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心(一) 作者:荆洚晓 拐過照壁,丁一便见到在门房那裡围了一大圈人,便见大门外還有十来個闲汉,倚在墙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嘴裡不干不净地說着一些怪话:“要按老子說,這丁秀才說不好现在就割了……”、“现在割多痛?指不准出世就料到今曰,早早就顺手一刀切掉了!”、“别說,還真有這理!這二十年间,有谁听過丁家的下人丫环被收房的么?沒有!你說为富不仁吧,穿上裤子不认账吧?连搞大肚子被赶出来的都听說過啊!” 這便引出一众赖汉的喝彩了,纷纷都說“在理!”有人還說搞不好连丁一他爹也割了,這丁秀才保不准是抱回来,他们丁家本来就是阉人世家。二狗子听着气愤,挤到门口冲那些闲汉嚷道:“入你娘的,你爹才是阉了的呢!要不是老子半夜摸上你娘的床,哪有你们這班兔崽子!” 那班赖汉也不是省油的灯,纷纷的骂了過来,有人已往后腰摸了過去,阳光下金属的反光极为醒目,怕是揣着短刀匕首之类的家什在身上,眼看骂不過便要来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二狗。”丁一搭住二狗子的肩膀,微笑着說道,“狗咬人是常事,你见過人咬狗么?” 那些赖汉便狂笑起来,愈加得意和肆无忌旦地谩骂。丁一笑着摇了摇头,却对外门那些赖汉說道,“学生若是递了條子到衙门裡,你们信不信,连你们的主子也不敢给你们說上半句话?” 這也算是现学现卖,看着彭樟把秀才身份当信用卡在刷,丁一也就依样画葫芦来了這么一句。所谓不怕老套只要管用便是如此,這一句话,便把门外那些赖汉呛得立时静了下来。不为什么,就为丁一自称的“学生”两字。 這年头自称学生可不是将对方当成老师,而是炫耀自己的读书人身份,摆明自己阵营。 那些赖汉摸向后腰的手,不知不觉便垂了下去。衙门裡,书吏也好,师爷也好,县丞也好,明府老大人也好,哪個不是读书人?丁秀才再怎么样,一天功名在身,就是跟這些读书人是一伙的,读书人再怎么斗是他们的事,哪裡轮到他们這些泼皮来污辱? 当然,若是无钱无势的穷酸秀才,赖汉们也是不惧的,但丁家明显不是這样的状态,砸银子的话,他们自恃也是砸不過人家的。丁一看着這些赖汉,只觉得不胜其烦,对二狗子說道:“把大门关上,看着這些苍蝇就恶心。” “你们不必害怕!他丁某人身上的功名,挂不了几天了!”门房裡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丁一听着這声音听着耳熟,转過头去便见一個身着儒衫的公子哥儿从裡面奔了出来,却是看着似曾相识。 那公子哥儿生得一份好皮囊,头上梁冠還镶着一块温润白玉,所谓年少多金不外如是,却见他奔到丁一跟前,戟指着丁一得意地說道:“丁如晋,同窗一场,实话跟你說吧,你若是识相便把如玉交出来,否则的话,勿谓言之不预!” 言之不预?又一次吧?先前彭樟来了這么一句,這回眼前這位又来這么一句。 对于从前世穿越而来的丁一,他对這句话特别過敏,比這個时代的人更为敏感,這是一种思考上的定式,因为在前世,一旦說出這句话,基本上用俚俗的话讲,那就是准备往死裡搞了。 丁一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他脸上笑得愈加亲切,抬手作了個揖,笑道:“這位兄台看着眼熟啊……对了,丁某记起来,便是早上跑来骂我‘插标卖首’的么?咱们不是割袍断义了嗎?虽說你那袍是在家裡先用剪子剪好的,不過怎么說也谈不上同窗情谊了吧?” “不知死活!”那公子哥恶狠狠地骂道。 笨蛋要装聪明人不容易,但聪明人要装笨蛋却是更难。 丁一笑了笑,无论是按着多次让他避過夺命危机的直觉,還是从犯罪心理学、心理侧写的角度也好,他很清楚眼前這位,就是正在扮演笨蛋的聪明人。 因为不论如何,丁家宅院不穷,丁一也有個秀才功名顶着,于情于理,眼前這位看来也是读书人的公子哥,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强抢民女的戏码。那么他就算想把如玉弄到手,也应该悄然而来对丁一陈說厉害,利诱威胁才对,带這么多无赖闲汉来干什么?這些帮闲跟来自然也是要花费的,钱多沒地方花么? 就算真把如玉给他——当然丁一干不出這种事——必定這公子哥一定又会提出什么丁一不能接受的條件……丁一隐隐感觉這位跟彭樟就是一对,一個唱红脸,一個唱白脸。 不過对方要扮笨蛋,丁一却也就成全他:“忠叔,咱们欠了這位银子?”丁一向老管家问道,看着老管家摇了摇头,丁一悬在半空的心便放下一半了,還好,不是那种什么讨债逼上门的狗血剧情,“咱们欠他粮?也不曾?咱们家有养狗么?” “那倒是有的。”忠叔佝偻着背,被一众帮闲围在中间,似乎随时要被淹沒的小岛,“狗是看家护院的,怎么也得养啊,咱们院裡有八條,后院還有三條小的。” “关门。”丁一对二狗子吩咐道,那大门方才已经关上,這时只有一扇侧门,二狗子倒也利索,只是還沒关上,便被许多人狠狠挤开一旁,却是丁一又說一句,“放狗。” 看来那公子哥和那群帮闲,都是成精的,這跟人厮打谩骂多少還有個谱,狗一上来,那真是拼不起。再說正如丁一刚才问忠叔的,一不欠你钱,二不欠你粮,你不是债主也不是公差,私闯民宅,放狗咬你怎么了? 闹到衙门裡,丁家也不是沒钱砸。 何况风少爷来這裡,也并非真的要来扯顺风帆强行索要個丫环。 “姓丁的!你玩完了!”公子哥在门外,头上缀着玉的梁冠也有些歪了,气急败坏地叫嚣:“风家镖局从今天起,不押你们丁家的镖!我看你们丁家的货怎么走!忠叔,丁某人不知道,你总该知道吧?北上水道,东去海路,哼,要沒有我风家的招牌,你们丁家的货走得了?荒唐!走,看這丁家能撑得了几曰!” 丁一脸色一沉,果然如此! 所谓图穷匕现啊。 這就是這姓风的,为何带着几十個赖汉前来胡缠蛮搅的根本了。 他要借這样闲汉的嘴来广而告之:丁家玩完了。 并不是为了一個小丫环,而是要断丁一的根。 丁家的产业崩溃,除了按彭樟所劝說道的,去投那权阉,丁一還有什么路子? 而且丁一立时就有了一個仇恨的目标,這位把丁家基业断送的风某人,必定就是丁一要除之后快的复仇对象,而财源断绝的丁一,有什么力量来报仇?這么一来,就不是那幕后黑手要丁一去卧底,是丁一自己要抢着去卧底,以得到权势来报仇了。 把风家少爷连同帮闲们打发走了,丁一把忠叔让到边上,向老管家问道:“广西提学道是几品官?有多大权力?忠叔,這是要紧事,你要不知道或說不清就算了,我得赶紧去问别人。”丁一加了這么半句,却是怕這老管家别跟那彭樟一样,老是绕弯子說话,听一句脑仁得转九個转才能明白。 “正统元年设立提督学政。两京以御史、十三布政司以按察司佥事充任,称为提学道,按察司的佥事,五品官,這提学道应该也是五品。至于权力,提学道就是把握一省学政,所谓提督学政嘛……”忠叔知轻重,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他一番话交代完了,丁一似笑非笑地望着,却对他說:“要走的人都把盘缠发了,让他们赶紧回乡吧。” 忠叔皱起了眉头:“可是少爷,现在家裡沒有……” 丁一摇了摇头,望着忠叔半晌,方才开口:“咱们沒時間玩這种考校游戏了,忠叔。银子不够,最蠢的办法,那么只好你和如玉受累了。” 忠叔脸色一变,如同不认识這個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一般。 丁一随口而出的這個所谓蠢办法,很简单,就是贪污。 少爷赏十两银子,過了忠叔手上克扣一半,過了发放银子的如玉手上,再克扣一半,到了那些下人手上,就是一家口二两半。 所以丁一說,忠叔和如玉受累。 但這主意要說是衙门裡积年老吏,做老了這等事,随手列出来的章程倒也罢了;一個只会闷头读书的书生,怎么可能想出来的這种法子?但丁一偏偏就信手拈来,轻易地破去忠叔之前存着的考校之心。 忠叔看了丁一半晌,這是他的少爷,手背上那道淡淡的旧疤,是少爷五岁时爬龙眼树摔下来的。但忠叔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当丁一是少爷了,所以忠叔习惯姓退了半步,如当年在丁一父亲面前一样:“是,老奴這便去办。” 丁一点了点头,示意忠叔自管去做就是。 他此时根本无闲去理会這几两银子的勾当,因为他总算知道彭樟怎么能几乎明抢一样,拿走那几件银饰了。—————————————— 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