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民所向
而她第一個目的地,西梁山阳城。
山阳城是西梁国的一個边沿小城,一條洗秋江与大晋雍州相隔,民风却是天壤之别,西梁王江赢残暴懒政沉迷酒色之中,底下的民众便目无王法,属山阳城最甚,轻则明抢暗偷,重则烧杀抢劫,民不聊生。
秦幸摩挲着那把银白短剑,忽而想起那日恩人的英雄之姿,不禁低眉喃喃,一定会护住我的对吧,下一秒又嘲笑自己荒谬,天各一方哪裡還会相见。
她沒有做過多停留,抓紧缰绳,“驾”的一声疾驰出雍州。
赶到渡口,天刚刚放亮四周的人群就已经熙熙攘攘,本应该两国来往行商的商贩都已经不见踪影,大多数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流民,他们神色匆匆朝雍州涌去。
一旁馄饨铺子的老板见秦幸独自一人不断张望,便把她拉到一边,“看你一姑娘家可千万别和這些人沾染上,离远点离远点。”
秦幸满脸疑虑,看清那人,是個满头白发的老者,眉眼和善并沒有什么恶意,這才开口道:“老伯此言何意。”
“這些人啊,都是从山阳城逃来的,個個凶恶无比,听說那边又发生暴luan,這下全都一窝蜂来雍州了,真是晦气啊。”老者愤愤,手指指向那边人群。“真叫洗秋江的江水将他们淹了去才好。”
秦幸展眼看去,人群裡大多都是妇女幼儿,后头跟着零星男子身材瘦小,不像老伯說的凶恶无比,西阳城发生暴luan也不足为奇,他们不過是想逃命罢了。
随后秦幸躬身道谢,看着岸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條船只,遥望远处江面,空无一人,她只好转头问向老者:“老伯你可知哪裡有去往山阳城的船。”
這一问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姑娘莫不是說笑,现在哪還有人敢去山阳城。”
秦幸轻轻叹了口气,担忧道:“老伯有所不知,我家裡人都被困在山阳城,生死未卜,此番前去就是为了寻找他们。”
话到此处,老者感慨姑娘孝心一片,细细想来山阳城局势险峻,恐怕她的家人生存机会渺茫,于是說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也不能看你白白去送死啊,再說你的家人只怕是”
秦幸苦笑,“若是寻不来,收shi也是好的,不叫他们客死他乡亡魂难安。”
话說到這個份上,老者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且去西边码头等等,的确是有去山阳城的船只,不多要看运气。”
秦幸道過谢匆忙赶去西码头,人潮拥挤,一人牵着一马穿行其中,天不尽人意,赶来时一艘大船就要收锚驶出,她大声呼喊招手示意,那船夫好像沒有发现,江水湍急,船只很快就迎风开远了。
错過這艘,下一艘又不知是何时,正当她焦灼时,身后涌来一行人,身穿胄甲官兵打扮,整齐一致地走来,人群裡站着一人,被侍卫包围住,秦幸看不清他脸,有意思的是不過清晨,就有人为他撑伞挡住阳光,一旁为他扇扇乘凉。
为首的官兵长笛一鸣,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艘船舫,甚是壮观,大且华丽无比,船顶船身都是雕花的,当船一靠岸,官兵们形成两路靠在两侧。
看见秦幸在一旁忽然大声喝道:“闲杂人等退下。”
秦幸被吓到,一团火就窜上脑门,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這么大派头。
可惜完全沒有机会窥得,裡三层外三层的官兵不說,那人脚步匆匆很快就走到船内,看样子他们也是要去山阳城的,這样就好办了。
待他们休整完毕,官兵准备入内,末尾处是一位高壮的男子,看他盔甲样式复杂与旁人不同,兴许品阶更高,于是秦幸上前攀谈,“大人慢着,你们也是要前往山阳城嗎?”
那男子上下打量着秦幸,瞧着一身男装,却明显是個姑娘,不知意图,只好敷衍地嗯了一声。
秦幸一展笑颜,看起来清丽动人,“不如各位大人行個方便,带我一程。”
看着那男子不动声色,一脸鄙夷,随即秦幸拿出钱袋,說着就要递给他,“正好我這有些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船资。”
他伸手将秦幸轻轻推到一旁,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這是官船,不载客。”
“不能通融一下嗎,我不付银子就不算载客了。”
那人显然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沒有理会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秦幸咬咬牙,沒想到這些人软硬不吃,只好拿出秦府的令牌,“既然是官船,這样我就能上了吧。”她得意笑道。
男子拿過令牌仔细端详了会,视线又瞟向秦幸观望了良久,這才开口:“你且等等。”
本是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可往往這世道就是看人下菜。
等那人出来立刻换了副面孔一脸笑意,势利得很,他躬身行礼道:“秦姑娘,請吧。”
进入舫内,沒想到裡面又是另一种天地,四周都悬挂着彩灯,琳琅满目,尤其的船舱四壁都是雕花镂空的,裡头装的都是玉制鲤鱼,青翠的周身,灵动的姿态栩栩如生,更别提屏风旁的古迹书画,样样都是上品,不仅如此舫内深处還传来筝声,清雅悠扬,谁曾想小小的船舱却藏着這么大玄机。
這才看见上座之人,是一男子,美人在怀,美酒下肚,白衣白履,长眉轻挑,长了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唇角勾起笑而不语,一副阴柔作态,不過长相還算得上上乘。
司徒鹤仪静静坐在首座端详着秦幸,身量娇小,但姿态挺拔,容貌娇媚,但周身的气质并不俗,妩媚与英气加以糅合,他阅便世间美人,秦幸這样的算得上难得一见。
“秦姑娘坐吧。”他眼裡含笑說道,顺便将身旁的美人遣散。
秦幸颔首答谢便坐到一旁的软塌上,默不作声。
只听见司徒鹤仪又开口道:“眼下山阳乱的很,秦姑娘去哪作甚。”
她侧目望了他一眼,略加思索回答:“探亲。”
见她不冷不热的,司徒鹤仪便换了個话题:“說起来,家父与秦老是旧相识了,如今秦大人身体還好嗎。”
秦幸见船舫驶离,平稳的在江面上行进,便对上他的眼睛,并沒有直接回答,于是回道:“大人仅凭一块令牌就断定我与秦家有关?或许是我偷来的也說不定。”
话声落,不料司徒鹤仪大笑起来,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甚是有趣,秦姑娘可知,你走进西渡口的那刻起,就逃不過我侍卫的耳目,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他凑近些上下打量着秦幸,“再說,秦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小偷小摸之人。”
秦幸回之一笑,见他举止轻浮,沒准是哪家皇亲国戚的纨绔公子,不想同他多言。
“让我来猜猜秦姑娘是秦家哪位小姐,看着谈吐举止不柔婉又不做作,定不是侍郎大人的千金,那就应该是久居雍州的那位了,秦幸,字如宜。”
他看着秦幸的目光从不敢置信到鄙夷,就笃定自己猜对了,不禁有点得意。
“看来這位大人对京中官户女眷甚是熟知。”
“沒有沒有,略知一二罢了。”他摆手笑道,“那烦請姑娘告知我是不是猜对了。”
秦幸悻悻对上他的视线,“那又如何,大人說這么多就是为了将那些未出阁的深闺姑娘拿来当谈资取乐嗎?”
秦幸有些懊恼,眼下占了别人好处上了船,现在是骑虎难下,早知是這样的情形打死都不会上来。
司徒鹤仪怔住,呆在原处,本想着多說些活跃气氛,可是多說多错,惹到秦幸不悦,可能大晋人不如西梁民风开放,闺阁女子不得随意拿来谈论,家父与秦老是故交不假,更不想会冒犯到秦幸。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见到司徒鹤仪示好,秦幸也不想闹得這么僵,轻轻颔首道:“不管怎么样,還是多谢大人让我上船载我過江。”
“小事。”他笑着道,“秦姑娘也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我叫司徒鹤仪,家住西梁邑安,小时候還去大晋秦府玩過呢,那时你還小估计不记得了。”
他自顾自地說了许多儿时回忆,似乎是有這么一個人,但在秦幸脑海中司徒鹤仪只是西梁权贵司徒顼的儿子。
天下之大說小也小,能在此处遇见,是巧合也是命定,秦幸望着舷窗外平静浩瀚的江水,想起那些为命奔逃的流民,与之想比,同样是西梁子民,处境却是一個天一個地。
秦幸思量半晌,试探的问向他:“那么司徒公子前去山阳又是为何。”
司徒鹤仪漫不经心地将一杯蒲桃酿饮尽,话中带着不满:“别提了,我本打算走陆路回西梁,谁知道广陵城外围满了暴民,這下只能改走水路,還好山阳城這边情形好些,不然把我困在晋宫陪我妹妹算了。”
西梁地势高耸,广陵、山阳二城一條陆路一條水路成了出入的必经之地。
“对于那些暴民,司徒家也束手无策嗎。”
他倒答的坦荡,“西梁国的天下姓江并非姓我們司徒,二来這些暴luan并非一朝一夕促成的,掌权者无为,都是民心所向而已。”
民心所向?所向的难道不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嗎。
司徒鹤仪看出她面带忧色,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危及不到大晋的,只是苦了西梁百姓,江赢那厮为了在广陵城设祭坛清剿平民,這才引来暴luan,简直罪大恶极。”
广陵城的事秦幸略有听說,相比危及大晋,百姓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更是可怖。
“我担心的不是這個,只是疑惑,为何身居高位者面对這些,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态。”
她是在指我嗎,司徒鹤仪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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