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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言言夫卡
凝辛夷心头疑窦丛生,她再次举目望去,白沙镜山的白岩石壁反射出绯红月光,她伫立山中,骤而回眸,却见不知何时,红雾弥散,她甚至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她在心底大致估算了一下,最多還有三炷香的時間,妖瘴就真的要成型了。

  定了定神,凝辛夷轻声问道:“阿朝,那你可知道,這些亡魂,是要往何处去呀?”

  阿朝点头:“当然!大姐姐要去看看嗎?阿朝可以给你带路!”

  凝辛夷并不犹豫,爽快点头道:“好啊,那就有劳你啦。”

  阿朝步履轻快,径直带着凝辛夷七拐八绕,不多时就走到了白沙镜山的半山腰,显然是抄了近道。

  這样的夜色与妖气之中,骤而出现一個仿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小孩子,凝辛夷自然是警惕的。

  但比起她毫无头绪地寻找,倒不如直接看看,這個阿朝要带她去往何方。

  最好是能直入妖窟,也省得她绕弯子。

  她正這样想,脚下随着阿朝绕過一個路口,狭长上坡路上,一道有些怪异的影子长长地投落下来。

  凝辛夷心中警铃大作,指间的折扇已经搓开一骨,周身三清之气方起,却倏而顿住了所有动作。

  因为她的颈间悄然多了一股刺骨的冷意。

  长影逐渐逼近,上坡路上那人慢慢向她走来。

  凝辛夷一瞬不瞬地盯着。

  那人走路姿势极其板正,便如他的眉眼般顺直不阿,待得再近一点,凝辛夷這才看清,那影子崎岖,是因为這人身后背了一個有他半個人那么高的木匣子,身上又七零八落地挂了许多不知道用途的古怪玩意儿们。

  偃师。

  只需一眼,凝辛夷就已经断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人在距离她两丈左右驻足,双目如炬,想要将她的夜行衣袍看透。他的音色也如外貌一般清正平直,带着一股刨根问底的直截了当。

  “你是何人?因何夜闯白沙堤?又为何行踪如此鬼祟,行头如此不可见人?”

  凝辛夷的脖颈微微上扬,她盯着那人看了片刻,压低嗓音,却是冷笑一声:“你又是哪位?引小儿设局诱我来此,倒真是高风亮节,光明正大。”

  阿朝却在一旁道:“嗯?大姐姐說的小儿是說阿朝嗎?阿朝只是想着,大姐姐、大箱子和大花帽子都想要知道亡魂去哪裡,不如一起去。”

  凝辛夷一愣。

  她脑中电光石火间闪過了阿朝此前說過的话。

  阿朝方才描述谢晏兮模样时,分明是“上上次”!

  ……那上次呢?

  是她恍神忽略了。

  看来眼前這位“大箱子”与自己身后持剑的“大花帽子”,才是所谓的“上次”。

  凝辛夷一手扣着扇骨,阿朝虽如此說,她却并不移开目光:“即便如此,也是這位偷袭在先,确实算不得光明正大。更何况,不過萍水相逢,同是外乡人,同走一條路。我确实对這裡有疑惑,但并无恶意,却被人就此以剑相逼,未免欺人太甚。”

  那眉眼肃正的大箱子却也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然后向着她身后使了個眼色。

  那柄寒意浓烈的剑从她的颈间悄然移开,连带着身后的人都化作了轻烟般一道影子,散在了夜色之中。

  “夜半魍魉横行,何况此处妖气横生,不得不谨慎,冒犯姑娘了。”大箱子抬手,板正一礼,竟是真的道了歉,却并不侧身让路:“還想請问,姑娘又是为何要寻亡魂去处?”

  “外乡人”這三個字,既表明了自己不属于白沙堤,也是捉妖师们在相见时,隐晦表达自己身份的代称。

  意指她并非出身平妖监,也不隶属于任何世家和势力,只是闲云野鹤的捉妖师罢了,俗称散修。

  那大箱子姿态摆得足够端正,凝辛夷却盯着他,轻声反问:“却不知這句冒犯,是因为我是女子,還是因为,我是无辜的外乡人?”

  大箱子显然未曾料到有此一问。

  他沉默片刻,竟是并无辩驳,旋即再向着凝辛夷一礼:“本想說都有。但此话有悖于心,我說不出口,只能实话实說,是因为姑娘乃女子。”

  這人着实……耿直得有些让人始料未及。

  他的目光中歉意真诚,凝辛夷到嘴边的那些尖锐的话到底咽了回去,此刻也并非争论此事的时候。她音色冷淡道:“想要在妖瘴裡多救几個人。”

  “姑娘大义。”那大箱子竟是就此让开了身位:“既是同路人,不如同行。”

  凝辛夷默不作声地抬步。

  阿朝显然对這样的插曲并不怎么感兴趣,见到他们不再剑拔弩张,只继续带路,顺便叽叽喳喳地說了些白沙堤七零八碎的小事。

  凝辛夷认真听着,又问了一句:“白沙堤近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嗎?”

  阿朝道:“有好多好多!比如最近都沒有人和我玩儿了,比如晚上草花婆婆不让我出来玩,我只好钻洞偷偷出来!”

  這听起来也实在稀疏平常,她再追问,阿朝也沒說出什么其他有用的消息。

  路上依然只有三個人的影子,三清之气散开之处,隐约能感觉到有另一人潜在夜色之中一并前行,想来便是方才架剑的那位“大花帽子”。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前方偃师背后的大箱子上,再听着阿朝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极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身着夜行衣,长发高束,又以黑袍遮掩身形,兜帽掩面,如此打扮,面前這人距离這么近都分辨不出她的性别。

  阿朝又怎么会在普一见到的第一時間,就喊她了一句“大姐姐”?

  她心知阿朝古怪,悄然开了天目再去看,却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她的警惕之心又更多了几分。

  正暗自思忖间,阿朝的脚步却一停:“到了!就是這裡!”

  凝辛夷抬眼。

  分明他们還在半山腰,甚至方才還在白木板桥上,而今脚下這條路的尽头,却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山洞!

  山洞中本是仿若能吞噬一切的黑,但却有烛火灼灼,即便還有一些距离,也依然可以看到,那些烛火与村民家门口的大小一模一样,显然都是白烛一路点燃,直至蔓延至此。

  這裡确实,是那些亡魂的终点。

  大箱子走得比凝辛夷快一点,他率先在山洞前停下了脚步。

  阿朝也变得规规矩矩了许多,包包头上垂下来的白绒团和鹅黄系带也柔顺地垂落下来,她连声音都放轻了:“這裡就是亡魂安息之地。”

  再向前几步,洞中烛火终于变得明晰,那些星点的烛火变得连绵,逐渐汇成了一片星海,也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轮廓照耀得清清楚楚。

  是方正肃然沉黑的碑。

  墓碑。

  每一块高耸的墓碑前,都供奉着一只长明的白烛,而這些白烛的海洋,共同照亮了整個洞冢。

  也让墓碑上的字变得清晰可辨。

  這裡,是谢家冢。

  虽然如今凋零到满门只剩谢晏兮一人,但扶风谢氏昔日乃南姓簪缨世家之首,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碑都在這裡,一眼望去,深不见头。這白沙镜山有多大,這墓冢就有多深,纵有白烛点亮,依然寒气逼人,宁寂泠然。

  凝辛夷出身龙溪凝氏,对世家冢并不陌生。在南渡之前,每年祭祖的时候,他们也是要回到龙溪郡的。只是如今這局势,再要祭祖,也不知要到何年月了。

  她唏嘘一瞬,看向阿朝:“原来你们是守墓人。”

  “咦,大姐姐原来也知道守墓人。”阿朝点点头,随即又笑了起来:“但草花婆婆說,白沙堤以后不需要守墓人了,只要想,我們都可以随时离开這裡了!”

  “守墓人与墓主有结契。”大箱子平直的声音倏而响起,他的语气在這样的时候显得過分生硬不阿:“只要墓主的血亲在世,守墓人便要世代镇守,不得擅自离开這片土地。那位草花婆婆說得曾经也沒错,但现在,怕是要落空了。”

  他的目光落在墓冢的最前方:“如今谢氏冢有人祭拜,也有人将在百年之后继续葬入此处,他還会有子孙后代绵延,只要谢氏血脉一日沒有绝断,守墓人就一日不得离开白沙堤。”

  阿朝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大箱子說话太過文绉绉,她沒能全部听懂。

  但她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是說,她梦想中的等到及笄就离开白沙堤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阿朝猛地睁大眼睛:“你骗人,我不信!草花婆婆明明說谢家人都死光了!我要去问草花婆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說完,她拔腿就跑,不過片刻就已经沒了影子。

  但她的那句“谢家人都死光了”却猛地砸进了凝辛夷的脑中。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头蓦地出现在了她脑中。

  难不成谢家血案……与這些守墓人有关?

  她神色不定地盯着深不见底的洞冢,又想到了自己此前推测的烛阴,一时之间還沒有打定主意要不要进去看看。

  大箱子却已经提步向前,他抬手在自己身后巨大的木箱上一按,敲击两下。

  木箱的侧边有一扇小门打开,两個圆球形状的木球骨碌碌滚下,在落地的瞬间已经各自长出了八條机关小腿,一溜烟向洞冢深处而去。

  偃师修偃术。偃术又称为机关术,方才這两個,显然便是有探测作用的机关木球。

  大箱子一手掐诀,默立原地,与机关木球共感。

  凝辛夷不欲在人前暴露自己真正的能力,只掏出之前那根金钗,用手抚過上面的镌刻的密纹。

  金钗上有三清之气荡漾一瞬,旋即指向的,却是洞冢之外,她的身后。

  大箱子感受到她的动静,分神看她一眼:“卜师?”

  凝辛夷不置可否:“半吊子罢了。”

  又思忖片刻:“不如暂且分头行动?”

  有此人在,她的诸多手段不便施展,再者她的這一卦应在了别的方向,起卦需解,她自当去看一眼。

  大箱子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的共感与此同时也有所触动,显是看到了什么:“我入洞冢,若有异样,以此烟为信。”

  他扔過来一只传讯烟。

  凝辛夷接住,转身掠走。

  她三清之气未收,確認那一直在暗中潜伏的“大花帽子”沒有跟上来,身形這才微微一顿。

  【鬼咒·匿影鬼踪】

  下一瞬,她整個人都如鬼魅般变得轻盈,仿若融入了灯火下投落的黑色影子,踩在屋檐上的每一步都如同拂過的风般沒有重量。

  不過片刻,她便已经掠過了所有此前的来路,顺着金钗指引的方向,一路直上山巅。

  妖气弥散,绯红之色浓到几乎不见去路,凝辛夷又闻见了一些奇诡到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混了佐料的肉香,又带着些许腐烂后涂抹了大量香料遮掩的馥郁。

  她身形再匿,金钗在她掌心摇摆震颤不定,比之前更坚定不移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那是一间旧屋。

  脏污砖砌墙面,早已辨不出是泥泞還是别的什么污渍,瓦片是一片鸦黑,白烛照亮门柱周围一小隅。

  此处的夜都好似比别处要更黑。

  凝辛夷轻巧落在了墙外。

  她沒有推门,也沒有开窗,而是就這样站在墙外的阴影之中,抬起一只手按在墙面,慢慢抬眼。

  【瞳术·月瞳胧】

  她的目光穿透并不多么厚实的墙壁,将這间旧屋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后眼瞳微顿。

  她的脑中蓦地响起了阿朝方才的话。

  ——“……最近都沒人和我玩儿了……草花婆婆不让我晚上出来玩……”

  她還觉得這不過闲话家常,却不料這两句话的背后,竟然已经昭示了此刻面前的所有!

  目之所及,血色纵横,近似凄厉。

  是尸体……不,尸堆。

  无数孩童的尸体横七竖八,堆满了整個空旷的房间,屋檐上,墙壁上,甚至门缝裡向外渗透的,都是一层又一层粘稠的血。

  密密麻麻的小小血手印重叠在下半块墙壁上,几乎不剩半点留白。

  白色的纸钱潦草散落,内方外圆,却也都已经稀稀拉拉染上了血色。

  凝辛夷的目光凝滞片刻,慢慢落向窗口的方向。

  深秋夜凉,纸糊的窗户早已被风吹开了许多破角,被吹旧成烂絮状的黑黄纸张下,是一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的鞋子。

  那样的排列与血泊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形成了過分强烈的对比。

  饶是早就见惯了妖祟伤人杀人的场景,凝辛夷還是闭了闭眼。

  那些鞋子上,還落着几片被风轻轻拂动的羽毛。

  凝辛夷的手指穿過那些破旧的窗户纸,悄无声息捏住一根,在指尖摩挲一瞬,已经全然确定,這羽毛,来自鬼鸟钓星的羽衣。

  此鸟最喜幼童,若是已成妖祟,则可褪羽衣,化作老妇人形,形容与人无异,行走人间,且掠食对象,也将从原本的幼童,变为十来岁以下的儿童。

  正与此刻眼前所见一一吻合。

  凝辛夷不忍再看這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一幕,移开眼睛,手指已经捏在了掌心折扇的扇骨上,三清之气缭绕。

  不等她开口起密纹,却听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旋即還有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草花婆婆——”

  阿朝一路气喘吁吁跑来,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却惊慌:“他们說你骗我!谢家人明明還沒有死绝,我們還要在這裡继续守墓!我們再也出不去白沙堤了!”

  她一直冲到這间血色漫天的屋子门口才堪堪停下,大口呼吸,显然這一路冲刺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

  与此同时,瓢泼绯红的屋子裡,倏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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