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祭祀上
“不正常啊着实是不正常。”司徒鹤仪率先下了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說道。
一個边沿城市的渡口关乎着两国之间通行与贸易,岸边几只破木船眼看是荒了,现下别說是流民就连普通百姓都沒有。
“這裡的人群都被官兵清散了也說不定,先进城吧。”秦幸骑上马,将长发挽成一個高髻,利落英气。
“驾。”的一声跃過人群骑到车队前方。
只好如此,刚进入坊市集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有三两個背着背篓的农夫游荡,见到官兵打扮的司徒府军吓得连忙逃窜到小巷裡。
司徒鹤仪掀开帘子给一旁的侍卫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明白,角落裡的老伯還沒来得及躲起来,就被侍卫擒住带至马车前。
目测年岁已高,七八十的模样,他老泪纵横,哭着跪地求饶,“大人大人,行行好,家裡沒有年轻男子了,只剩下嗷嗷待哺的幼儿,放過我吧,求您了。”
嘴裡模模糊糊重复着這些话。
秦幸凝视着那老伯柔声道:“老伯别怕,我问你,你刚刚說要年轻男子做甚?”
老伯怕是吓坏了沒有应答,只是一個劲的磕头求饶,看起来着实可怜。
方才擒住他的侍卫可沒有好脸色,一把长刀横在他眼前,威胁道:“說。”
他浑身颤栗,“不敢說不敢說不能說啊!他们都疯了都疯了,到处抓人!”
不能說?事情越发蹊跷,只见老伯开始癫狂,扑开那侍卫一個措手不及,踉踉跄跄的逃开。
“公子怎么办。”开口的侍卫叫宋炀,是司徒鹤仪的贴身护军。
他们只是途经山阳城,按理說管不着這裡的事,待回到邑安還有诸多事务要交接协管,把時間耗在此处实属是不值当。
司徒鹤仪一番思量,不禁揉揉额头,“走吧,继续前进。”
“等等。”秦幸叫停他们,“山阳城十分古怪,不仅刚刚的老伯,就连我們进城时城门守军都沒有,先看看情况再說。”
事出反常必有妖,留在原处当俎上鱼肉?司徒鹤仪望着秦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笑着道:“以不变应万变?谁教你的,秦姑娘。”
一番阴阳怪气的說辞,秦幸不屑理他并瞪了一眼。
“依我看,管他前面什么豺狼虎豹還挡得住我司徒鹤仪?”他冷哼一声,“宋炀走!”
前路未卜,這裡的百姓遭遇了什么她不知道,秦幸也无可奈何,独自一人恐怕更加危险。
她气恼的跟在马车边,嘴裡嘟囔着:“司徒大人贵为相国,殊不知山阳城已经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话声虽小但足以司徒鹤仪听见,秦幸的本意也就是让他听见。
“俗话說得好,皇上不急太监急,天底下哪有越俎代庖這样的道理。”他在车内扬声說着,悠然自得。
“西梁王治国无为,荒淫无度,就算如此司徒相国也有规劝教导的责任。”
“天下君主要是都能听得进去劝导,那不人人都是千古一帝了。君臣之道,恩义为报,有些东西不宜逾越,更是不得逾越,你哪裡又会明白。”
司徒鹤仪匿笑,瞧着秦幸身量纤纤,兴许在府裡只会绣花弹琴,谈论治国为臣倒是多此一举。
秦幸停下马,倒是要跟他论上一论,“依司徒公子說的,相国身居高位,皇家赋予臣子的权利便都是空的假的嗎,今日不敢僭越明日不敢逾越,正巧我祖父也在朝为官,略知一点作为臣子要明的事理,君臣之道也好,恩义为报也罢,都应当不避重诛以直谏,更要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好!說得好。”本以为司徒鹤仪会恼羞成怒,谁料他笑了起来。
“提到权。”司徒鹤仪說着犹豫了下,“论整個西梁谁能大得過江氏,整個西梁天下都都是江家的,按你所說,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那山阳城的子民就等着长公主来平叛吧。”他语气戏谑。
“你!”秦幸愤愤掀开他的车帘,“强词夺理。”
整個西梁贵胄都知道,长公主江连瑢是秦幸的外祖母,只是几十年前因为一些恩怨早已和西梁王室决裂,不再来往,而今只剩下空有其名,并无实权。
外祖母生平最厌恶這個称号,司徒鹤仪拿這個调侃秦幸,无疑是触到她的底线。
“還有,西梁国从来沒有长公主。”秦幸剜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又骑到队伍前方。
司徒鹤仪知道自己說错了话,讪讪笑着求原谅,“是我言辞无礼,我错了還不行嘛,秦姑娘别走啊。”
经過山阳县衙,大门紧闭,空空如也。
只觉角落裡时刻有人盯着他们,回头看去又不见踪影,宋炀也察觉到了,一脚将县衙府门踢开,果然有人,几個人发觉后迅速的躲藏到后院,只看得清背影。
于是司徒鹤仪又派了些侍卫将他们抓住。
都是些年轻的男子。
他们看起来镇定自若一些比刚刚的老伯冷静自持些。
开口就一一报了家门,都是山阳本地人,皆在县衙任职,都是些典史巡检的小官。
“你们躲什么。”宋炀不耐烦地问道。
一個捕快颤颤巍巍地回着:“大人是从大晋来的嗎,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死。”說完不断的磕着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阳城的官兵到处都在抓人,抓那些年轻男子去后山,听說那裡有個大祭坛,要将他们全杀了。”他们几個藏匿在县衙内才躲過一劫。
“不是祭坛不是祭坛,是万人坑,方圆百裡的男子全都得抓過去,硬生生的给活埋咯。”身旁的巡检又补充道,满脸惊惧。
光是听着就胆战心惊。
“你们是說,山阳城官兵抓人去填万人坑?”秦幸一字一字說着,嘴唇都好像在颤抖,简直难以置信。
“对对对。”那几人应声点头。
“荒谬,官兵都疯了不成,抓你们填坑做甚。”宋炀不敢全信,只当他们胡言乱语。
“确实是疯了,全都疯了,大人们,小的不敢胡诌啊,若是不信去后山一看便知。”
细细盘问,才明白了這個天大的惨剧,广陵城受难,山阳城也难逃一劫,江赢的魔爪伸向百姓,广陵地处属阴,而山阳属阳,便要在当地挑千名年轻男子入坑祭献,达到阴阳调和的作用来保佑宠妃安康。
而今人数不够,令人发指的是为了凑足人数,女子也不放過,将她们头发剪掉充当男子,皇权压迫下沒人敢不从。
秦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有块石头紧紧压住她的心口,喘不過气来,一江之隔的地方,明明是和平年间却发生這样惨绝人寰的事。
司徒鹤仪也被震惊到了,咬牙切齿地咒骂:“江赢這畜生,越来越猖狂,竟做出如此荒诞残暴的事情。”
“他们已经埋掉了嗎。”秦幸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是自己猜想的结果。
捕快慌乱地摆手道:“沒有沒有,人還沒齐。”
听到這话秦幸长吁了口,真叫江赢得手,千万條亡魂难以瞑目。
“来人,带着我的府令叫那些官兵停手,若是敢抗令不从就叫人把他埋了,谁不从埋谁,快去!”司徒鹤仪急匆匆地将令牌丢给宋炀。
两人深知這只是权宜之计,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君令难违。
靠府令把官兵压制住也只能暂缓祭祀,秦幸试想唯一能遏制的办法只有带兵围剿。
“离這裡最近的是信州,你去了或许能請来刺史大人,這样一切就好办了。”秦幸问向司徒鹤仪。
他沒有思索,直接了当拒绝:“不成,太远了,信州赶到這裡少說要五日。”
“就沒有人传信到京中嗎,所有人都是置之不顾嗎。”秦幸有些挫败。
好似一條條鲜活的人命即将从眼前消逝,怎么样都抓不住。
司徒鹤仪神色黯淡,山阳发生的种种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秦姑娘你要知道,這是君令一言九鼎,天子脚下谁又敢违。”
還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他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相信宋炀。”
荒唐,权字当头世间的是非对错全都可以混淆么,不从便是抗旨,抗旨就是谋逆,這样的国家這样的君王有什么好敬仰。
“我只相信事在人为。”說着秦幸调头奔去后山的方向。
自己虽然势单力薄,但至少可以好好观察情形局势,遇到险情也能帮上宋炀。
当她前行了一段时辰后,只是奇怪明明两人出发的時間相隔不久,山路上就已经看不见司徒府兵的踪影,县衙那人描述的,穿過后山,两炷香時間在半山腰子处就能发现江赢建的祭坛。
秦幸好似在原地绕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下,還是找不到他们說的地方,忽然有一丝后悔自己的莽撞。
她将裙角撕破一块系在树上当做记号,正准备返程,倏忽间林子裡涌来一队官兵,看打扮不是司徒府军,秦幸心口下沉,料到大事不好。
四面八方的官兵拦住她,面色狠厉,戏谑道:“山阳城现在不是老的就是残的,沒想到還有這等容貌的祭品,可惜了。”
秦幸直言:“我不是祭品,我是来找宋炀宋大人的。”
为首的官兵笑道:“我們這裡沒有什么宋大人,不想死就快点跟我們走吧。”
還想继续周旋,拦住他们:“等等,司徒相国长子就在山下,還請诸位大人跟我走一趟,這样都能解释清楚。”
這些人无非是听差办事,不似山野凶徒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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