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宋衿禾此时恨不得直接起身就走。
但身体却僵在原地,沒能挪动分毫。
被迫涌上的紧张心情令她有些气恼,好似她都不认识此人,便怕了他似的。
可她宋衿禾,何时怕過谁!
“母亲,孩儿来向您請安。”
宋衿禾背对着门前,听见一道沉声,顿时腰身一颤,脖颈更僵了。
男子嗓音低磁,和梦裡总是贴近在她耳边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褪去了裹在热稠中的沙哑,隐约能听出他一句平常的问候声中,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盛瑶闻声抬眸,圆润的眸子含笑弯出漂亮的弧度,温声道:“祈安,进来吧,正好向你介绍一下。”
身后脚步声渐近。
宋衿禾侧身垂眸,沒抬眼看去,她也不想看。
盛瑶:“宋家千金,今日来府上做客。”
“宋姑娘。”
還是這道男声,听起来却比方才又更紧绷了几分。
宋衿禾垂下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缎面黑靴。
靴子一尘不染,笔直的裤腿沒入靴中,藏住一半低调又不失矜贵的绣金裤纹。
宋衿禾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些无礼,也有些冒犯。
她只要抬眸就能将其逮個正着,引得对方尴尬无措。
但她眼睫一颤,還是沒抬头看去。
那张脸,今早還在她梦裡布着潮红,汗珠滚动,叫她此时如何能直视。
盛瑶:“這是我儿子,盛从渊。”
宋衿禾微微福身:“盛公子。”
气氛凝滞。
古怪反常。
盛瑶不解地来回看了看两人,而后不确定地问宋衿禾:“幼时你们见過,可還记得?”
“我們……”
“不记得了。”
盛从渊生涩的嗓音被宋衿禾淡然的快声掩下。
他瞳孔一缩,沉默看向她,面色骤然绷紧,下半句便沒了声。
宋衿禾不知是在心虚,還是在恼自己荒唐的梦境,又轻声补充道:“那时我年岁较小,如今仅记得在夫人的生辰宴上远远见過一次。”
這话本也是事实。
自小到大,她就是父母手中的香饽饽,见了谁都得介绍炫耀一番。
若要算她打小见過的高门子弟,那当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怎可能挨個都记得。
盛从渊,更是沒印象。
因着盛从渊的出现,方才還算融洽的氛围突然就变了味。
宋衿禾沉默一瞬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盛夫人,請您收下我的谢礼,下次待您得闲时,我再登门道谢,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宋衿禾似乎去意已决,盛从渊人高马大地杵在一旁,也的确不便她们继续闲谈。
盛瑶只得惋惜道:“好,不必如此客气,我让人送送你。”
突然告辞已是有些失礼,但宋衿禾垂着眼眸更是不自在,便也沒再客气,礼貌应下:“有劳夫人了。”
话音刚落,盛从渊接话:“母亲,我去吧。”
宋衿禾:“……”
现在說不必劳烦可還来得及?
盛瑶已笑着点头:“好,祈安替我送宋姑娘出府吧。”
宋衿禾一路跟在盛从渊身后走出了竹苑,袖口裡就揣着她失而复得的碧玉耳坠。
若非为了這对耳坠,她說什么也暂且不想与盛府产生任何交集。
沒曾想,算着大抵不会遇到其他人的时辰来访,却還是碰上了盛从渊。
她步调很急,恨不得能即刻离开盛府。
但她沒走几步就险些撞上前方高墙似的后背,又只得赶紧顿住脚步,步调也就此被打乱。
盛从渊散步似的,走得很慢。
若是不必他送行,只怕宋衿禾都已是走到府门前了。
宋衿禾憋着气愤然瞪了盛从渊的背影一眼。
想开口催促,又不想同他說话。
虽是怪不得对方,但梦中侵扰她之人却实打实和他同一张面孔。
宋衿禾从未遇上如此无从解决之事,自也无法对盛从渊放平心态。
還好往后她与盛从渊应是不会有什么交集,這等荒唐梦境永远烂在她肚子裡,也不会被任何知晓。
正想着。
盛从渊忽的停住脚步。
宋衿禾止步不及,险些当真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近在咫尺的黑衣将她眼前视线蒙蔽,盛从渊身上的气息混杂着皂角的清香扑鼻而来。
冷冽的,独特的。
竟然還是熟悉的!
宋衿禾呼吸一窒,连忙慌乱地后退了两步,唇边也不禁泄出一声低呼。
太离谱了。
她方才竟有一瞬错觉,自己在梦裡闻過的盛从渊身上的气味,就是方才她撞上去闻到的那個味道。
可是梦裡怎会有嗅觉!
盛从渊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宋衿禾瞪他的愠眸。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過来:“抱歉,我……”
宋衿禾瞳孔一紧,愠色不见,反倒慌乱。
她忙移开视线,出声打断他:“盛公子,我還有急事,你就送到這吧。”
還是对上了一瞬目光,扰得宋衿禾心跳都乱了声。
盛从渊的模样也穿過梦境清晰真实地映入了她眼中。
宋衿禾此时确信,若非自己方才正视他的那一眼,让梦境和现实重合。
否则仅靠一個月前在生辰宴上的遥遥一望,绝对不足以让她能够在梦中把他的模样描绘得那样清晰。
面容,五官,体温,甚至连他身上的味道……
這和撞邪了有何区别!
宋衿禾不等盛从渊再开口,微微福身:“告辞。”
她迈步略過他,步调终是可以急速起来,甚一路加快,逃也似的,迅速远离了盛从渊身边。
宋衿禾坐上回府的马车,心绪仍旧缓和不下来。
有說法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思了什么,又梦了什么?
這些梦简直是胡搅蛮缠!
让她不仅恶意编造未婚夫朝三暮四表裡不一的恶行,還偷摸遐想一個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
当真是好生变态!
她是說她自己!
宋衿禾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府。
刚要下马车,就碰见正从府内欲要外出的宋骁。
“小妹?”宋骁微仰着头看向马车内露出的身影,“你怎从外面回来,一大早的去了何处?”
宋衿禾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正愁沒地儿撒气,便沒好气道:“你又鬼鬼祟祟要去哪?”
“什么鬼鬼祟祟,我正大光明呢。”
宋衿禾精明地微眯了下眼,压低声道:“你该不会又要去木坊吧?”
“嘘!”宋骁惊恐地瞪大眼,忙做了個噤声的动作,“你别胡說,别叫人听见!”
“既是胡說,怕别人听见干什么?”宋衿禾眼珠一转,忽的又坐回了马车裡。
她撩开车帘朝宋骁勾了勾手指,“上来,我也要去。”
“都說了我不是……”宋骁话语一顿,“你去干什么?”
宋衿禾露出狡黠的笑,宋骁才惊觉自己已是完全暴露。
他认命地上了宋衿禾的马车,才闻她道:“我想给安安做几個木桩用于训练。”
“安安?训练什么?”
“杂技啊,我看戏院的猴子都能跳木桩。”
“可安安是狗啊!”
“狗怎么了,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個儿去了。”
宋骁倒吸一口凉气,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让宋衿禾独自去了木坊,不论他今日是否出现在木坊,都会被宋衿禾添油加醋在家中传個遍。
若是叫大哥知晓了,他的老窝都得被大哥给一锅端了。
宋骁只得认命道:“去,我去,别說你要几個木桩,你就是要几十上百個,我也全给你弄来。”
宋家一共三個子女,长子宋宁,次子宋骁,宋衿禾便是家中小妹。
宋擎苍年轻时便是個闲散性子,如今年近五十,早已是将宋家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由长子宋宁做主。
长兄如父,宋衿禾作为小妹深得大哥宠爱,也十分依赖大哥,但宋骁却是对宋宁多有畏惧。
宋骁及冠后,宋宁便一直希望他也入朝堂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可宋骁志不在此,甚以宋宁的說法是毫无志气。
宋骁想做一名手艺人,并背着家中在京中有名的木坊拜师学艺。
此事暴露后,他沒少与家中起冲突,如今也仍旧未能說动大哥,他要去一趟木坊,也都得偷偷摸摸的。
宋骁多少是有些羡慕宋衿禾的。
宋擎苍和余兰年少成婚,十八岁那年便生下了长子宋宁。
宋骁和宋衿禾则是他们年近三十时才再要的孩子。
长子宋宁已是而立之年,宋衿禾如今才不過十八。
家中本也一直期盼一個软乎乎的小棉袄。
宋衿禾作为家中小妹,父母宠溺,兄长疼爱,自出生便是被捧在众人手心的明珠。
宋衿禾因此性子有些骄纵,一向我行我素。
更不会似宋骁這般被要求需得做何事,又不需做何事。
她只用做她想做之事即可。
宋骁时常喃喃着:“小妹,若我是你就好了。”
宋衿禾便会沒良心地道:“怎的,想嫁人了?”
宋骁气得牙痒痒,但又拿她沒办法。
他這会带着宋衿禾来了木坊,头一件事便是先替她把木桩安排上。
宋骁按着家中爱犬安安的体型,交代着木坊工人准备合适大小高度的木桩。
宋衿禾坐在厅堂内靠窗的座位上悠闲品茶。
目光不由注意到从他们进来就一直忙碌着往外搬木制假人的工人。
来来回回已是好几趟,不知订下這笔单子的客人究竟是要了多少個假人。
宋骁交代完木桩一事,坐到宋衿禾身边时,宋衿禾就忍不住问了:“哪来的大单子,要這么多假人做什么?”
宋骁转头看了一眼:“哦,是盛府的单子,为盛家公子盛从渊订的,据說是因盛从渊平日练武刻苦,府上假人几乎都给练坏了,這才上這儿来订一批更为结实的。”
宋衿禾脸色一沉,后悔自己发问,竟是又听到了盛从渊的名字。
宋骁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你說盛家此前购置的假人得是什么偷工减料的残次品,盛从渊看起来虽是高大挺拔但也還算清瘦,又不是军中的粗莽大汉,练武再怎刻苦也不至于把府上假人全给练坏了吧。”
莫名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现脑海。
褪下的衣衫,显露出衣衫包裹下完全看不出的结实身材。
大臂粗壮,胸膛饱满,肩膀宽厚,腰腹紧实。
他缓步逼近,便会在她身前笼罩出一片沉暗压迫的阴影。
宋衿禾眉心一蹙,下意识道:“清瘦?他壮得跟头牛似的,再结实的假人怕是都不够他折腾吧。”
這话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宋衿禾也蓦地怔了眸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說了什么。
她還来不及挽救,宋骁已惊恐地转头看向她:“你怎知他壮得跟头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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