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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狗子

作者:未知
队伍回到官补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比命令要求的時間迟了差不多一個半时辰,所以拎着几颗人头回来的沈冷被罚站在码头栈桥上,沒有岑征的命令不许离开。 那身影,有些孤独。 沈冷抬头看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想着孟长安一人向北,应该比自己還要孤独的多吧?自己只是在這片刻有孤独感,回到十人队裡就会有温暖,而回到先生和茶爷身边的时候,那温暖让他觉得处处都是美好。 快天黑的时候从五品果毅将军白秀缓步走到沈冷身边,看了看那血迹都已经干了的人头,眼神闪烁了一下。 “岑将军其实沒有为难你的意思。” 白秀指了指那些人头:“寻個地方随便埋了吧,军功我已经给你记下,這些人的身份来历我也尽力派人去查明,可你知道的,光天化日也有阳光不及之处,有些事未必能查的清楚。” 沈冷看向白秀:“谢将军,李土命的仇我自己会继续查下去。” 白秀微微皱眉:“何必如此执拗?” 沈冷:“将军觉得,世上什么最重?” 白秀回答:“大宁最重。” 沈冷看了白秀一眼,点头:“将军的回答真的很标准了......可卑职觉得,是人最重,大宁指的应该也不仅仅万裡河山,更重要的是江山之中的芸芸众生,人为何重?是因为人有感情,李土命是我兄弟。” “你已经报了仇,杀了那么多人。” “李土命是我兄弟。” “你是個军人,应该知道军律最重。” “李土命是我兄弟。” 沈冷深吸一口气:“将军,为什么大宁战兵无敌?因为我們把同袍当兄弟。” 白秀哼了一声,脸色逐渐发寒。 “沈冷,我能劝你的已经都劝了,你应该知道,若不是看重你也不会和你說這些,人要有自知之明。” 說完之后白秀转身走了,沈冷把人头仍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将军,刚才你說這些人头随便埋了?可我不想,大宁军人对待仇人,容不得入土为安。” 白秀脚步一停,转身看向沈冷:“那就烧了吧。” 說完這五個字之后他大步离去,显然对沈冷的表现很气愤。 熊牛战船中,岑征就站在那看着栈桥上那個冷硬冷硬的好像一块石头似的沈冷,视线转到白秀那边的时候微微皱眉,然后叹了口气,眼神裡隐隐约约有些自责。 “亲兵何在?” “属下在!” 两個亲兵快步過来,抱拳俯身。 “让沈冷回去吧,告诉他,李土命的事到此为止,再敢有什么胡乱举动,我就按军律斩了他,让他记住,千万别给本将军落刀的机会。” 两個亲兵面面相觑,心說将军這是怎么了? 可将军的话就是命令,两個人不敢不听,快步离开后找到沈冷,将岑征的原话对沈冷讲了一遍,沈冷转身看向那艘熊牛战船,眼神复杂。 李土命就安葬在了官补码头不远处,沈冷选的地方,他不懂什么风水,只是那地方地势开阔,能往北一眼看出去很远,或许能看到家乡。 第二天一早船队继续南下,官补码头上的血腥味也散了,然而大家都很清楚,宁武县注定了要有一阵子不安宁。 汇报水匪袭击官补码头杀死一百多名厢兵的奏折在八天之后到了京城,是水师提督庄雍的亲笔,军驿传递的速度远比民驿要快的多,所以宁武县的奏折,安阳郡的奏折都還在路上呢。 千裡加急,换人换马接力昼夜不停,正常情况下骑马赶路从安阳郡到长安城差不多要二十天,庄雍的奏折八天后已经摆在皇帝陛下的书桌上。 出乎预料的是,皇帝居然沒有表现出多大的怒意,只是拿着那奏折的双手手指关节处微微发白。 皇帝把奏折递给大学士沐昭桐:“阁老,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敏锐的从皇帝那细微的反应裡看到了危险,他双手将奏折接過来一字一字的看,不敢遗漏分毫,看完之后跪倒在地,大汗淋漓。 “臣有罪。” “阁老何罪之有?” “宁武县县令,是臣举荐的人选。” “朕知道,所以朕问你,该如何处置?” “斩立决。” 沐昭桐抬起头,這三個字說的干脆且狠厉。 “就按阁老說的办吧......宁武县县令,县丞斩立决,其余县衙官员仔细勘察,吏部刑部都派人去,该杀的杀该押的押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安阳郡郡守以下所有官员罚俸两年,留职查看,若查出有渎职枉法者决不轻饶......江南道道府陈廉之以下官员罚俸一年,让陈廉之好好查查自己手下的人!” 沐昭桐跪在那低下头:“臣记住了。” “水师提督庄雍练兵无道剿匪不利,罚俸一年,降一级。” 皇帝說完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朕不想再看到這样的事了。” 沐昭桐爬伏在地:“臣請陛下责罚,臣罪不可恕。” “阁老......罢了,你也罚俸一年吧。” 皇帝沉默片刻:“着户部兵部派人去宁武县,朕把罚沒你们的俸禄都分给那些死难厢兵的家人,朕說過很多次,朕可以亏了自己,但不能亏了朕的子民......选派增补去宁武县的官员,朕要亲自看看。” “是!” 沐昭桐连连叩首:“只是臣只罚俸一年,太轻了。” “阁老快起来吧,這事和你沒什么关系。” 皇帝起身過去把沐昭桐扶起来:“還有太多事需要阁老操持,朕身边缺了你不行......水师那边似乎也不能局限在南平江上了,阁老,那么大一支水师只守着一個安阳城江南织造府,物未尽其用......朕想着,是不是让水师暂时在江南道诸水路自由行走,不必受限于各地官府繁琐的通报交涉?为民除害,不能停也不能等啊。” 沐昭桐心裡一颤,可只能垂首:“陛下思虑周到,臣這就拟旨。” 皇帝嗯了一声:“水师可从江南道诸地方官府府库借用钱粮物资,地方府库将水师取走的东西如数上报户部即可,水师穿插异地无需征求地方官府,就到......道府一级吧,在一道之内无需受制。” “是。” 沐昭桐心裡叹息......庄雍,陛下许给你這么大的权利,你能撑得住? 各地道府除了京畿道道府是从一品,其他都是正二品的大员,庄雍一個正四品......不,已经是从四品了,這是已经被陛下托到了和道府大员平级的高度啊。 說是降了一级...... 皇帝重新坐下来:“阁老,朕刚才对宁武县的事处置的,是不是有些重了?” 沐昭桐心說陛下为什么又把话题引回到那案子上,沒敢直接回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陛下把江南道上上下下都罚了一遍,唯独沒有提到一個人,江南道乙子营将军白尚年。 满朝文武都知道,白尚年和沐昭桐关系匪浅,是素有美誉的忘年交。 “陛下,臣以为還不够,乙子营将军白尚年亦有失职不查之罪,当罚。” “如何罚?” “臣......請陛下定夺。” 皇帝看了沐昭桐一眼:“白尚年在江南道驻军多年,按理說比庄雍的過错還大些,就降一级罚俸三年吧。” 降一级罚俸三年! 沐昭桐脑子裡不断的盘算着,陛下這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說白尚年做了什么错事?水匪是水军的事,之前水军不出南平江是因为沒有诸水路自由行走的权限,所以陛下只是罚了庄雍降一级而已,估计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升回来,白尚年呢? 沐昭桐垂首:“陛下圣明。” 皇帝摆了摆手:“阁老也累了,先回家去休息吧,朕也有些乏了。” 沐昭桐只好垂首躬身退出书房,可脑子裡想的都是白尚年的事。 皇帝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心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個红色木盒,拿起来打开将裡面的密信取出来又看了一遍。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对战兵的掌控到了一個史无前例的高度,不仅仅是因为陛下把调兵之权从兵部收了回来,還因为陛下设立了通闻盒,各地战兵乃至于四疆四库都有陛下安排的亲信,這些人是谁,除了陛下之外沒人知道。 而這些人有特殊的渠道将战兵的事迅速的报知陛下,称之为通闻盒。 這個通闻盒是从水师裡送来的,比庄雍的奏折還早到了一天。 “云霄城白塔观裡的青松道人......十六年了......难道真的這么巧?” 皇帝自言自语。 他往后靠了靠,脸色似乎有些异乎寻常的疲惫。 十六年前的那天夜裡他忙着为进京做最后的准备,王府裡发生了一件大事,牵扯到的人很多,因为這件事他勃然大怒,出发之前一口气处死的人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王府院子裡被染红了的那块地面,泼了几十桶水都沒冲干净。 可是白塔观那個道人逃了,多年不闻音讯。 如今若真是那道人在安阳郡,庄雍肯定是知情的,可庄雍为何不报? 皇帝把那封密信烧了,楞了好一会儿神之后沉声說道:“让狗子进宫,朕有事让他去办。” 暗影裡,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出来跪倒:“臣這就去。” 半個时辰之后,皇帝已经从书房转到了肆茅斋,四周的侍卫和宫女都被清退,肆茅斋裡有些可怕的安静,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肩膀微微有些发颤,因为陛下已经至少三年沒有见過他了。 “狗子。” “臣在。” “去趟安阳郡,给朕查一個人,查一件事。” 被皇帝称为狗子的人抬起头,看到了皇帝眼神裡的悲伤。 “是......十六年前的事?” “嗯,朕三年沒见你是因为除了那件事,沒必要让你露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顺便查查庄雍和十六年前的事是不是有瓜葛,朕记得,那天他也去了白塔观。” 中年男人起身:“臣知道了,明天一早......臣今夜就走。” 他转身出了肆茅斋才直起身子,夜风吹动了他的白衣,衣袖上那三條火色流云的图案好像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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