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淡梅哄着慧姐入睡了,自己疲惫至极,這才蜷着打了個盹,猛地醒了過来,觉得自己腰身上多了幅薄被,扭头一看,便见徐进嵘正仰着头靠坐在榻前的一张椅上,已是睡了過去了。
她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仍满是烟火熏燎痕迹的一张脸,眉毛和额前的头发甚至都被烤焦了。
他睡着了,呼吸均匀,但是眉间的几道竖纹却丝毫未展开来,仍是那样紧紧皱着。
她觉得有些心酸,眼睛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背之上已经出了大大小小被火燎出的血泡,有些破了,渗出了血水。
她站了起来,到了柜子前,找出了自己从前用過的绿玉膏,還有一瓶未开封的。他那时說這药膏阴凉去炎,除了平疤,也可用于火伤。
她回到了他身边,蹲在了他的脚边,给他手上擦药膏。刚触到他手背的一刻,他的手指动了下,人便醒了過来。
他沒有說话,只是低头看着她静静地给自己的手上药。
“你心裡……可有责怪我……”
他见她上完了药,身子动了下,仿佛想站起来,于是伸手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低声问道。
淡梅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甚至有些黯淡的眼睛,再看不到往日如鹰隼般的锐利。
“你错了……”她任凭他握住自己的手,慢慢摇了下头,低声重复着道,“你错了,這话该我问你才对……,如果沒有我被你曾骂過的贪心,现在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周姨娘、良哥、春娘,他们都正還過着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应当是我问你,你心裡,可有责怪過我?”
徐进嵘低头望着她,表情有些僵硬,不语,未說是,也未說不是,只是握着她的一只手却更紧了,紧得她甚至有些痛。
淡梅有些后悔了,何必问他這個,既然都已经发生過了,难道自己现在只是想听他說“是”,還是“不是”?
她微微笑了下,站了起来:“你累了,我叫奶娘把慧姐领走,你好生休息下吧。”
春娘的遗骨被送回了徐进嵘的青门祖坟裡,葬在周夫人的侧旁。
周氏那夜虽被救了出来,只被春娘抱着在地上打滚时沾了满身的火油,灼伤很是严重,虽暂时无性命之忧,整個人却被郎中涂了膏药裹得似個粽子,躺着日夜呻吟,有气沒力,神志有些有些不清,嘴裡胡言乱语。清醒之时,便不住念着要去看良哥,又咒骂春娘恶毒,要见徐进嵘,說自己是被诬赖的。
淡梅不晓得徐进嵘到底有无听进春娘的临死之语,她也无心去问他這個,因徐进嵘自那场惊动了整個淮楚府的大火之后,人就更忙碌了。她知道他需要去面对他那些猜疑的下属官僚,平息满天飞的流言,安抚被祸及的民众。而她则几乎是从早到晚用心守在良哥的身边,仔细照顾他的饮食药物。
她觉得自己现在能为徐进嵘做的,也就只有這一点了:尽量让這個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孩子在生命彻底流逝完之前過得舒适些。
“是你。”
這日早上,刚刚醒了過来的良哥睁开了眼,本一直有些涣散的目光似是重新聚拢了起来,看着坐他榻前的淡梅,迟疑了下,开口吐出了這两個字,声音弱得像来自于一只奶水不足的猫。但這是這么多日,他第一次开口主动和她說话。
“是我。”
淡梅伸手拿帕子擦了下他额头睡出来的虚汗,朝他笑了一下。
“我不喜歡你。你第一日到我家中,我看见了就不喜歡你。后来我更不喜歡你,因为我姨娘经常一個人坐那裡哭,我安慰她也沒用,我知道只有我爹過来,她才不会哭,但我爹却从来沒過来看她叫她别哭。我姨娘說你是狐狸精,你不是好人。我不要看见你,我要我姨娘在我边上。”
“我不是好人,你說得沒错。但是你姨娘现在有点事,所以不能陪你,你要自己早些好起来,這样她回来看见了才高兴。”
淡梅看着他,慢慢說道。
“你胡說……”
良哥身体猛地抽搐了下,眼乌珠直直地翻了上去,双手抱头嚷着头痛,呼吸急促像是要窒息,然后整個人就缩成了一团,开始抖了起来。
淡梅知道他又发病了,急忙高声叫了丫头进来,拿過四五颗老太医前些时候配制的药丸,一起扶着良哥起来,一边给他灌水吞了下去。
這药丸不能根治良哥的病症,只病发之时暂时压制下,让他睡過去。起先只服用两丸,如今沒四五丸便不显效了。待良哥慢慢又睡了下去,喜庆便劝淡梅回去歇下。
淡梅晓得服用了這药丸,他沒一两個时辰是醒不過来的,且自己头也有些重,便回了屋子和衣躺下,闭目冥想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件事,猛地睁开了眼睛,越想越觉着有道理。便是真想错了,也不過是活马当死马医而已,总比這般束手无策看着等死好,哪裡還睡得着,立刻便起身写了张纸筏,也未用信封封住便叫喜庆拿去给姜瑞,立刻送到老太医处。焦急過了一整日。待到了傍晚时分,徐进嵘也已回到了后衙,突听下人来报,說老太医過来了。
那徐进嵘還不明白为何,淡梅已是叫快請进来,见他不解地望着自己,二话不說便扯了他到良哥屋裡。
老太医很快便到了。他那腿脚如今虽早去了夹板,只前几回见到,都還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此番却是走得飞快,也不要人扶,一见到淡梅,连徐进嵘都撇在了一边,喜形于色道:“今日得了夫人提示,老夫翻遍了药典,又寻了城裡几家老药铺裡常年走南闯北的掌柜打听,如今大约是晓得了小哥的病症所在了。小哥当是从前被人下過一种九黎之地方有出产的阴毒奇药。此药名曰阴奎兰,极其稀罕。三月抽花茎,花大而艳,花开一日即谢,留苞在茎头,取苞百盏方可炼出一盅盖的药。說它阴毒,乃是一开始即便常年食用,症状也并无明显,只若有朝一日停了,则慢慢会头晕谵妄,继则乏力昏迷,呼吸不畅,瞳孔缩如针尖大,伴有紫绀,偏生脉息却又正常,寻常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诊出乃是中毒所致。小哥症状与此毒完全一致,想来十有**便是了。幸而夫人提醒得早,若再耽误下去,只怕再過些时日,小哥便会丧命于此了。枉老夫自负博学多闻,遍览药典,竟是不如夫人一闺阁女流,实在惭愧至极……”
老太医還在那裡說得口沫横飞,徐进嵘已是一掌猛地拍在了桌上,霍然而起。
作者有话要說:预告下,下章大概就可以over掉這些糟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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