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第二十八章
人心不古,怎么现在连亲情都开始打起折了?
晚上值班医生来查看了一下张迎康的情况,点点头,示意沒問題了。
张迎康的状态确实也好了很多,晚饭也多吃了一点。
应颜却依旧陷入焦虑之中,赖在床边死活不肯离开。
“你都這样了,我能对你做什么?你就让我呆在這儿吧,我就看看你,什么都不会做的。”
应颜委屈兮兮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张迎康。
张迎康看着应颜眼底淡淡的阴影,杏眼裡深深的担心忧虑,很想开口說些什么,最后却又不知道该从哪裡說起。
无能为力,语言便显得過于苍白。
张迎康拍了拍床边的空位,对着应颜道:“過来。”
应颜摇了摇头,“我就趴在這裡就好。”
她怕不小心碰到他、压到他。
现在张迎康在应颜的眼裡就是易碎的瓷娃娃,碰一下都怕会碎掉。
张迎康慢慢凝起眉看着应颜,声音虽轻却面色严肃道:“应颜,躺下来,睡觉。”
应颜看了看张迎康的脸色,嘴角一瘪,垂着眼仿佛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之后迅速脱了鞋子爬上床,身体往床边一靠,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张迎康。
“闭上眼。”
张迎康给应颜盖上被子,手還在她身上轻轻地拍了起来。
很温柔,很耐心。
慢慢的,应颜便把身体靠进了张迎康的怀裡,手還轻轻地搂着他的腰,眼眶又要红了。
她觉得他变坏了,总是轻易就能惹得她想哭。
虽然這样想着,应颜還是安心的气息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疲惫的神经一根一根地舒展,很快呼吸便变得平缓下来。
此时,她一定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张迎康的手依旧轻轻地拍着,直到慢慢沒了力气,才终于停了下来。
张迎康低头看向应颜,巴掌大的脸,瘦得下巴更尖了,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此时眉头還在轻轻地皱着,仿佛连睡着都不能放松下来。
心,突然就像被刺了一下,猛地一下扎到了底。
還沒有流血,却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
半夜到了护理的時間,护工开门走了出来,看到床上多出来的人依旧目不斜视,十分训练有素。
张迎康听到声音便睁开眼,似乎一直都沒睡,朝男护工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過来。
非常轻微的动作,应颜却突然猛地惊醒,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双眼還迷迷糊糊的,却神色惊慌,“怎么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
张迎康盯着应颜看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我沒事。”声音裡带着說不出的紧绷与压抑。
应颜眨巴眨眼,似乎有些清醒過来,看到好好地躺着的张迎康终于舒了一口气,很快便又闭上眼缩进了他的怀裡,双手還紧紧地抱着他的手。
在這之后,张迎康明显感觉到应颜变得更粘人了。每次就算睡觉前让她回自己的房间睡,也总会在半夜的时候偷偷地跑過来,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边。
张迎康有时候夜裡突然醒来,便看到应颜趴在床边熟睡着,沉默了好久,却只能动了动手指,把她叫醒。
他连把她抱上床都做不到。
一天夜裡的时候,张迎康似乎隐约听到哭泣声,等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趴在床边的应颜正在静静地哭泣,眼泪已经淌了满脸,连下面的被子都被浸湿了一块印迹。
“应颜。”
张迎康神色一凛,连忙抬手碰了碰应颜。
应颜却沒有清醒,反而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依旧闭着眼淌着眼,眉间满是悲伤与痛苦。
张迎康又叫了两声,应颜還是沒有反应,他的手已经够不到应颜了,只能双手扶着床杆挣扎着撑起身体,只是撑到一半的时候手上便沒有了力气,身体一沉,又跌回到了床上。
张迎康看着仿佛陷入梦魇中、表情十分难受的应颜,突然感到锥心的痛苦,胸口喘不了气。
从沒有像這一刻這么痛恨自己的身体。
正好张迎康的护理時間到了,护工的房间有了动静,房门被轻轻打开,发出一声响。
就那么轻微的一声“咔”,应颜便像是听到了讯号般,猛地睁开眼,神色有些迷茫地看着脸色紧绷的张迎康。
“嗯?怎么醒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应颜几乎立刻就清醒了過来。
张迎康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地朝男护工示意了一下,让他回了房间。
“你刚刚,一直在哭。”
张迎康盯着应颜,一字一句道,神情很严肃,下颚也绷得紧紧的。
“啊?”
应颜显然沒明白,歪了歪头,似乎终于感觉到了脸上的湿意,伸手一抹,手上立刻湿漉漉的。
“咦?哪来的水。”
应颜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便看到张迎康依旧在紧盯着她,眼裡正死死压抑着什么。
应颜眨巴眨巴眼,好一会才开口:“真是我哭的?”
应颜拧眉想了想,却怎么都沒想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只是似乎感觉很累很累。
“沒事,可能做噩梦了。”
应颜并沒有放在心上,看到张迎康的身体有些歪扭,赶紧帮他身体把身体弄平躺。
“是不是想要排尿?要帮你叫护工嗎?”
应颜看张迎康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唇线抿得平直,以为他想要方便了。
张迎康突然闭上眼,猛地把头侧向一边,声音很沉道:“不用,你回房间吧。”
“啊?怎么了?”
应颜发觉了张迎康情绪上的不对,赶紧伸手想把他的脸转回来。
“应颜!”
张迎康把头压进枕头裡,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又冷又坚硬,头依旧死死压低着。
好一会,张迎康似乎平静了下来才继续道:“你回房间吧,我累了。”
应颜松开手,呆呆地站立着,看着张迎康的侧脸,默默得点了点头:“好,那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觉得他肯定是生气了。
张迎康沒回答,手指紧紧地蜷缩着,最终在沉默无声中点了点头。
像是双方一起慢慢地松开了一根绷紧的皮筋。
应颜慢腾腾地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沒办法入眠。
不同房间的两個人,就這么一直睁着眼到了天明。
天亮后,应颜对着镜子咧了咧嘴角,听到外面护工走来走去的声音,立刻整理收拾了一下,迅速跑了出去。
张迎康现在已经能够自己刷牙了,不過手指不灵活,握着牙刷柄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嘴角、脸颊上到处都是被蹭上的白色泡沫。
听到应颜跑出来的声音,张迎康的动作似乎停了一瞬,只一会便又继续低着头刷牙,沒有看向应颜。
在张迎康刷完牙吐出嘴裡的泡沫时,应颜立刻殷勤地双手递上水杯,动作充满讨好与小心翼翼。
张迎康沉默着漱好口,之后又在《护工的照顾下吃了早饭。
等护工收拾好东西离开后,应颜立刻坐到床边,一边抓着张迎康的手轻轻地按摩起来,一边嘴角扬着笑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嗎?”
张迎康似乎猜不出来,垂着眼沒說话。
应颜眨着眼笑嘻嘻道:“今天是冬至!你是不是忘记了?在我們那儿每年冬至的那天就会吃鲜奶麻薯,你肯定沒有吃過,可好吃可好吃了,就是用牛奶糯米粉、木薯粉還有玉米淀粉混合拌匀,再加些白糖跟黄油,最后放到锅裡煮成滑溜溜的样子,就這样捞出来蘸着黄豆粉吃。”
应颜咂咂嘴:“太香了。”
应颜說的是小时候在临城的时候,那时候每年婆婆都会给她做鲜奶麻薯,她每次都可以吃好多好多,吃得小肚子都圆鼓鼓的了,還嚷着继续要吃。
想到往事,应颜的眼裡充满怀念,嘴裡還默默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张迎康突然开口:“你的钱,挣够了嗎?”
应颜一愣,似乎对這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反应不過来。
“挣够了的话,是不是就该走了?”
张迎康表情平静道:“当初你說你很穷、很缺钱,让我配合你,所以,现在你的钱挣够了嗎?”
应颜依旧呆愣着,在脸上的笑容快要消失时又赶紧咧起嘴角、昂着小下巴看着张迎康,表情十分娇俏道:“你好笨,我那是骗你的,我就是为了找你才来的。”
把话說的明明白白。
张迎康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完全掩盖住了眼裡的神色,嘴角勾了勾:“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配合了。”
张迎康在应颜再要开口前直接打断道,盯着她道:“当初你說,让我配合你挣到钱,你帮助我让我能够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现在我想了想,似乎并沒有什么想做的事了,所以,也就沒有继续配合你的必要了。”
仿佛一句话,便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都划归为了简单的“配合”二字。
张迎康的态度很冷,应颜却慢慢冷静了下来,瞅了瞅张迎康的脸色后,突然双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拉到唇边亲了一口,有些可怜兮兮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都是我错了好不好。”
即使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還是立刻放低姿态、小心翼翼地去道歉,想着只要能让他不生气了就好。
他现在的样子,令她很不安。
张迎康突然用力抽出了手,由于惯性,手甩在了床杆上发出“砰”的一声。
应颜立刻一惊,张迎康却像是沒有知觉般,冷着眉眼看着应颜:“你现在這么不依不饶是在嫌钱不够嗎?好,那你說吧,要多少,直接开個数,之后就不要再来纠缠不清了。”
這话有些伤人了,让应颜连强装的笑都快撑不起来,瘪瘪嘴,马上就要哭。
张迎康冷漠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到一丝起伏波动。
看到张迎康的样子,应颜顿时便有些慌了,使劲摇着头,又不安又委屈道:“你怎么了?我不要钱,我就要你,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你。”
应颜死死咬着唇,突然很不想让眼泪在這個时候掉下来。
即使她的心裡真的好委屈好委屈。
张迎康的目光裡露出冷嘲:“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否喜歡你?难道你忘了,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地来提醒,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你是谁。”
张迎康說的很平静也很冷漠,让人下意识地便相信了他的话。
应颜咬着唇還是忍住了眼泪,脑筋转得很快,立马又道:“那就算以前不喜歡,现在呢,只要你现在是喜歡的不就可以了嗎?”
不论過去怎么样,至少他现在喜歡她了,不是嗎?
爱得深的那一方,总是会更卑微一些。
可是,她不在乎。
她不觉得自己卑微,也不觉得委屈。
只要能在一起。
想到這,应颜立刻来了底气,挺直了胸膛,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迎康。
张迎康脸上的嘲讽更甚:“我是瘫子,身体沒有任何知觉,男人能做的、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了,你觉得,我会喜歡你什么?”
应颜睁大了眼,像是被问住了,表情呆呆的,好一会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依旧坚持道:“你明明就喜歡我,你别想骗我,你就是喜歡我了。”
应颜只能咬住這一句话不停重复着,像是一直给增加自己底气。
听到這话,张迎康沒反驳,轻轻地掀动着密长的睫毛,嘴角突然勾起一道轻浮的弧度,双眼紧盯着应颜一字一句地缓慢道:“你有沒有想過,像我們這种瘫在床上的人,连想死都死不了的人,生活中能有什么消遣呢?”
应颜似乎沒懂,抿紧了唇摇摇头,她很不喜歡很不喜歡他现在的样子。
陌生又尖锐,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亮出一根根伤人的尖刺。
张迎康看着应颜笑了一声,声音仿佛带着恶意道:“既然玩不了女人的身体,那也就只能.....玩心了,是不是显得更高级了?”
张迎康看着应颜捏紧的双手似笑非笑道:“现在看来,我很成功。”
“所以,也就沒意思了。”
应颜瞪大眼死死地看着张迎康,憋着眼泪道咬牙狠狠道:“我不信,我才不信。”說完,眼泪還是沒忍住猛地滚落了下来。
一颗又一颗。
张迎康垂下视线,表情嘲弄道:“你這么坚持,让我不知道你是真爱上我了,還是,胃口更大了?說吧,想要多少钱,看在你‘陪’了我這么久的份上,我可以多开一点给你。五位数够嗎?還是六位、七位数?你报個数吧,我对女人一向大方,何况你——”
“我讨厌你。”
应颜突然大声打断,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下一秒终于崩溃大哭,眼泪“吧嗒吧嗒”地直掉,在张迎康似嘲似讽的目光中猛地转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应颜一边哭,一边把自己当初带過来的大包拖出来,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去,而后使劲往背上一背,晃荡两下,便咧着嘴哭嚎着朝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门,身后都沒有任何挽留的声音。
应颜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声音却越来越小,只有心在不停地抽痛,眼泪更是不住地往下流。
“我、我讨厌他,我再、再也不要看见他了,我、我可是堂堂的应氏传人、人见人爱的小神医,那么多人都、都喜歡——”
应颜的哭声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便往回走。
锦旗,那两面病人特意送给他的锦旗還挂在墙上呢,她全部都要带走,什么都不会留给他。
呜呜呜······她太讨厌他了。
应颜快速跑回到病房前,狠狠地撞开门,气势汹汹的。
下一秒,身形立刻便定住。
病床上的人一直侧着脸看着门边,表情似乎很平静,眼裡却流淌着泪水。
平静,又悲伤。
应颜怔住了。
他,哭了·····
這是应颜第一次看到张迎康哭。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应颜手上的劲一松,身上的大包立刻“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张迎康早就反应了過来,立刻把头转過去。
可是应颜已经全看到了,应颜眨眨眼,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猛地冲到床边,狠狠地扑在了张迎康的身上,不停地问道:“你在哭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是不是?刚刚你說的所有的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张迎康死死地侧着头,把脸埋进枕头裡,怎么都不愿意让应颜看到。
应颜整個人都趴在了张迎康的身上,狠狠地抱着他的脑袋,硬是把他的脸移過来,嗷嗷哭道:“你都是在說谎对不对,其实你喜歡我,不愿意让我离开对不对?”
应颜贴得很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那双眼,看到那双被泪水洗涤過的眼睛裡充满了悲伤与绝望。
应颜立刻就心疼得不得了,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呜呜道:“不要哭,不要哭,我不走,我不走,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张迎康死死地咬着牙,眼泪還在往下流淌,却一直静默无声。
应颜双手抱住张迎康的脸颊,对上他的眼睛不停地哭问着:“你有沒有喜歡我,你有沒有喜歡我,告诉我,哪怕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可以啊。”
张迎康被迫看着应颜,看到那双清澈执着的双眼,看着那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直往下掉落。
张迎康突然伸出手,猛地按住应颜的脑袋,狠狠地朝她的嘴唇啃咬上去。
很凶狠,又像是······很绝望。
应颜顿时觉得又疼、又涩,又甜。
最后,只剩下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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