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坦白
他這人生来桀骜,打小野蛮生长,清冷傲慢脾气差劲,绝不是個好相处的人。
大多数人第一眼见他,都难免心生忌惮,就连周芙第一次在今塘见到他也忍不住害怕。
似乎很难将這样的男人同“哄”這個字扯上半点关系。
但也偏偏出了個周芙這样不寻常的姑娘,第一次见他虽怕他,却也能硬着头皮开口向他提要求,要他载自己进岛,认识沒两天,就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好几回,理所当然地和他套近乎,稍稍相熟之后,撒起娇来更是肆无忌惮。
而這些明明也并非她刻意,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从前她潜意识裡流露出来的某些矫情娇气的小性子,已然悄无声息地将陈忌那点臭脾气一点一点慢慢磨去。
不過這些特殊也只对她一人才有。
陈忌這前二十多年裡,少有的那么点温柔和耐心,也全然毫无保留地都只给了她一個人。
因此她总能出其不意地,冲他提出些旁人看起来只觉得离谱的要求。
而偏偏不论是是什么要求,只要是她提出来的,陈忌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下一秒,周芙察觉到他环抱着自己的力道收紧了许多,明明带着些强势束缚的意味,可对此刻的她来說,却是最具安全感的接纳。
少女侧脸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上,只觉得轻轻一阵起伏后,男人清透凛冽的气息忽地在她耳廓处放大:“好,哄哄你。”
陈忌其实有些束手无策,他知道该怎么做才算疼她照顾她对她好,但在哄這件事上犯了难,可哪怕還不知道该怎么哄,先答应她总沒错,省得她在自己這裡還要多受些莫须有的委屈。
可仅仅是這简简单单的几個字,听到周芙耳朵裡,便让她忍不住一怔。
好多年了吧,她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有多久,久到都快忘记了這种,心情不好时候想要人哄,還真有人能回应她的滋味了。
须臾,小姑娘豆大的眼泪珠子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砸到男人胸膛。
无声,却滚烫。
她其实从前并沒有多少不同,還是容易哭,只是過去的几年沒人在意她,哭不仅沒用,甚至還会惹人嫌,久而久之便不敢轻易宣泄情绪,也努力学着坚强。
可若是有人心疼,谁又喜歡坚强。
潜意识裡,她知道陈忌会心疼,眼泪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同那几年一样,轻易收起。
男人温热的大手下意识扣上她后脑勺,怜爱地揉了揉,微垂下眸,随后稍稍将小姑娘从怀中带出来些许,视线停留在她躲藏的眉眼间两秒钟,最后轻轻吻在她挂着泪珠的眼角。
一下又一下,不带丝毫成年男女之间的欲|望,只是单纯的,在心疼地哄着他的姑娘。
言语上多有匮乏,那便用行动来弥补,這一向是陈忌的习惯。
而对周芙来說,也很是受用。
此刻她或许听不进多少温言软语,可是脸颊上眼尾处,男人薄唇真实存在的温柔触感,却能有力地将她心底的委屈一点一滴缓缓安抚。
半晌,周芙的眼泪终于停了,脸颊上的泪痕也已经被他吻得差不多了。
小姑娘温吞地从他臂弯处抬起头来,气息還不太匀称,带着些压抑過后的抽噎。
“不哭了。”陈忌喉结动了动,抬手轻捏住她下巴,還是试图在语言上也进行一些努力,“老天给了你张這么漂亮的脸蛋,是让你用来哭的?”
生硬,却又是真情流露,是心裡话。
周芙被他這笨拙的一句安慰惹的,总算是将最后那点委屈全数散尽,忍不住弯了下唇,笑裡還带着点方才哭過之后的可怜巴巴,她睫毛轻扇了下,仰眸,双手還搭在陈忌肩上沒有松开,她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也有了点精力能同他开玩笑:“那……能用来占便宜嗎?”
陈忌眉梢抬了抬:“嗯?”
周芙搭在他肩上的双手又下意识十指相扣揽在他颈后,舔了舔唇,深吸一口气,沒也经過他同意,就這样直直凑近他,往那刚刚才吻過她眉眼的薄唇上再次轻碰了下。
事成之后,才后知后觉开始心虚,小心翼翼抬睫看了下他脸色,破罐子破摔解释道:“這、這招叫……强取豪夺……所以不用经過你同意……”
陈忌:“……”
半晌,男人低低笑出声来,笑裡带点儿嘲讽的意味,惹得周芙脸颊红了一阵又一阵。
他不咸不淡地评价道:“那你還挺霸道。”
“……”周芙抿了下唇,“還,還行吧。”
“不打算更霸道一点儿?”陈忌平直的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
周芙一时沒反应過来:“嗯?”
男人大手再次扣上她脑后,沿用着她所谓的强取豪夺,磁沉的嗓音十分磨耳:“张嘴,怎么也得让你尝尝自己眼泪的味道。”
一吻方休,周芙脸颊红了個透彻,深吸了几口气,也沒法平静那不争气的心跳。
整個人软绵绵挂在他身上。
陈忌抱着自家姑娘低低地轻笑了声。
听在周芙耳朵裡,那便是赤|果果的嘲笑。
追人追成她這個样子,還真挺沒面子的。
不過算起来,似乎還算……挺成功的吧?
至少,该占的便宜她统统占到了,除了沒让他松口答应和自己在一块之外,其余的战绩十分漂亮。
在他身上赖了几分钟,周芙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一来确实有点点舍不得,二来……陈忌那不规矩的手還沒从裡面拿出来……她不好动弹,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久后,陈忌终于先她一步开了口:“工作上画图要我教你,這我认了,怎么连追我,還要我亲自教你?”
周芙:“……”
“拥抱不知道该怎么抱,接吻也不知道该怎么吻。”
周芙:“……”
“不仅要透题,要亲自教,還得时不时地盯着督促,不催就不积极主动,态度相当不端正。”
周芙:“……”
别骂了别骂了,她知道問題的严重性了。
陈忌一句接一句,平静地剖析她這小几個月下来的表现,最后话音终于顿了顿,而后话锋一转,问了她個問題:“周芙,你到底追完沒有?”
“嗯?”闻言,周芙睁了睁眼,沒了方才的淡定,一下从他身上支起身来,定定睨着他,“還沒有啊,怎么了嗎?”
该不会是因为她追得太差劲,耐心被耗尽,改变主意,不允许她再继续追了吧。
周芙张了张嘴,不自觉挪了挪身子,還沒端正好姿态,便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稳在原位上。
她眉心微微拧了下,這会儿只想先稳定稳定陈忌的情绪,忙开口道:“你别着急呀,我,我還有很多很厉害的招数還沒有使出来……”
很好,她倒還学会给他画上大饼了,陈忌這回是真的很努力,才忍着沒直接笑出来:“有多厉害?”
周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只硬着头皮說:“你让我继续追,不就知道了?”
男人清了清嗓:“周芙。”
“嗯?”
“你知不知道,追人呢,除了讲究一些特殊的技巧之外,有些看似微不足道,但又必不可少的流程,是不能忽略?”陈忌表情一本正经,像是认真地在给她进行一些指导。
周芙這会儿态度十分端正,听得相当认真,闻言,忙求知若渴地提问:“是什么?”
陈忌還当真教起她来:“你至少,得在追求的過程中,时不时地问对方一句,能不能在一起,不然你让对方怎么答应你?嗯?”
周芙眨了下眼,开始回忆這几個月下来,自己的追人经历,似乎還真缺了他說的這句。
正回忆着,一时沒出声。
陈忌眼皮子懒洋洋地掀了掀,十分大方地开始给她举起例子来:“就比如說,我现在准备追你了,那我肯定得先问你一句。”
“周芙。”
“嗯?”小姑娘正出着神,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随口回应了一句。
陈忌眸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语气看似不经意,表情却前所未有的正经:“和我在一起吧,做我女朋友,行嗎?”
這话像是带了蛊惑,她几乎是控制不住便点了点头,一句肯定的回答脱口而出:“行。”
“那行。”
……
……??
……!!
“嗯嗯?”
几秒钟之后,周芙忽然反应過来点什么。
沒等她开口,陈忌又继续道:“行了,這個流程我們也走完了。”
周芙微张着嘴,一下子差点回想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犹豫半晌,她温温吞吞问:“那我們這是……算在一起了嗎?”
陈忌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掐她脸颊:“你說呢?流程都走完了,你该不会還想赖账吧?”
周芙当即摇摇头,可是怎么总觉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太对劲。
“陈忌,你是不是搞反了……”
男人抬手轻揉了揉她发顶,使坏般将那毛茸茸的发丝揉得乱七八糟后才罢休:“指望你那太费劲了,我這個人呢,沒什么耐心,以后這种事還得我来。”
周芙舔了下唇。
又听他继续說:“当然了,你那些很厉害的招数,還是可以继续使一使,我倒是挺好奇,你能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周芙:“……”
两人之间的关系转变得十分突然,周芙那不争气的心跳一时半会儿沒法平息。
然而這突如其来的狂喜只维持了片刻,小姑娘表情忽地沉了下去。
這段時間下来,她一直贪恋地享受着重新靠近陈忌身边的平静与温馨。
因为太過贪心,潜意识裡强行让自己忘掉许多不好的记忆。
不断地活在自我欺骗裡,只想着,要是能一辈子過着這种追着他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不用他答应,她慢慢追就是了。
周芙沒设想過他答应的情况,這样她也不用去考虑自己到底与他般不般配的問題。
可刚才那诱惑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大,她一时沒反应過来,也沒忍住,答应的话脱口而出。
這会儿理智重新击败感性,表情也变得僵硬许多。
她抿着唇,任由内心裡两個小人不断击打碰撞。
最后還是决定要对他负责,咬咬牙,把心一横,低声开口道:“陈忌,有個事,我想提前說明一下。”
男人漫不经心抬抬眼。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小姑娘脸上沒有半点笑容,看起来還挺紧张,“那天离开学校之前,潇琪說的那些话,你应该還有印象吧?這個事我其实一直不想說,一直秉持着鸵鸟心态,觉得逃避和忘记就能当做一切不存在。”
“但是其实我也知道,這不可能。”她顿了顿,“所以我得提前告知你,毕竟這個事,可能一般人都不能接受,我起码得对你尊重负责,让你有最基本的知情权和選擇权。”
周芙微垂下头:“我之前一直沒敢给你看,我沒想過你会答应我的追求,也沒想過我們之间的关系這么就有了进展,所以就一直拖着,藏着,刚才一时口快,沒忍住答应下来,也带着侥幸心理,真的很对不起,我們就当刚刚的事沒有发生過,你看過之后,再重新做選擇吧,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我都接受。”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快要嵌进掌心,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将环在他脖颈之后的双手缓缓拿下来,而后双眼一阖,轻轻揽起衣袖,视死如归般将那裹藏了不知多少個春秋不见天光的双臂,直白地展现在他眼底。
少女白皙纤细的手臂之上,一道道细长的疤痕十分刺眼。
“腿上也有……”她低着头,沒敢再抬头看他的表情,自嘲了句,“是不是還挺恶心的……?”
陈忌一声沒吭。
周芙心下沉了几分,她能理解,他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她顶着這张漂亮脸蛋,這些年追求者也不少,可每一個都不出意外地在无意间看到她手臂上的疤痕之后,退而远之。
换谁看了都沒法接受。
就连她自己也嫌弃。
所以后来她沒再碰過短袖,甚至连洗澡的时候,都沒再照過镜子。
“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开始追你。”周芙舔了下唇,原来从狂喜一瞬间跌下深渊,人是麻木的,是哭不出来的,不過也好在哭不出来,就无需她费劲去忍了,“真的很对不起,浪费你時間了……”
她虽不喜歡潇琪,但是又不得不认同潇琪所說的,他條件那么好,确实沒什么必要找她這样的人。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却并沒有等来想象中的嫌恶。
她仍旧安安稳稳被他抱在自己身前,陈忌也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须臾,她只觉得冰凉的手臂多了一份温热的力道。
陈忌举止轻柔地握上她手腕,沒给她再躲闪的机会,像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音色极沉:“怎么弄的?”
周芙眼睫轻颤了下,整個人都不自在起来,安静片刻,只轻描淡写說:“就……有一次学校组织秋游,逛竹林的时候不小心摔进去了……”
陈忌舌尖抵了抵脸颊,半個字都不信。
他方才看過了,那疤痕确实细,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刀子之类的东西割出来的,但也不可能是摔进竹林能造成的。
他定定地睨着她,小姑娘不敢抬头,也沒有要继续說的意思。
男人握着她手臂,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在那疤痕上摩挲着,半晌后,只问了句:“疼嗎?”
“嗯?”周芙张了张嘴,一时還沒反应過来,過去见過她伤疤的人,从来只会說句可怕,恶心,对形成的原因八卦好奇,刨根问底,恨不得从她說出来的理由中找到千百個漏洞,从中挖掘出惊天动地的悲惨故事,而后感叹一句好惨,再满意地将悲惨故事搬到各個社交场合,成为最引人注意的谈资。
而从沒人问過她疼不疼。
周芙鼻尖不自觉酸了酸,话音有些哽咽:“還好,竹丝嘛,很细小的,其实不怎么疼,就是容易留疤,不太好看了……”
陈忌微阖上眼,紧了紧后槽牙,努力将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藏了回去,而后忽地扯唇轻笑一声。
這突如其来的轻笑倒是把還处在战战兢兢中,正等着接受审判的周芙给弄懵了。
“周芙,你可真行。”陈忌抬手扯了扯她脸颊,“這阵仗给我弄的,吓老子一跳。”
“我当什么事儿呢,就這么点儿疤痕,搞得天要塌下来似的。”男人舌尖抵了抵下颚,“你要不說,我乍一看都沒看出来。”
他伸手将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在少女下巴处,微微将她那张小脸抬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老子他妈還以为,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其实是個男人,這种令人震惊的真相,才配得上你刚才那种视死如归的语气吧?”
周芙:“……?”
陈忌忽地朝她面前凑近了几分,而后吊儿郎当地扯了下唇角,表情十分不正经:“不過我可得告诉你,哪怕你真告诉老子,你是個男的,這事儿也不是不能接受,别想用這种借口赖账。”
周芙:“……??”
“行了。”他大手搂回她腰间,“還有什么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要通知我嗎?”
周芙眨了下眼,一时還沒从方才以为刚恋爱就要失恋的悲痛中回過神来,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行,咱们這流程就算彻底走完了。”男人指间顺手轻捻着她一缕头发,“我沒觉得這疤难看,真的,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這么点儿疤,你就不敢穿短袖了,那我身上的疤比你多了去了,你见我不敢光膀子了嗎?”
周芙顺着他的话接了句:“但我真沒看你在家光過膀子。”
陈忌痞裡痞气地啧了声:“怎么?這就想看人不穿衣服的样子了?小姑娘,你的动机要不要這么明显啊?”
周芙:“……”
周芙想了想,還是问了句:“你身上,真的有很多疤嗎?”
“不然呢?你以为当时在今塘,大家怎么那么怕我?”他轻笑了声,如今想起来也幼稚,“都是从小打出来的。”
他說着,随手撩开衣角一处:“给你欣赏一個。”
“比你那個丑多了吧?”
周芙:“……”
陈忌低声笑了下:“周芙,老子跟你连疤都是绝配。”
“……”
小姑娘瘪了下嘴,這会儿后知后觉才有了泪意,重新扑回他身上,委屈巴巴又掉了几滴眼泪。
“我以为,我一会儿就得收拾行李走人……”
陈忌大手轻抚在她后背:“得了吧,你收拾行李那水平,就是给你收半年你都搬不走。”
周芙:“……”
“喂。”陈忌冷不丁拍了她两下。
“嗯?”小姑娘从他身上支起来,“怎么了?”
“你那天在学校外边儿的精品店,买的那個什么,情侣手链,带名字挂坠,三十九两條的那個,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啊?”
周芙啊了下,脸颊微烧,那东西她纯粹是少女心作祟,随便买的,觉得拿不出手,也觉得两人還不是情侣,沒到送這种东西的时候。
“别否认啊,我看见你买了。”陈忌见她沒吭声,继续說,“等好几天了,也沒见你给我,该不会又送给什么其他哥哥弟弟了?”
“……”
周芙失笑:“沒有,在卧室。”
“快去拿過来送我。”陈忌催了句,而后少见地幼稚道,“我拍個照给陆明舶他们炫耀一下。”
周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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