头儿。一個醉了酒的中年胖子瞧着外边儿絮絮叨叨說着话,却被過路的风迷了眼。
从此,那個边陲小镇裡多了两個圣朝的开国大将,沒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倒是那個豆腐脑铺子裡的姑娘,多了两個八拜之交的哥哥。
“三個人点了香,以天地为证,可惜到了歃血为盟的时候,麻花辫儿姑娘說什么都不肯,只是說怕疼,喊词儿的时候呢,又怎么都不肯說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說不管谁先死,另外两個人都得好好儿活着。”
程千裡的故事說到這儿,摘星塔外忽然起了狂风,一阵子由远及近的直线直奔摘星塔而来,就像贯穿厚厚云层的箭。
原本坐在地上的程千裡忽地站起身,身上一阵白雾散开,整個人已经不见任何醉意。
塔外的云层掀开,直线落定在塔内,一個长衫的消瘦老人现出身形,“程千裡,我崔旭来赴约了。”
程千裡看了老人半晌,嘲讽似的一笑,“老东西,瞅瞅你老成了什么德行。”
崔旭沒管他,只是扫了李尘,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子,皱着眉,“怎么還有人?你的帮手?”
呸!程千裡大骂,“老子几百年前和你未分胜负,今天就更不可能找什么帮手,這是庙堂上姓李那一家的后人,马上要去镇守陨墨山!”
崔旭這才仔细了看看李尘,颔首道:“卖相倒是不错,有我年轻时候的一丝风采。”
這句话不久前程千裡也說過,可见两個人当年成为八拜之交只有原因的,李尘一阵思量,上前一步道:“两位都是活了千年的大修行者,什么恩怨不能放下?何必时隔几百年還要动手?”
程千裡却马上冷笑着說:“解不了,放不下,当年若不是三妹的遗愿,我就算拼着一死,也一定先杀了他。”
崔旭同样冷笑,“如果不是当年三妹還有遗愿未了,我又怎么会让你苟活這么久?”
李尘這才明白,原来程千裡方才說的姑娘已经死了,而且只怕死得另有隐情。
“废话少說!”程千裡一闪身出了摘星塔,身上衣物在夜空的云雾中猎猎作响,“崔旭,几百年前让你活下来,今天再打一场,不论生死!”
此时,摘星塔下站满了人,不仅是程家的年轻子弟,還有许多中年或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都是被方才崔旭的动静惊来的。
月光凄清,显得摘星塔灰白,两個千年交情的老人浮空而立,同样的圣朝天下,只是隔了许多年,二人都已经老了。
铮!剑鸣過后,长剑出鞘,灼灼光影闪了塔下千百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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