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信任 作者:未知 十二岁那年,夜裡南平江的水面上有几艘船燃烧起熊熊大火,叫沈冷的少年嘴裡叼着一把沒开锋的小猎刀一头扎进江水裡,奋不顾身。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這种最不冷静的时刻会变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再后来的将近四年的時間裡,叫沈小松的那個男人拼了命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塞进沈冷脑子裡,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這個少年,难道和那年那夜少年人纵身一跃沒有关系? 沈先生看到了少年郎的内心,所以觉得自己就算是拼了命也值得。 不久之前,名字叫李土命的年轻人咬着牙撑着,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怕别怕,宁死也不愿意出卖沈冷。 沈冷是沈先生的選擇,沈冷也是李土命的選擇。 這個夜裡,背上绑着黑线刀的沈冷冲向黑暗之中,那双眼睛裡的红是悲怆,是愤怒,是杀气。 李土命倒在陈冉的怀裡抬头看天穹,黑暗之中那璀璨的光进入眼睛裡,于是整個世界都是光明。 沈冷的杀气四溢,于是這個黑夜被冰冷统治。 聂垣不怕沈冷,他曾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也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从被白尚年选为死士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裡只剩下两件事可以做,为将军杀人,为将军挡杀。 他看不起沈冷,那個少年人充其量只是個运气好到了极致的愣头青而已,纵然武艺還算不错,可根本沒有经历過他经历的那些风霜雨雪生死杀伐。 他哪裡知道,沈先生教了沈冷的每一個春夏秋冬都是兴亡天下,让沈冷学到的不仅仅是一城一地的過往,也不是一朝一代的轮回,而是古往今来所有成功者的经验和失败者的错误。 沈先生已经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過,看起来懒散的样子只是因为太過疲惫,他說沈冷的起步晚了,自己必须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来,于是才有了沈冷现在的盛世风华。 一個人的气质裡藏着他走過的路读過的书還有对人生的感悟,沈冷的气质裡,藏着一個茶爷一個沈小松,一本禁绝囊括四疆四库。 聂垣? 必杀! 距离這种东西不是恒定的,前面的人一直在跑后面的人一直在追,就看谁坚持的更久。 沈冷红着眼睛像是一头捕猎的野兽一夜不休,而聂垣他们沒有這样的体力。 天微微亮的时候,聂垣他们气喘吁吁的在江边一处密林之中停下来,他已经快到了极限,而他的五個手下已经无力再跑一步。 幸好,水师的人似乎沒有追上来,聂垣的手下都是当初跟着他在战场上尸山血海裡爬回来的老兵,从在白尚年的手裡领死士银子开始,他们就已经和战兵两個字再无瓜葛。 “团率,歇会吧,实在是跑不动了。” 一個黑衣人大口喘息着說道,他们還是习惯称呼聂垣为团率,已经那么多年了,习惯真的不好改变。 聂垣点了点头:“足够远了......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干粮补充体力,然后去前边镇子裡踅摸一條船南下,到水师船队前边等着找机会,几個兄弟折在沈冷手裡,這個仇不能不报。” 另外一個黑衣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想到在官补码头的时候沈冷那杀人的方式,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颤:“這仇......本来可以沒有的。” 聂垣的眼神一寒:“你怕了?” 黑衣人摇头:“团率你知道的,跟着你做事,我們什么时候怕過......只是這次不一样啊,我們面对的是和我們一样的人,是战兵。” 剩下的几個人虽然沒有說话,却几乎同时低下头,他们不想让聂垣看到自己眼神裡的东西。 是啊......這次的对手同样也是战兵,曾经他们都发過誓的,战兵兄弟,永不互相残杀。 “我們已经不是战兵了。” 聂垣沉声說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当初我們把手放在一起的时候說過,既然战场上沒能给我們带来荣耀,那就用自己的本事让生活更好,我們身上沒有军服了......如果硬要說我們還是兵,我們也只是将军的兵不是大宁的兵!将军沒办法给我們明面上的飞黄腾达,可给我們的难道還少?” 所有人都低着头,久久沒有出声。 聂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高海孟达你们两個警戒,其他人抓紧時間休息,半個时辰后李灿岳山峰轮换,宋雷整理咱们带来的食物和装备然后规划出一條路线来,一個时辰之后出发。” 他說完之后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都记住,你们身上已经沒有军服了。” 五個人整齐的答应了一声,可是谁都很清楚,他们的骨头是战兵的骨头,血液是战兵的血液,哪怕到了现在对聂垣的称呼都沒有改变,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抛舍? 高海和孟达休息了這一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两個人一左一右分开,他们有足够的追踪和反追踪的经验,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战兵斥候! 如果說战兵是大宁诸军之中的精锐,那斥候就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高海从背囊裡取出来一卷很细很细的线在周围几棵树上绑了连起来,那线细的犹如蛛丝,绑好线将几個特别小的铃铛挂在線上,布置好了之后這才爬上一棵大树,选了树叶最密集的地方坐在枝干上,抬起头透過树叶的缝隙看着天空...... 昨天在官补码头上看到了那些水师的战兵,军服的款式好熟悉啊,也好亲切,只是胸口位置的标徽不一样,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自己左胸位置摸了摸,曾经那裡也有一個标徽,象征着战兵的荣耀。 高海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天才微亮,树叶缝隙裡透下来的光为什么有些刺眼? 然后他猛然惊醒過来,那不是阳光,是刀光。 可是還沒有等他反应過来,一個人就落下来蹲在他面前,枝干微微颤动起来......那人反手握刀,刀锋就在高海的脖子前边停下来。 沈冷看了一眼高海的右手,那只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环首刀是不是用不惯,你還保持着横刀的握姿,果然是战兵出身,在官补码头上看你们的配合出手就猜到了。” 沈冷的视线停在高海的眼睛上,对方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杀了我。” 高海說了三個字。 沈冷:“我会杀了你的,从你刚才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你曾经是斥候,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脱了战兵的军服,也不想知道你有沒有什么苦衷,我只知道你该死。” 高海的左手忽然动了,从背后抽出来一把匕首直刺沈冷的心口,沈冷的刀锋横着一拉......噗的一声高海的咽喉就被切开,血液喷溅出来。 与此同时沈冷的左手抓住了高海左手的手腕,一扭,一推,高海左手握着的匕首就刺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几支弩箭穿過了树叶迅疾而来,沈冷一翻身跳到了另外一根枝干上。 “有人追来了!” 孟达端着连弩朝着树叶裡继续点射,迅速把弩匣裡九支弩箭射空,眼睛死死的盯着树叶有动静的地方。 砰地一声......高海的尸体从半空之中掉下来落在孟达脚边,面朝下,后背上插着几支弩箭。 孟达脸色一变,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雪亮的刀光从半空若惊雷一般落下,斥候出身的孟达反应神速,右臂迅速抬起来,手腕一翻,短刀已经握在手裡。 当的一声,黑线刀斩在短刀上,然后短刀就被切开,再然后是孟达的右手。 孟达反手握着短刀格挡出去,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刀的力度会如此凶猛,那看起来寻常的黑线刀会如此锋利,劈开他的短刀之后又将他的手掌砍掉,那一瞬间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只有怕。 “大宁战兵教了你们足够厉害的杀人技,你们却用在了同袍身上。” 沈冷的黑线刀在手裡转了半圈,身子向前一欺,正手握刀改为反手握刀往下猛的一压......噗的一声,黑线刀从孟达的右边肩膀紧挨着脖子的地方斩了进去,孟达下意识的大步后退,左手抬起来抓住黑线刀想托起来...... 沈冷左手压住右手的手腕狠狠发力,黑线刀从肩膀上斜着砍下去从左侧的肋部切了出来,小半截上半身离开了孟达的身体滑落下去,血液一瞬间从胸腔裡翻涌出来,那场面无比的血腥。 带着一條胳膊一個脑袋半颗心脏半個胸膛的躯体落地,孟达在這一刻居然還沒有死,他看着那把带着血光的黑线刀,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有一把。 眼睛缓缓的闭上,原来死亡是這种感觉,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身穿军服的自己,胸口上绣着烈红色的战兵标徽。 沈冷连杀两人之后转到了大树后面,从远处扑過来支援的几個人端着连弩不停的点射,噗噗噗是弩箭钉进了树干的声音,如果沈冷反应慢一些,這些弩箭就会钉在他身上。 聂垣握着刀从远处疾掠過来,蹲下来看了看被一刀两断的孟达,又看了看爬伏在地上的高海,眼睛裡的红和沈冷眼睛裡的红一模一样。 “找到他!” 聂垣猛的站起来,手在发颤,那是不可抑制的怒火。 “是!” 李灿岳山峰宋雷三個人品字形移动,三個人互为犄角,端着连弩微微弓着身子时刻保持着戒备,而聂垣则自己跳上了大树迅速爬到最高处,蹲在那扫看四周。 树下,三個斥候出身的家伙移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很清楚对方就是要来报仇的,血仇,不死不休。 而他们三個现在要做的是诱饵,当那個追杀者出现的时候,团率的箭也会出现,必然将对方射杀! 這是他们对聂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