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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茶楼裡听苍凉

作者:人间武库
“马嘶?”问话的人激动站起来向外张望。 “风。”答话的人摆了摆手,郁闷低了头去。 沒有商队。 固城南北两处城门口,男人们顶着天寒地冻,从早晨等到午饭,午饭后继续,等過了未时,又等到申正。 寒冬裡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早早开始转暗。 别說是进城的商队了,這么长時間等下来,他们连一個過路的行人都沒有见着。 “所以說,咱们這些坏了心肝的人啊,一天到晚盼望着人家商队在路上遭了大雪,剩一口气赶到這,给咱当肥羊宰……活该有报应,這回不冻死也差不多要饿死人了。” “還真是,所以你看佛菩萨也从来沒有保佑過咱。” “保佑個屁,鬼地方,方圆百裡连一個庙都沒有。” 男人们這样议论着,不過這并不是真的反省,实际只不過发泄罢了。话說到這裡,就又有人讲起那個近年来频繁被提及的故事。 故事据說其实是真事,說的是早年间,固城开客栈和开药铺的两家老太太,大寒天裡结伴去城外的庙裡烧香,祈求大雪风寒重,让客商病倒在店裡…… 最终,把自己俩给冻病倒走了,也把固城方圆百裡唯一的小破庙求塌了。 汉子们因为熟悉的故事笑起来,笑完,开始骂娘。 但是,骂完他们還会继续等下去。 這時間,倒是城裡那些被大雪滞留的客商们,因为实在窝不住,或不愿意再多花一份买碳钱,开始出来活动了。 固城本身去处就少,何况還是這积雪的大寒天。 于是很快,主街上小茶楼的生意就红火了起来,尤其是二楼說书的地方,比之平常日子,還更热闹许多。 要說在固城,酒肆或還有些贪杯成瘾,宁不吃粮也要吃酒的本地人生意可以做,茶楼不同,它几乎专为過往的客商才存在。 固城人实在想不出在自家门口,进店花钱买一碗茶喝的道理。 他们倒是爱听,也想听老头說书,可是要上去茶馆二楼,首先必须买一碗茶,其次,那說书的空当间,蜻蜓丫头一趟一趟再一趟的托着盘儿出来讨赏钱,他们這些叔伯爷兄,還真难做到,从头到尾一文都不给。 所以,固城本地人大多难得去茶楼喝茶,听书。 這其中,叶渝州是例外。 他平日裡但凡有空闲時間,几乎都在小茶馆二楼角落裡窝着,听老說书說史讲事儿,也与五湖四海来的客商相谈。 這即是除了书卷之外,叶渝州身在固城,学习和了解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一條途径。 “我去茶馆坐会儿,进商队了你们喊我。”天色暗得实在是有些看不清卷上文字了,叶渝州起身,向四周交代道。 “行,你暖会儿去。” “进人我們喊你。” 墙根下蹲的站的跳脚的一干人纷纷回应。 接着开始嘟囔: “估计也不会有了。” “他娘的。” “又喝风。” 小茶楼已然老旧,墙壁大片的熏黑,杂色斑驳,楼梯木板随人走动吱呀作响,响一声,间隙裡便落一把子灰土……略有几处坑洼的大堂中间,一個偌大的炭盆烘着。 进得门来,身上便有了暖意,手脚也不发僵了,叶渝州轻车熟路,自己泡了大碗茶水,眼不看碗,端着上了二楼。 推门,关门,径直往一侧人少的角落裡去。 此时的說书台前,不见老头,只有姐姐郑云娘居中站立,身前一副木叉儿支起来,架了一只破边起皮的红白小鼓在上面。 看样子云娘要唱曲了。 還好来得及时。 叶渝州在角落裡,搁下茶碗,不自觉正了正身体,安静等待家姐开口。 通常,亲人之间的熟悉感会抹去很多需要距离才更容易产生的情绪,比如叹服和膜拜,但是,六年了,对于姐姐郑云娘的這副嗓子,叶渝州依然每次听来都觉惊叹、膜拜。 云娘天生一副好嗓子。老說书不止一次這样赞過,說她即便是去了长安,也能有自己一個名堂。 “嗒、嗒……咚!” 不顾现场人声嘈杂,木击小鼓,由边而中,敲出来响声,节奏简单而有力。 听之前過路的客商說,长安那边唱曲的人,近来都喜好用琵琶做伴奏。郑云娘不会那個,她唱曲,唱的也不是长安城的调子,而是一种只在延州西北一带民间流传的曲调,当地唤作小鼓词。 土则土些,也沒有什么正经格律,但是自有一番味道是别個沒有的。 当场,鼓点落。 云娘开口:“咦……呀!” 小鼓词可不是啥江南的温柔调子,早年曾有偶然听得的名士评价,說“其声发,闻者接锋锐,如利矢贯心”。郑云娘這嗓子一开,再往上一拔,高亢如同唢呐,原本嘈杂的现场,瞬间便被完全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云娘再开口: “黑天裂出白玉镜,恍惚见,百鬼伏泣,死国的游魂忌月明。 “千裡黄沙一抔土,王侯公卿结草芯。 “野麻开出江南锦,依稀是,残旗旧帜,无人识的万马千军。 “轰雷大雨洗枯骨,六月涌泉犹血腥。 高亢同时如铁器锐利的嗓音中,一股子苍凉的氛围,伴随着唱词,如潮水铺开。 渐而缓,缓则如凉夜江潮绵绵,云娘压了嗓子唱道: “八千裡路,寻到寒鸦栖树,铁甲征处,才知终是辜负。 “五十岁月,守得簪花犹在,良人曾顾,变化红颜朽木。 “君不见,北地千裡无人住,当年玉郎,持帕长哭。 “君不见,南国桥边浣纱处,苍苍老妪,蹒跚脚步。 這词曲皆无名,想来或是說书人自己随手写来凑合的,被经常往来的熟客自作主张摘了它第一句去唤,就叫做《黑天裂出白玉镜》。 半盏茶,一曲罢。 四下竟无声。 整個茶馆二楼,仿佛都被一幅旧时战场的苍凉画面笼罩住了,在座客商们的情绪,也都被拉扯陷在其中。 要知道,在大周建立之前,這天下刚经历的,正是一段持续长达七十余年,至为黑暗血腥的战祸纷争,皇权更迭。 就是大周建立之后,边疆零星的战事也从未长時間消停過。 所以,這年头冒死走南闯北的人,谁心头沒有几分歷史家国情绪?谁不曾见過几副雨水冲刷后,土裡露出的残断白骨? 中原天下泱泱二十四州,又几家几户,亲族中沒有人战死疆场,尸骨未還? “好!”直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喝出這声彩来。 “好好好,想不到在這偏远小城,竟然能听到這样的唱腔歌咏。” “便是长安也难得。” 一時間,满座皆在拊掌喝彩,赞扬之声不绝。 喝彩声中,早已脱了狼皮帽子的妹妹李映月,双手托着讨赏的盘子,悄然从一侧走出来…… 十二岁的丫头,身上衣装虽然简单朴素,但是处处透着明净可人。 六年了,李映月已经在這個每日不是黄沙就是风雪的破地方,生活了足足六年,虽也常常脏兮兮、灰扑扑,但是只要梳洗干净,不论皮肤、唇齿還是那双明眸,依然都如刚从清泉中荡涤出来一般。 這边城的风刀子,好像都不舍得伤她。固城的土民们不擅夸人,平常便只会說,她生得不像固城人。 “咦,你怎么一字不說另半句呢?沒钱的捧個人场。”讨赏的盘子递到面前了,一位客商打趣道。 打趣是打趣,但若蜻蜓真的依着他的话,說了那半句,保不齐他顺势哈哈一笑,自认沒钱,也就把赏钱省下了。 然后其他客人有样学样。 “各位客官皆得财神爷庇佑,贸易兴隆,财通四海,自然都是有钱的,怎么可能沒钱呢?” 李映月唇齿一张,笑意盈盈。 “哎哟,小丫头,颇厉害。” “說得甚好。” “好一個聪慧的丫头。” 客商们听她這样应对,纷纷大笑夸奖。 事实,蜻蜓素来是机灵聪颖的,這一点不单是今天在座的客商和叶渝州自己這么认为。 在固城,有一桩關於她机智的故事,這些年常被各家父母說给自己孩子听。 故事发生是三年前,蜻蜓九岁,一日与同龄女伴嬉闹玩耍,不自觉出了城门,跑到城南郊外。 恰這时,有两名离城南去的客商经過,看见了,打马去而复回,說是要问路,却先问怎么就你们两個小女娃娃在這裡? 固城南去明明只一條道路可走。 于是,蜻蜓毫不迟疑,一手拉住将将要开口作答的小伙伴,一手伸出指向路边林子,說: “不是呀,我家哥哥与各家叔伯,正在林中狩猎呢,我俩在這裡等他们。” 客商這才离去,路也沒问。 事后,固城人都說,蜻蜓当时但凡不是這样应对,她与那名小伙伴,早都被掳去内地卖了。走江湖的客商裡藏着什么样人都有,這样的事,固城早年间也确实发生過。 然后蜻蜓就被家姐云娘狠狠揍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 夸赞声中,蜻蜓再次請道。 “好好好!”“唰啦!”第一位打赏的客人出手大方,一把子扬来,二十余枚铜钱就铺进了盘子裡。 后续叮叮当当,银钱落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這样走了一圈,盘子裡的铜钱已近是半满的了,而且其中還夹杂着两三粒很小的碎银。 蜻蜓从后排回转,一路终于走到哥哥身前。 她站得近,低着头时拿眼瞧来,嘴角抿起来偷笑。 叶渝州伸手在盘子裡,悄然捏了两枚铜钱起来。 问:“粗茶多少?” “一文。”蜻蜓脆生生应答。 “叮!” “叮!” 叶渝州潇洒抬手一抛,两枚铜钱划着抛物线,依次落入盘中,砸在钱上两声响,清清楚楚。 一文茶钱,一文赏钱。 到這会儿,老說书才终于端着茶水回来,慢腾腾走到旧长方桌后坐下。 本站所有小說为转码各個小說站信息,所有小說章節內容均不保存,收录小說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小說让更多读者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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