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王则大伯家在京郊的桑子村,他是桑子村的庄头,听說是给侯爵府上料理田庄的。
赵蘅玉来时就听王则嘱咐,說王家大伯和伯母都是一双势利眼,惯会瞧不起人,他们主家是侯府,自认是侯府中人,视他们這些穷亲戚宛若奴仆,若是到了桑子村,怕是会受不少闲气。
赵蘅玉哂然一笑,她自小出身宫闱,怎会在意這些。
她摇头說道:“无妨,只是你到了京中,不要被恶言所动摇,要专心读书才好。”
王则立刻既感动,又羞愧。
他還不如一個小小女子,這般视钱财如粪土。
赵蘅玉抱着季獬儿下了牛车,他们已经来到了王家大伯家裡,村裡安静,牛车动静不小,可是并沒有人来接应。
王则毫不意外,带着赵蘅玉走进了屋。
王则的大伯外出去看庄子了,他大伯母和两個嫂子都在炕上坐着,见了是王则来,才下了炕。
大伯母一眼就看到了边上的赵蘅玉,她“哎呦呦”了好几声,问道:“泽哥儿不声不响就娶妻生子了?”
水灵灵的小媳妇俏生生站在那裡,王大伯母竟觉得她比侯府裡的夫人小姐都要美上三分。
王大伯母再低头一看,赵蘅玉穿着青色的麻布衣裳,她才起的热情一下子就消退了。
王大伯母问道:“家住哪裡?父兄是做什么的?”
赵蘅玉說道:“从前的事都已经忘了,這一年裡和王郎住在大柳树村。”
王大伯母便更看轻了赵蘅玉几分,她心中暗想,虽說是生的美貌,可是個孤女。
王大伯母数落王则:“你父亲当年若来我們庄子帮持,如今你也能娶上個地主家的女儿,虽比不得你两個嫂嫂家中殷实,日子也能過下去,你现在……哎……”
王则忐忑望向赵蘅玉,他知道女儿家沒有不脸面薄的,虽然赵蘅玉来时說過,不会在意大伯母的闲言碎语。
他望向了赵蘅玉,却见赵蘅玉不卑不亢,虽穿着破旧的麻衣,隐约之间有种不容人轻视的端方仪态。
王大伯母觑见赵蘅玉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发虚。
她皱了皱眉,又笑着說道:“等你大伯回来,一起吃個饭,晚上就不留你了,可是不巧,我家西边屋子塌了半面墙。”
王则听了這话,一時間异常窘迫。
這时候,王则的一嫂說道:“娘,后院儿那還有空屋子,小叔一家人能住得下。”
大伯母瞪了一嫂一眼,不得不违心說道:“哎呀,差点忘了,只是那屋子破落……”
王则打蛇上棍,說道:“不打紧、不打紧。”
大伯母一时进退维谷,只得放他们一人去收拾后院住下了。
這之后,赵蘅玉和王则就在桑子村住了下来,王则帮忙照看庄子,赵蘅玉做些绣活,每月的佣钱和租金一抵扣,剩下不了多少。
京中文风盛行,王则在农闲的时候也进城裡去拜师学习,几月以来仿佛有了点开悟。
转眼已经到了冬日,岁末庄子裡就要给侯府进贡,野鸡野鸭、干鹿干兔在王大伯母屋裡堆了一堆,也许是为了让赵蘅玉开开眼,王大伯母特意請了赵蘅玉和王则来吃饭。
吃饭间,說起了侯府管家媳妇生日贺礼的事。
大伯母预备将大儿子塞到侯府管事身边,日后有机会接上管事的差事,這裡头可是滚滚的钱财,就算当不上管事,在侯府当個差,也是一條好出路。
大嫂說道:“除了鸡鸭鱼肉,
媳妇预备着去熙春楼买五吊钱的糕点,能塞上满满当当一大盒子,体面又好看。”
大伯母正要点头,忽然看见了赵蘅玉,她想要取笑乡下来的赵蘅玉,只怕赵蘅玉连京城有名的熙春楼都不知晓,她问道:“你說呢?”
赵蘅玉說道:“那侯府的管事媳妇,见识广,怕是熙春楼的糕点在她眼裡只是寻常,大嫂不如用這五吊钱,去买一方红玉坊的绣帕,红玉坊的东西贵重,京中的千金小姐也要掂量着买,那管事媳妇应当舍不得花大价钱买這小玩意的。”
大嫂嗤笑道:“一方帕子是金做的不成,要五吊钱?”
赵蘅玉见她不听,就不再言语。
侯府管家媳妇生辰那日,大伯母大嫂和一嫂欢欢喜喜进了城,回来时却是闹了個鸡飞够跳。
大伯母的大儿子偷鸡摸够沒個正当营生,大伯母费尽心思为他捞個管事身旁伙计的差事,却被自家小儿子给截下了。
大嫂给管事媳妇送了一大盒子点心,管事媳妇收下,神色如常。
她沒想到,自己妯娌将赵蘅玉的话听了进去,买了一方红玉坊的帕子,這礼送到管事媳妇心头去了。
大嫂這才明白,京裡攀比之风盛行,红玉坊的帕子,最能满足這些媳妇姑娘们的虚荣心。
进屋时,大嫂和一嫂還在吵吵嚷嚷。
大伯母拢着手若有所思:“则哥儿這位還真有些见识,這一双眼睛带着富贵,怕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
今日赵蘅玉来到主屋,莫名觉得大伯母和一嫂亲切热络不少,大嫂却躲在一旁,阴沉沉地看着她。
赵蘅玉心中不解,坐下时,大伯母往赵蘅玉手心裡塞了一吊钱,她笑着說道:“都是一家人,前几月收你们的租子,是怕则哥儿大手大脚,眼看年节就要到了,快置办几身新衣裳去。”
赵蘅玉望着手裡的铜钱,不知大伯母今日的变脸是为何。
她蹙眉想了一想,仿佛她和王则交的租子不止這一吊钱。
大伯母和蔼问道:“玉儿啊,這么久了,你就沒想起来你家在哪裡?”
赵蘅玉心中一紧,但仔细观察大伯母的样子,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赵蘅玉摇了摇头:“都不记得了。”
大伯母笑容有些僵硬,她握着铜钱的手一時間沒有松开,像是有些肉疼的模样。
赵蘅玉知道大伯母心眼多,从她這裡得一分,怕是将来要還上十分,她便将铜钱推了出去:“大伯母,我們住在這裡本就是叨扰,這钱是应该交的。”
大伯母略略推辞了一下,面上带着勉为其难地神色,将铜钱又收回了袖中。
她行云流水收了钱,忙招呼道:“這兔肉鹿肉都拿過去、拿過去。”
一嫂子提了一盒糕点過来:“我亲手做了点糕点,尝尝。”
赵蘅玉受宠若惊,提着兔肉鹿肉和糕点,回到了后院。
大伯母一家人忙完了管事媳妇的生辰,又接着开始忙着岁末的上贡。
家裡男人们将年货都清点完毕了,赶着年节进城去。
大伯母带着大嫂和一嫂也要进城,到了侯府她们這些人不光能领赏银,說不准被贵人看中,能得個好差事呢。
這次,大伯母竟然也叫上了赵蘅玉和王则。
赵蘅玉同意了。
冬日裡也许是风寒,季獾儿一直病着,虽看起来不算严重,可依旧让人心焦不已,赵蘅玉想着,京中的大夫总比村裡要强上不少。
趁着一個大晴天,王家人雇了牛车,塞满了年货,一同上了京。
赵蘅玉跟着王家人走到侯府中,听侯府裡的丫鬟媳妇们說了半晌的话,這才惊愕
发现侯爷姓叶。
赵蘅玉问一嫂:“叶?”
一嫂道:“你不知道,叶将军叶九郎如今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叶府也因此水涨船高,听說老侯爷曾当着几個儿子的面,說幸而得了叶九這個儿子,别的儿子,不如不生。”
一嫂见赵蘅玉惊诧,笑着說道:“吓到了?可别以为只有我們乡下人說话直白。”
赵蘅玉勉强笑笑,心中却一直惊疑不定。
這是斐苑娘的婆家。
赵蘅玉犹豫片刻,决定连斐苑娘都不能见面。
她一晚上小心翼翼,但整個晚上都沒有机会见到斐苑娘,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一心躲着斐苑娘身边的丫鬟,沒曾想到,一路上有许多人多看了她好几眼。
王家大嫂被侯府小厮叫住了,小厮问道:“那小媳妇是谁?”
大嫂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赵蘅玉,她說道:“是我家弟弟的媳妇。”
大嫂看着小厮问完走到一個瘦高男子身旁,大嫂似乎听见旁人唤他五公子。
就是被老侯爷怒斥不如不生的其中一個纨绔公子。
大嫂又去看赵蘅玉。
粗布衣裳却好看得像天上仙女儿,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祸。
王家人趁着元宵节前赶回了桑子村。
但赵蘅玉和王则却留在了京中,過年的时候京中的医馆都沒有开门,大夫也寻不到,赵蘅玉心焦不已,好不容易打听到今日有大夫在。
大夫给季獾儿看了病,說是小风寒,悉心养着便是,因为季獾儿太小,不好开药。
赵蘅玉看完大夫出门,外面已经是火树银花。
她心中急迫又担忧,抱着季獬儿,只管低着头走。
走過宣德楼下之时,赵蘅玉更加胆战心惊。
人群中忽然爆发起一阵呼和,赵蘅玉忍不住抬头望去,城楼之上人面模糊,青衣的太监奉命向楼下撒下金钱银钱。
重重黄色帷幔背后,人影隐隐约约。
赵蘅玉不敢多看,慌忙低下了眼睛。
宣德楼上,赵珣平静无波地看着万民山呼万岁。
人人面上是喜气洋洋,只有他心底一片沉寂。
鳌山花架灯火荧煌,他只盯着灯火之后的黑影去看。
与民同乐,可他仿佛再也体会不到丝毫欢乐。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李德海欠身道:“陛下,已经太晚了,且回宫歇息吧。”
赵珣颔首:“回宫。”
明黄帘幔微动,赵珣离开之前淡漠扫了一眼城楼下。
他身体在惯性地往回走,却忽然僵立在原地。
他猛地转過身来,人群之中,一张张模糊陌生的笑脸,可他方才明明看见了、看见了……
赵珣努力去看,可是什么都沒有。
仿佛是他的想象。
他愣愣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李德海走上前来,疑惑问道:“陛下?”
赵珣猛地握住了李德海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看见了沒有,她回来了,她带着朕的孩子,回来了!”
李德海仿佛见了鬼一般,他愕然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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