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何以飄零遠
從客棧往西,是一大片熙熙攘攘的鬧市。
時值黃昏,百姓酒足飯飽,都成羣結隊地出來置辦年貨。
花姜二人抱着歡兒,在人流中穿梭着,卻怎麼都瞧不見雲巧巧的影子。
雲翊拉着她走出人羣,站在街角的岔路口焦急地張望。
兩條路,一條通往遠郊、一條通往集市,走哪條……
花姜四處留意着越王府的人,突然心中一悸,像被人死死掐住,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一把抓住了雲翊的手臂,抖着聲音驚懼道:“哥哥,小姑姑會不會出事了……”
“不會的,”雲翊嘴脣發白,目光遊離,“楚燁那畜生不會傷害小姨的,不會的……”
“可是我心裏突然好難受……”
“哇!嗚哇!嗚……”懷中的孩子不安地哭鬧了起來,“要娘……”
花姜痛心地收了收手臂,怕手腳亂蹬的孩子掉下去。
“近衛軍奉旨拿人!無關人等速速避讓!近衛軍奉旨拿人,無關人等速速避讓!”
幾百號近衛軍從東邊街頭疾馳而來,厚重的鎖字鎧甲,在顛簸中發出令人心慌的粼粼響動。
雲翊瞧着他們毫不停頓地往遠郊奔去,立刻道:“走,跟着他們!”
兩人正欲動身,卻見手中的傳信蠱嗡嗡顫動起來。
街角胭脂鋪子門內,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朝他們招了招手,手中赫然夾着一隻黑白的傳信蠱。
是雲氏暗探,花姜心中微微一沉。
……
“雲逍少爺傳來消息,”暗探恭敬地跪在地上,“請二位將小少爺交給屬下,速速趕回扶陽城,同武林盟匯合!”
花姜瞪圓了眼睛,“開什麼玩笑?!小姑姑還沒被救回來……”
暗探沉默了一瞬,平平板板地開口,“雲逍少爺讓我轉告二位,二小姐在祠堂的命蠱已經死亡。雲氏所有暗探都被派往天衡山底,正在全力搜尋二小姐屍體。”
噹的一聲。
雲翊手中的佩劍掉了下來,少年僵在那裏,臉色越來越白。
花姜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輕輕問道:“你說什……麼?”
暗探低着頭,恭恭敬敬地又複述了一遍。
歡兒還在哭着,不過大概是哭累了,有些哽咽地抽噎着。一聲一聲,聽的人心裏發疼。
“你胡說!”花姜突然叫了起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你敢胡說!這不會是真的……你說,你是哪裏來的臥底?!”
眼見花姜拔起佩劍就要傷人,雲翊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低喝道:“阿姜!”
花姜被喝得一怔,整個人愣着半天沒有動作。
暗探等了半晌,突然道:“回少爺小姐,方纔雲逍少爺又傳來消息,二小姐應當沉入天衡山下西海,屍體已無處可尋。少爺命二位將小少爺交給屬下,速速前往扶陽城,不要在此地逗留!”
剛睡着的孩子被這一聲驚醒,扯着嗓子就嚎啕大哭起來。他沒有眼珠,流不出淚水,居然徐徐從眼眶中溢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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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一道,將整個臉蛋染成血紅。
花姜抖着手,一邊給孩子抹着血跡,一邊啞着嗓子道:“不準哭,你娘不會死的!誰讓你哭的……”
雲翊偏過臉去,悄悄擦了擦眼睛。
……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天衡山底,花姜把刻好的牌位輕輕插到墳前。
兩人齊齊理正孝袍跪好,手握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我這是第一次穿孝袍,”花姜盯着那漆黑的牌位,聲音出奇的冷靜,“爹孃死的時候,家主嚴令禁了一切祭奠。”
而今天這身孝袍,明日卻也要脫下。
因爲雲巧巧早已被逐出雲氏,所有族人,不得祭奠。
花姜低着頭,“我知道爺爺深情,奶奶被害了,我爹孃罪該萬死,我都認。可是爲什麼,他對自己的女兒都這麼殘忍!廢盡武功,逐出雲氏……甚至到快死之前,都不來救上一救……”
雲氏中人向來看重血脈,只允許族內通婚,所有遠嫁他國的女子,皆視爲叛出族門。依族訓,廢武功、除族籍姓名,終生與雲氏再無瓜葛。
“那是他的孩子啊,在所謂的族訓面前,就那樣一文不值麼……”
聲音空落落的,帶着無可奈何的涼意。
“小姑姑常常被家主吩咐着出遠門義診,有一次一個多月都沒有回來。旁系的其他孩子在族學裏想着法子戲弄我,往我身上扔菜葉、撕碎我的書本,甚至有時候還會上來扯我的頭髮……”
雲翊靜靜地盯着她,鳳眸中全是不忍。
“有一次,終於有個人沒有戲弄我了。他塞給了我一個蘋果,還對我很溫柔地笑。他說,他叫雲亭。”
“蘋果很甜,我喫的時候眼淚都要出來了,我以爲自己有了第一個朋友。”
她因爲低着頭,神色讓人看不太清晰,“我喫完走出去的時候,肚子就開始痛了。等走到前院裏,就吐了血。那個時候,我在地上疼的打滾,爺爺路過我的旁邊……沒有看我一眼。”
一個眼神都沒有,哪怕是鄙夷和厭惡都好啊,可是沒有。
沒有人知道,我那個時候,多想就那麼死了……
“後來,是打掃庭院的張媽發現了我。她把我擡了回屋,還替我叫了郎中。郎中再給我喂下解藥後,說了一句話,”
花姜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他說,真是個可憐人,你這麼容易上當,是不是因爲很少有人對你好啊……”
“我告訴他你錯了,上過一次當得個教訓而已。是很少人對我好,所以別人對我好一點,我都很珍惜。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至少我,不會隨便去糟踐別人的心意。
因爲沒有人比我們這種失去一切的人更明白,什麼是該珍惜的東西。
“小姑姑性子很烈,可心腸又太軟。我應該想到她會這麼做的……都怪我!她當初要走的時候,我沒能攔下她……”
雲翊心疼得一把將她摟到懷裏,“傻孩子,你又如何能料想到這個局面?”
兩個身穿孝袍的年輕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就像兩隻受傷的雛鷹,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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