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女孩手裡拿着简历,怒气冲冲地低头走了出来。
女孩是這個医院裡一個护士朋友介绍過来的应聘护工的,本来以为以朋友的关系再加上她的资历,這份工作肯定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结果還沒见到雇主的面便被直接取消资格了。
說是不符合要求。一向心高气傲的女孩很不服气,嘴裡還在愤愤道:“不就有钱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孩刚抬头准备瞪一眼跟她撞的人,看到面前的人立刻僵住。
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女孩想起什么,猛地低着头,眼神都不敢对上应颜的目光,落荒而逃。
這個高级医院裡的病人很多都是非富即贵,如果她之前說的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以后都别想在這個行业混了。
应颜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這不就是那天那個——对屎尿都要人伺候的富二代瘫子很不屑但最终屈从于金钱打算去试试的那個高傲女?
原来她也是来這個医院啊,不知道她准备来护理的是谁。
应颜看着匆匆跑掉的女孩,突然想起什么边走边问杨峰:“你们這個地方招一個护工多少钱?”她還挺好奇的。
杨峰說了一個工资,应颜立刻倒吸一口气,而后又强装淡定地点点头,脑袋裡却已经亮出了算盘,“噼噼啪啪”地飞快拨动着。
到病房外的时候,张迎华刚好开门出来。
应颜瞟了一眼病房,一板一眼地问着张迎华:“已经跟病人沟通好了嗎?下午我先了解一下他的身体情况。”
张迎华停顿了一下,捏了捏眉心才开口:“你先试试,如果他反应强烈的话就给他打镇定剂。”
应颜惊讶地仰头,像看傻子一样地瞅瞅张迎华,语速极快,小嘴巴拉拉個不停:“镇定剂可以随便乱打嗎?你们做家属的就這么不负责任的?你们不觉得這样对待病人......”
张迎华听得头疼,压下脾气对着应颜耐心道:“他已经快两天沒有进食任何东西了,现在一直都在打营养针,我比任何人都心疼他,可是我也真的沒有办法了。都四年了,他仍旧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她现在除了紧紧地盯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应颜先是目光怀疑地瞅了瞅张迎华,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又表情严肃地开口:“那你们给他找過心理医生嗎?他這种情况或许需要心理治疗。”
张迎华很无奈:“找過,他很排斥,之后的情况反而更糟糕了。”
应颜听得眉头深深蹙起,最后沉思了下道:“我先进去看看他,沟通一下试试,你们就不要跟過来了。”
张迎华看了应颜一眼,“好。”
等应颜进入病房后,张迎华朝杨峰示意了一下。
杨峰立刻明白了张迎华的意思,点点头,离开了医院。
虽然此时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色還沒完全退散开来,阴阴的,暗沉沉的。
病房裡很安静,窗户外的风声清晰可闻,另一個房间裡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人,目光直直的,在昏暗的房间裡莫名让人觉得慎得慌。
应颜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走到病床边,蹲下,而后仔细地盯着床上的人瞧着。
“诶,你想站起来嗎?”应颜突然开口。
床上的人沒有反应。
应颜凑近一点,刚准备再开口,床上的人便說话了,“出去。”
很冷漠的两個字。
应颜讪讪地把身体缩了回去,却丝毫不生气,转而双手托着腮,有些认真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嗎?”
对方沒回答,应颜也不在意:“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人称在世华佗,妙手神医,多少疑难杂症到他面前都能手到病除,当时找他看病的人排队都得排大半個月......后来爷爷去世了,我便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行医,别人都称我为——”
应颜瞟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道:“他们都称我为——在世小神医。”声音铿锵有力。
床上的人听了却沒有一点反应。
应颜盯着张迎康的表情仔细地观察着,最终深深地皱起眉。
隔了好一会,应颜才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好吧,我实话跟你說吧,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小神医,我就是個开中医馆——额......還倒闭了,所以我现在很穷很缺钱,而你们开的工资似乎還挺高。”
应颜微微靠近:“這样吧,我們做個交易,你做做样子配合我让我能挣到钱,而我也帮你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应颜說完,转過头悄悄地看了一眼那個一直盯着他们的男护工,几乎用着气音道:“随便你想做什么。”
床上的人终于缓慢地睁开眼,对上了应颜那双清透又灵动的杏眼。
素面朝天的女人,眼裡面庞都還带着些微天真,渴望期待的眼神毫无掩饰。
应颜也盯着张迎康。
他還是那么好看,几乎都沒怎么变。
“好。”
张迎康开口了,只說了一個字便又闭上了眼,平静得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假象。
应颜沒想到会這么容易成功,惊喜万分,猛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结果沒料到脚有些蹲麻了,身体一個不稳地便要往床上倒。
眼看要撞到床上的人,应颜心眼急手快地抓住了旁边的柜子,柜子摩擦着墙壁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她的脑袋也终于歪過来“咚”的一声撞在了床边上。
“嘶。”
那边的男护工也陡地站起来朝這边冲了過来。
应颜赶忙撑着床边站了起来,揉着脑袋尴尬地摆摆手:“抱歉,抱歉。”
虽然发出了這么大的动静,床上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沒有,连眼睛都沒睁开一下。
应颜出了病房,腰背挺直,双手背后,面色严肃正经地快步走到走廊尽头。
“病人的心理状态确实很差,我這边会继续去开导他,同时也希望你们家属一定要好好地配合。”应颜端着脸,脸色凝重地对着张迎华說道。
张迎华掐灭了手裡的烟,心裡并沒有很失望。
“一会我会先给病人简单检查一下,病人也已经同意了,你们都不要来打搅。”
张迎华惊讶地抬头,捏着烟蒂的手一松,烟蒂弹跳到了白色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了两道灰印。
這世上......真的会有奇迹?
病房的门紧闭,窗帘也被拉上,裡面的灯全部打开,一室通明。
应颜洗好手,快步走回到床边,先是看了两眼床上的人,而后伸出手轻轻地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薄被。
脸上立刻迎来一道视线。
应颜面色不动,等把被子掀到他的腰部才侧過头看向床上的人,一脸淡定道:“我們总要做做样子吧?”
好一会,床上的人才表情淡漠地闭上眼。
应颜偷偷地勾了下唇角,一边瞟着张迎康的反应,一边慢慢地把手搭上他的手腕。
不知是沒有感觉,還是在配合她做做样子,這次他沒有什么反应。
应颜在心裡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地把着脉,手指连续用力按了几次,才终于把到脉博,同时柳眉也深深地蹙起。
“来,嘴巴张开,把舌头伸出来。”
应颜靠近张迎康的脸。
他的鼻根略高,鼻背刚直硬挺,皮肤很白很干净,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两排漆黑纤长的扇子睫毛静静地垂下。
应颜视线下落,看到他的脖子下方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应该是以前做了气切。
“你不好好配合我,别人肯定不会相信我的。”
应颜边說边把手放到张迎康的肩部,隔着衣服摸他的肩胛骨,微微用力。
张迎康陡得睁开眼看向应颜,眼神冷得如同夹着冰。
应颜却一点都沒在意,還很惊喜:“你的右肩好像挺有知觉的嘛,手能举起来嗎?来,握紧拳头抬起来试试?”
张迎康依旧冷冷地盯着应颜,胸口开始激烈地上下起伏。
应颜柳眉一皱,不高兴了:“你這样不行。”說着,应颜转着头小幅度地朝两边看了一眼,悄悄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外面那個女人不像是很好骗的样子,說不定现在正躲在哪偷偷地监视着我們呢,你這样的表现她怎么可能相信我。”
张迎康的表情依旧很冷,听了這话眼神却一散,视线不知扫過哪裡,過了一会才轻轻垂下。
他的脸色還是很差,胸口起伏的幅度却慢慢变低了。
应颜一直悄悄盯着张迎康的表情,看到他的反应,便确定了病房裡应该是有监控之类的东西。
不過這也很正常,毕竟张迎康的身体情况特殊,何况他還刚刚自杀過。
应颜不动声色地继续道:“還有我虽然不能算做小神医,那也是从小就跟在爷爷后面打下手的小神童,三岁识药,八岁便能认出好几百种药材,万一我运气好真就把你治好了呢?”
应颜看着床上的人笑嘻嘻道:“那一定能挣很多钱。”
张迎康的表情毫无波动,很冷漠地偏過头。
应颜有些不确定這样是不是默认她可以动手了,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沒有反应。
应颜放心了,脸色也变得严肃正经起来,手指轻轻地摸向他的左肩。
虽然报告单子上写的是左肩胛骨骨折,但是手术后对位良好,已经摸不出什么問題了,不過肌肉萎缩严重,手指触碰皮肤无紧绷感,应该是沒有什么知觉。
应颜蹙着眉,一边观察着张迎康的表情一边轻轻地摸着骨头,顺着肩胛骨慢慢往手臂上摸,直到碰到包着纱布的手腕。
手只停顿了约一秒,便又重新摸向他的右肩,下滑到手臂,直到手指头。
右手有知觉的時間大概在半年左右,不過只有食指、中指有力,其余手指僵硬,以后還需要多加锻炼才行。
应颜的目光投向张迎康被薄被覆盖住的腰部,還有露出来的导尿管。
【腰1-2爆裂性骨折脱位,脊髓损伤。】
几次手术后,他身体最严重的地方应该就是腰部了。
床上的人脸色紧绷、嘴唇几乎淡到无色,应颜知道這应该是他忍耐的极限了,便收回目光,把薄被给他拉回,走出了病房。
张迎华一直等在病房外,看到应颜出来立刻站直身体,有些紧张道:“怎么样?”
应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比想象中的好一点。”
“是不是有希望能治好?大概要多久?以后他能站起来嗎?能不能正常走路?”
张迎华显得很激动。
应颜似乎对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很冷静道:“這個谁都不能保证,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张迎华听了却并沒有失望,抑制着激动,对着应颜微微弯腰:“沒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們都会去尝试,只要你能治好他,多少钱都不是問題。”
若是......沒治好呢?应颜瞅了张迎华一眼,老神在在地点点头:“這個你放心,作为医生我肯定会尽全力去治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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