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流
陈林說完,默不作声地转過身,走进厨房——苏轻从沒想到過不食人间烟火似陈大爷家裡,居然還有人类食物——就看见陈林从冰箱裡拎出一袋面包和牛奶,放桌子上:“我很久沒回来過了,冰箱裡除了啤酒也沒别东西,你可以凑合着先吃一点。”
苏轻撕开面包袋,小心地用手指头捏了捏传說中“面包片”,发现這东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硬得石头似,還往下掉渣,于是下意识地翻過牛奶袋子,看了一眼生产日期,果然不负众望地過期了,再仔细一看,擦,還是三鹿。
一边陈林脱下外衣,拖着他那流血滴汤肩膀,半身不遂地走进卧室,拎出一個急救箱,坐沙发上,开始处理伤口。
苏轻折腾了一天,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觉着自己牙口還尚好,于是坐那裡嘎嘣嘎嘣地咬起了這神物一样面包干。才啃了半片,腮帮子就酸了,他就停下来,趁着中场休息時間偷偷地拿眼去瞟陈林。
陈林看着是個四眼小白脸,身上倒還蛮有料,脱了衣服,把血迹擦干净,漂亮结实肌肉就露了出来。苏轻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蓝印”,就陈林锁骨下面,也是個半月形,和灰印形状差不多,但看上去并不是鲜亮蓝色,显得有些发暗。
陈林把破了眼镜摘下来扔一边,眼睛裡微有些血丝,脸上线條就显得硬朗冷酷起来,他十分沉默,从那看起来就很高科技小急救箱裡捡起了一根镊子模样东西,对准了伤口,“镊子”头上按了两下,那东西发出一声轻响,末端自动弹出了一個夹子,直接捅了进去。
苏轻呲了一下牙,心說疼死你個王八蛋。
陈林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抬头看了他一眼,苏轻赶紧做贼心虚地移开目光,啮齿动物似用面包干磨着门牙。好陈林也沒有多余精力理会他,他脸上开始微微冒出冷汗来,松开了拿着“镊子”手,那东西好像自己有意识似,卡他伤口上,自动裡面寻找着子弹头。
片刻,只听一声轻响,“镊子”从陈林肩膀上掉了下来,還带下来一颗冒着血子弹头。
苏轻听见陈林长长地吁了口气。
陈林沙发上合着眼睛靠了一会,并不去给自己伤口包扎,苏轻无意中往他伤口处看了一眼,惊得嘴裡面包干都要掉出来了——他伤口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复合着,细胞分裂得比癌细胞還,沒有五分钟,就长好了。
陈林肩上蓝印颜色暗了一点,他伤口好了,脸色却难看,也可能是灯光原因,竟显得苍白得有些发灰了。
苏轻叼着面包干,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忍不住问:“你……能自己长好了?不用缝针也不用包扎?”
陈林抬起眼——好像眼皮很特别沉重似,扫了苏轻一眼,点点头。
苏轻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那……只要是破了地方,都可以自己长上?”
陈林這回开了口,他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语速也变慢了不少,有点有气无力似慢吞吞地說:“理论上只要身体裡沒有异物,不是致命伤就可以。”
苏轻一边努力忽视异味,大口大口地灌着“高龄”牛奶,一边心裡想怪不得他有钱呢,听說现什么肉都涨钱,像他這样割了就能长上,长上可以再割,要是出去卖肉,简直就是做沒本钱买卖。
陈林不再理会他,一脸遗容样地闭着眼靠那裡,屋子裡只有苏轻磨牙声和面包干断裂声。過了大概得有半個多小时,门外有车子按了一下喇叭,苏轻一愣,陈林却诈尸似睁开眼,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捡起自己脱下来扔一边衣服裹上,对苏轻說:“回去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从兜裡把磁力项圈控制器拿出来了,苏轻手一抖,心率一下子飙到一百四,心裡只有一句话——完了,穿帮了。
就這时,联络器裡忽然传出了胡不归声音:“别怕。”
胡不归不吱声還不要紧,他突然一出声,把不习惯背后灵苏轻给吓得一屁股坐地上,飙到一百四心率咯噔一下,差点就不会跳了。陈林却控制器上按了几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对苏轻說:“你禁制解除了,可以出来了。”
胡不归声音再次钻进他耳朵:“别紧张,虽然磁力项圈已经被破坏了,不過表面上一部分功能還是能通過联络器和你手上电戒模拟出来,至少短時間内能让对方看不出来,我們技术人员替你盯着。”
苏轻木然地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觉着卧底這個工作实是太坑人了,每时每刻都是对身心极大考验,要是再多這么几次,他不用陈林动手,自己就先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陈林就站门外等着他,目光落他身上,苏轻打算迈步走出门槛瞬间,忽然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地做了一個动作——把抬起脚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又慢慢地收回来,一只手扒住门框,胆战心惊地往外看了一眼——就他理解,吃過這东西苦头人,总会有些心理障碍。
他心裡正有鬼,也不敢正眼瞧陈林,心跳飞,既沒底又害怕,還真就成功地误导了陈林,后者难得耐心地对他說了一句:“你现可以出来了。”
苏轻這才扶着门框,八十老太太似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脚,用脚尖点了一下地,门口那還有他自己留下血迹,顿了顿,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不知道還以为他是多舍不得离开這风水宝地。
基地来车等门口,苏轻依然是被蒙着眼待遇,一片黑暗裡,他浑浑噩噩地被转手好几次,终于又回到了蓝印基地,眼罩被摘下来,他发现自己重站灰房子前。
天色已经很暗了,地平线处只剩下一线光芒,昏星升了起来。离开基地时候是一大帮人,回来时候队伍却严重缩水,只剩下陈林和他两個。陈林不言声,背着手站那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像一個又蛋疼又不知所谓哲学小青年。
苏轻一想起自己小命就掌握這個哲学小青年手裡,就觉着自己就是那被“一发”吊半空裡“千钧”,是死是活全部仰仗概率大神。
他又累又疲惫,消化系统亮了红灯,啃硬面包干和過期牛奶就全都堵胃裡,一身大伤小伤开始疼了起来。
苏轻仰望着巍峨地矗立那裡灰房子,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這时,假耳钉裡再次传来胡不归声音,信号有些不好,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擾了,对方只是简简单单地說:“保持冷静,不要怕。”
可怎么能不怕呢?苏轻想,我又沒有你那身一咬直崩牙铜皮铁骨。
渐渐地起了风,苏轻觉得全身发冷。不知道身上带几件小东西除了胡不归說功能以外還有什么作用,苏轻觉得那边胡不归好像陈林一样,能感觉得到自己那不稳定心理状态,停顿了一会,胡不归又說:“我們正定位,用不了多长時間,你放心。”
這個人好像无论是說话還是办事,或者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干巴巴地坐那裡,都让人有种办事牢靠感觉。苏轻虽然觉得他是個倒霉事件传染源,可慢慢习惯了他声音,也觉着心裡微微安定了一点。他咬咬嘴唇,抓了转头发,顺手摸了把脸。
這时已经变成了望夫石似一动不动了半天陈林终于低下头,想了想,回头对苏轻說:“過来,你先和我走。”
苏轻一愣,沒弄清楚“和他走”是個什么意思,傻愣愣地看着他。陈林就皱皱眉,有些发青眼底露出一点暴虐,看起来忽然狰狞可怕起来。他不再废话,一把抓住苏轻领子,把他拖走了。苏轻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气来,勉强拽住陈林手腕,身后留下一排不规则脚印。
他就恐慌起来,陈林這是什么意思?不让自己回到灰房子裡了么?程老师怎么办?其他蓝印灰印哪裡?田丰還活着么?
忽然,陈林手一松,苏轻挣扎惯性還,猛地往后一退,好不容易站稳,下一刻,他也听见了直升机轰鸣,抬头一看,几架直升机正准备落地,一边陈林脸色晦暗不明。
苏轻深切了解了這個人喜怒无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地站一边装背景。
飞机降落下来,苏轻看见几個身上穿着“乌托邦”牌制服工作人员急匆匆地从裡面下来,接着四五個白大褂不知从哪裡跑了出来,从裡面抬出了一個人——正是那個傻大憨粗、扛着枪把苏轻绑来李固。
李固浑身都是血,唯有眼睛瞪得大大,不知道還有气沒气,颇有点瞠目欲裂意思,手脚還不时地抽动一下。几個诸如“突破警戒线”“空间撕裂”之类字眼就钻到苏轻耳朵裡。
其他蓝印和灰印跟他们身后,蒋岚脸色尤其不好看——她是一個人回来,小灰又报废了。
苏轻此刻无暇顾及其他人,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被抬走李固,心裡隐隐地雀跃起来,传說程老师是李固灰印,這傻大個就這么吹灯拔蜡了才好啊!他偷偷地又瞄了一眼陈林,心想你也一起玩完,這世界就完美了!
然而他白日梦還沒做完,就听见一声尖利惨叫。
苏轻汗毛一炸,跟着众人转過脸看過去,原来是史回章小灰出去着一趟,胆都吓肥了,居然企图逃跑。史回章小灰都是女人,這個是個长头发大眼睛美女,只是现形象不大好看。
史回章发动了她脖子上磁力项圈,苏轻连同其他几個灰印都面色各异地束手一边看着——她拼命地上滚着,一双眼睛开始往上翻,過了一会,干脆连滚力气都沒有了,像只垂死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抽搐着,脸色青紫。
史回章完全沒把她当回事,看也不看一眼,反而目光阴鸷地盯着陈林。女人抽搐了一会,渐渐地不动了,嘴裡冒出白沫来,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皮肤颜色了,像是血管都被撑抱了,呈现出一种可怖紫。
苏轻眼睁睁地看着她瞳孔开始扩散,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知道這個人這是死了。
其他灰印要么惊惧,要么神色麻木,田丰忽然跪地上,呜呜地嚎哭了起来,鼻涕和眼泪一起糊他圆脸上,显得既可笑又绝望。
史回章重重地哼了一声,“呸”一口吐了女人尸体上,苏轻偷偷地握紧了拳头。陈林却只是淡淡地瞟了几個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对苏轻說:“跟我走。”
就這么旁若无人地移驾了。
蒋岚忽然开口叫住他:“陈林,你现能用只有這一只小灰。”
陈林特意脚步一顿,冲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也算是给了她面子,然后忽略了她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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