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信鬼神
“晏大人,你說父王化作星星,這纸鸢飞的這么高能见到父王嗎。”幼子声音娇软,糯糯地问向身旁的高大男子。
“回殿下,现在是白日,星星们都躲起来了,等夜幕降临,就能见到王上了。”晏珣柔声答道,细致入微。
秦幸定睛看去,那孩子身上的黄袍正是五爪金龙,他就是七岁新帝江元基。
“那我就要在這裡等到晚上,這样父王就能来看我了。”江元基嘟囔着不满,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摇晃着风筝线。
晏珣沒有阻拦,笑着站在一旁,道:“那臣就陪着殿下等,殿下若是饿了,臣帮您传膳。”
“你說的正是时候,本王饿了,你快去备好酒菜桌椅,就在這裡吃。”
晏珣面有难色,却還是遵旨退下。
七岁正值开蒙,不說通读四书五经,身为一国之主,刚過辰时就在這裡嬉闹,如此骄纵,成了第二個江赢也不是沒有可能。
待他转身之际,這时才注意到迟迟沒有行礼的秦幸。
她也沒有想到他们会注意到自己,晏珣走至秦幸眼前,俯视看着,满脸鄙夷,冷声道:“哪個宫的?”
說到底還是不了解宫廷礼仪,愣在原地半晌,若是要行礼到底是哪只脚先下去,随即直接跪在了石子路上,膝盖被磕的生疼。
秦幸埋头嗫嚅:“回大人,奴婢是尚衣局的。”
晏珣从上至下打量着,脑中生出疑虑,但江元基又催促了几声,這些疑虑只好打消了。
“如此,你便去云霞宫传些点心過来。”
“奴奴婢遵命。”她用生硬的动作行礼敷衍過去,好在无人在意,然后迅速匆忙地朝后走去。
抬头时,秦幸撞上了晏珣的双眸,目露寒光,湛黑又幽深,让人愈发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慢着。”他又叫住她,“你這么着急干嘛。”
秦幸镇定道:“奴婢不敢只是太后娘娘那边還有差事需要奴婢過去。”
将云霞宫搬出来做挡箭牌果然奏效,晏珣沒有继续阻拦她,只是秦幸的面容被他牢牢记住了,等他醒转過来随意查查就能发现端倪,到那时候可就不妙。
所以要尽快解决眼下的事情,御花园风景如画,精致小巧的院子修的别致,轻易绕過去后,就能看见尚衣局所在了。
而西梁王宫的尚衣局,只有江宅一半的大小,却丝毫不影响运作,一入内,映入眼帘的宫女们正在浣衣洗纱,正殿裡放置了一排排的纺衣工具,继续深入,裡头院子裡高悬着许多成品衣料,随风飘荡。
大家都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個随意走动的宫女,直到一個细眉女官察觉到她,随后拦在后院。
“你是何人?”她问道。
秦幸含笑行礼,說:“我是云霞宫的宫女,特点奉太后娘娘旨意,来拿国公府的赏赐。”
在王宫中皇室宗亲每年每月都定额的赏赐,大多是布匹珠宝,拿這個当作理由兴许不会有错。
那女官细细思索了番,云霞宫的确来往的少,也沒有想太多直接颔首答应,“随我来吧。”
进入藏品阁,琳琅满目的布匹一层层放置在四周,芬芳扑鼻,這些御用的东西都是经過细心挑选纺制才能被安排入库。
女官将三五匹金织料子递给她。
“你且看好了,豫国公府只有這么多份额。”
秦幸思量着,看了一路也沒发现什么端倪,眼前女官打扮别致,应该是有官阶的,于是道:“多谢姑姑。”随手翻了翻,“可别像之前那批的料子一样,沈大人一碰就起了满身疹子,還好大人脾气好,沒有追究,不然整個尚衣局可吃不了兜着走。”
女官错愕,道:“姑娘莫不是在說笑。尚衣局的东西要经過千百道工序才能交到贵人手裡,可别胡乱攀诬了人。”
“這能有假,不信姑姑你看看,就是這块。”秦幸将怀裡的鹅黄封布递给她。“我俏俏撕了一角。”
她仔细端详了会,又闻了闻,为之一惊:“這個是从哪裡来的。”
秦幸一时语塞,“自然是尚衣局的啊。”她不禁笑道。
“不可能,這种工艺样式早就是十年的的东西了。”女官将东西扔在地上,愤愤說道:“随便拿個东西诬到我們头上,真当尚衣局是睁眼瞎嗎。”
看着她恼怒的样子,更叫秦幸生出疑虑,道:“姑姑莫气,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定不会节外生枝。”想了想,“我瞧着這個样式很是好看,赶明给娘娘裁身衣服,博娘娘一笑也是好的。”
“你好大的胆子。”女官突然喝道。“一看就是新来的吧。”
“是是,奴婢的确刚来云霞宫不久,還請姑姑恕罪。”
细眉女官的脸色柔和下来,凑近悄声說道:“你手裡的這块东西我不管你从哪得来的,以后可万万不能拿出来示人。”
“還請姑姑指点。”
“這仿的是前齐工艺,十年前有宫女不知情将這料子当礼被献出去了,后来发现后全部处死,所以你說出自尚衣局,根本就是想害死我們。”
“姑姑,是奴婢昏了头,估计是拿错了。”秦幸惊慌說着。
女官也不想声张,只叫他赶紧烧掉,中原三国,前齐這個字眼在哪都是禁忌。
她又询问了些细枝末节,女官心善也都尽数告知,秦幸了然,与她猜想所差无几,十年前有宫女制了這批料子,但流传不广,具体那几家官户,女官也不清楚,還有這十尾凤凰,在前齐只能皇后所用。
再后来前齐覆灭,這些巧妙的图纹样式流传到西梁,孝勤帝为了打压前齐余孽,焚毁禁止了所有的用品和习俗。
返程的路上,沈溪龄提起了云霞宫的事情,說是司天监晏大人合宫上下找一個传膳的宫女。
“我一想便是你。”沈溪龄含笑說道,“不過,我胡乱打发走了,听說王上一個时辰都沒吃到点心。”
秦幸窘迫笑道:“也不知道王上怎么就撞上我了,忙着忙着一时就忘了。”忽而想到,“那晏大人也是怪,一個外男就能随意进出后宫。”
“你久在大晋有所不知,西梁的规矩也沒那么严苛。只是”沈溪龄踌躇犯难,“司徒相国特意命晏珣辅佐王上,江赢怎么死的,大家心裡都有数,這样的一個佞臣,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江元基是沈溪龄的表弟,是血亲,如此說来,司徒顼這道指令下的其心可诛,谋算着叫君主从幼时误国。
“先王在时,那晏珣就撺掇着先王祭祀,导致如今的局面,我怕元基在大些,也被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撺掇,想想就哎。”
朝局不可逆,许多的安抚都显得苍白,于是秦幸道:“沈姑娘也别忧心,至少這王权還未移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沈溪龄会心一笑,大晋政局介入西梁,为的就是打压司徒顼一流,他们沈家从始至终都是棋子,幼子登基也是被迫站在对立面,与秦幸结交,是因为她有個姓江的外祖母,待大厦将倾时,至少有個明哲保身的法子。
秦幸将误入祭祀的事情瞒下,结合方才的话低声问道:“山阳祭祀,或许那晏珣也只是個傀儡,背后主谋是司徒顼?”
沈溪龄惊愕,赶忙捂住她的嘴:“這话可别胡乱說,沒有证据前都不是定论。”
就怕隔墙有耳,殃及无辜,這些都是秦幸的猜想,不過也八九不离十了,只听沈溪龄又开口道:“祭祀的主谋我不清楚,但是山阳屠城就是司徒顼下的令。”
一时秦幸喉咙像是被堵塞一般,心口作痛,那些活生生的人命死在她眼前,仿佛就在上一秒,她瘫坐下来,沉沉呼吸着。
沈溪龄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声问:“秦姑娘沒事吧。”
她摇摇头,山阳城的经历就像一個疤,深深刻在脑中,颤声說着:“为何,他为何要杀了那些无辜的人。”
司徒顼這样的一個权欲滔天的人,为什么要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手。
沈溪龄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或许真如你所說,他是背后主谋,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就。”
“不管怎样,這几千條血债他是逃不掉的。”秦幸凝神。
其中真相,他们也无法窥知,天道好轮回,她深信,這样心狠手辣之人绝不能笑着走到最后。
马车稳稳停下,江府的夜灯长明,秦幸浑浑噩噩被扶了进去,俏红瞧着她像虚脱了般,定是在宫裡遇上什么事了。
她沒有着急询问,揉了揉秦幸肩头,舒缓的感觉席卷全身,這才回過神来,问:“俏红你說,這世上有鬼嗎。”
俏红听着一哆嗦,头皮发麻,“小姐,你胡說什么呢,大晚上别說這么渗人的话了。”
“有时候想想,人心比鬼怪可怕百倍千倍。”忽然一缕风吹灭了前方忽明忽暗的烛火。
信州慕容氏的鬼影,须臾便消失了,父亲的枉死,山阳无数的人命,终有一天也会消失,恶人依旧逍遥,鬼這個东西想来還是沒有的,恶有恶报,這话本就是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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