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心不可測
雲翊捏了捏手中的信紙,取來桌案上的茶水,輕輕一潑,整個紙面立刻被浸溼,不一會,原本的字跡竟慢慢淡化,露出了硃砂筆寫就的新字跡來。
上書:兄長親啓,有一事困擾許久,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告知兄長。其實在五年以前,母親便同我說過,兄長你並非樓家血脈。思量兄長爲人,必是要爲樓家血海深仇奔波勞苦,妹實在不忍,今日墓中玄術奉上,望兄長交與雲氏長老,一問究竟。從此樓家之仇,兄長你便不要過問了罷。——妹,燕然敬上。
硃砂寫就的書信,字字殘豔、句句誅心。
雲翊難以置信地將紙張抓到眼前,前前後後又看了幾遍,確定他沒有看錯後,纔有些任命般地垂下了手。
過了半晌,他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將衣襟中的玄術拿了出來,快步走了出去。
三清殿內,雲逍正理着武林盟送來的各類消息,頭腦發疼之際,便看到雲翊一把推開了殿門,臉色沉沉地走了進來。
直覺感到自己這平日裏穩重的弟子有些不對,雲逍衝旁邊的小道童打了個手勢,將他們都趕了下去。
雲翊走上前,將這泛黃的古書遞了過去,“師傅,馭獸門人在淮西村掀起幾次命案,只是爲了此書。”
雲逍一邊瞧着他的臉色,一邊細細地翻閱了起來,看了不到一會,便大喜道:“這是谷陽真人留下的玄術,你好好修煉,幾個月後同爲師一起攜武林盟,去西楚大破馭獸門!”
“師傅。”雲翊神色不明道:“書上說血脈特定之人才可修煉,您怎麼知道我就是適合修煉之人?”
“你……不知道嗎?”雲逍微微訝異。
“知道什麼?如果我是血脈特定之人,母親必然也是,那麼整個雲氏應當都是!”他頓了頓,神情激動,“現在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是?!”
雲逍有些尷尬道:“其實,你並非你父母親子……”
若是剛纔還抱有一線希冀,現在已是無異於掐斷了最後一根稻草。
少年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過了很久,才又擡起頭艱澀道:“既然我不是母親親子,雲氏爲何要救我回來?”
如果說他留着雲氏的血,被救回家族理所應當,可是他並不是,他也更不認爲雲蒼有憐憫之心這種玩意。
雲逍又翻了翻古書,焦躁道:“雲翊,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何必要我挑明?你母親雲輕既然被趕出雲氏,從此她是生是死雲氏不會再過問。你若是真想不通,我便告知與你,老爺子不去救你妹妹反而跑到戰場上救你,其間緣由還不是因爲你有着能操縱玄術的血脈!”
雲翊彷彿被驚到,搖着頭連連後退了幾步,臉色更加灰敗起來,本來就重傷未愈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雲逍好像看不見少年的悽慘模樣,繼續道:“馭獸門多年稱霸西楚,十年前更是派來奸細,也就是花姜的母親,大傷我雲氏元氣。朝堂與江湖看似無關,但若是任由馭獸門坐大勾結上西楚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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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室,甚至在戰場上馭獸爲兵的話,這天下只會更亂!所以家主瞭解到你身負特殊血脈後……”
“夠了……”雲翊無法承受地打斷了他,斷斷續續道:“我只想問、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這個嘛,爲師就不知道了。”
……
雲翊從純陽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幾個候在殿外的小道童見狀要來扶他,都被他拂袖推到了一邊。
與鎮墓獸拼殺的傷痕大大小小几十道,本來就未曾癒合,此時隨着他的走動微微滲出血來,不一會就染透了天青色的道袍。
少年漫無目的地走着,走到泉水邊時,才終於支撐不住,全身泛疼地倒了下來。
十二月末的傍晚,在南方已經帶着些許涼意,被泉水浸溼的泥土在身下冰涼徹骨。
雲翊閉了閉眼睛,就任由自己躺在上面。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不是爹孃的親生骨肉。
將軍府裏十幾年的生活此時像戲劇一般,一幕幕在眼前晃過。
他們一家子的府邸不像尋常的王公貴族們弄得富麗堂皇,是娘領着丫鬟們一手置辦,前堂後院都處處透着南方水鄉的雅緻秀麗。
父親是向來嚴厲,每日卯時不到,便虎着一張臉將他從被窩裏拽出來,扔到空曠的後院裏,督促他修習武藝,必要時還會對偷懶的自己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而母親,總是喜歡坐在後院的那個桃樹下,溫柔地給他們繡着新衣服,若是自己得了空,她還會把自己喚過去,耐心地給自己講解兵法,教習一些夫子不會說到的奇門遁甲之術。
那時候,他還是個調皮的孩子,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妹妹一起捉弄家裏請來的那個迂腐老夫子,看着他吹鬍子瞪眼的跳腳模樣,總覺得自己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那時候,所有的節日好像都很有趣,他和妹妹總是喜歡溜出去玩鬧,卻每次都被從來不笑的面癱臉管家,給毫不留情地在街上給提腳拎回府裏。
那時候的天好像總是很藍,心裏也總是很暖,所以自己不會想到,人心還可以這麼險惡。
……
伸出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想到了三年前自己被雲蒼救下來的場景。
周圍全是屍體,屍山血海填滿了整個端平崖,朦朧間他好像還聽到了禿鷲尖銳的叫聲。
在他以爲自己就要流乾血液而死的時候,老爺子突然出現,穿着一身潔白的廣繡雲紋衫,踩着滿地的血污緩緩而來,伸出手爲他用內力護住了心脈。
“孩子,既然我救了你的命,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雲氏族人,是我雲蒼的嫡親孫兒。過往種種譬如昨日死,我爲你賜名雲翊,取輔佐之意,望此後你能繼承雲氏祖訓,好好輔佐我大晉皇室。”
以前他總以爲,自己既是雲翊、又是樓策,可現在看來,不論是哪種身份,他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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