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降城下月如霜(十) 作者:荆洚晓 尽管丁一告诉李秉不用再就此事汇报,但前指把這個行动拟成文字送呈到丁一這边来。但這计划却就让丁一皱起了眉头,他把文件递给苏欸和文胖子:“你们看一下。”给他们看,自然就是丁一想看看他们能从中看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对于苏欸来說,指挥一個团是其所能胜任的事,再往上去,真的就不是能力所及了。 他所能說出来的,只是对于這個行动本身的一些考虑:“魏文成旅那边的配合、還有看守俘虏的士兵的配合,如果沒有弄好的话,让对方发现問題,那么逃亡到松江城的路上,很可能两位水手长就会有麻烦,這個行动的变数太大了。” 丁一长叹了一声,沒有再就這個問題讨论下去,而是对苏欸說道:“你是想跟在我身边,還是下去带兵?” 苏欸下意识地立正回答:“我服从先生的任何安排!”他是真认同丁一的理念,真的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能看到丁一所說的,那個国强民富的大明。而且他认为只要跟着丁一,就可以实现那一切,因为至少丁一已经让草原的兵马,不会再来打草谷了,這是实实在在的成果摆着的。 所以对自己干什么,他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意向。 “以后,你和胖子就跟在我身边吧。”丁一望着苏欸半晌,终于做出這么一個决定。 文胖子张了张嘴唇。却终于沒有开口,不過丁一看在眼裡,便对他道:“說吧。” “那些朝鲜军兵好倒霉。”文胖子挤了這么一句。然后却就在那裡傻笑着。 這倒让丁一高看了文胖子一眼,沒错,那两個水手长,化装成倭人武士之后,当然不可能這么独自行动,要不然被明军以为是倭人残兵,打死了還沒地方诉苦呢。所以杨守随必定会派华夏老兵护送他们同行。 那么看押俘虏的士兵裡。如果有华夏老兵充当首领,要知道。都是荣一团和警卫团出去的老兵,战术手势或其他战场隐蔽联系方式,沒理由不掌握的,所以如果华夏的官兵自然会避开。但朝鲜兵呢?大约为了逼真,很有可能就当场做掉了。 整份文件裡,只提到了已派员去联系魏文成旅,以期配合,对于看押俘虏的朝鲜兵,压根就沒有提起。丁一不得不叹气道:“這样是不行的,這样弄下去,必沒有好下场。蒙古人就是個例子了。” 仆从军也是需要给予他们尊重和尊严的,特别是生命上的保障。 为什么蒙元不過百年之运?而后来窃器的建虏。却残存苟喘了三百年? 就是蒙元把阶级划分得太鲜明,汉人都沒法活了,哪裡有压迫。那裡就有反抗,压迫的力度和反抗的力度,也是有着相应关系的。建虏不得不說,在這個点上维持到一個很微妙的地步,它有铁杆庄稼,但并不象蒙元一样。蒙元把汉人称为驱口,然后它的立法是“驱口与钱物同”。杀死汉人也只要赔点钱或是打板子,更不要提灶祭和初夜权這等事了。 建虏在入关初期血腥地屠杀汉人,但在开始稳定下来时,相对来說,要比蒙元做得平缓。 在朝鲜怎么雷霆手段都好,朝鲜兵是被征召入伍的,是有花名册送兵部备案的,怎么能這样弄? “若是长此以往,岂有异*兵愿为我驱驰?”丁一皱起眉来,对文胖子說道,“你记下来,凡入军中,不问出身籍贯,须待之平等。维贞和迂斋這事做得差了,此战之后,却得就此跟他们說道說道。” 不過這种事终归是末节,至少对于目前的战事来說。 虽說放权,但丁一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前指那边的通讯员,也来回传递战况,丁一看着那通讯员跑得气喘,便在苏欸和文胖子带着警卫团士兵的护卫之下,直接抵达前线指挥部,向杨守随问道:“现在战况什么样?” “魏文成旅两個团已含尾而追,滩头阵地那個团,還有曹吉祥所部损伤较轻的那個团,在吃完饭之后,也由曹吉祥率领着正在赶上去。”似乎杨守随永远都是這般温和,沒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激动起来,或者說,他刻意地在仿效着丁一的神态,“弟子让两個陆战旅的炊事班,在曹部接战时,就做了双份的饭菜,所以曹吉祥领着上去的那两個团得已先行用了饭,要不然也赶不及。” 他真的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一個好的炊事班长,顶半個连长啊!”丁一听着笑了起来,却是左右顾望,看不着李秉的身影,“迂斋呢?” 杨守随那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尴尬的神色:“方才弟子有些莽撞,与迂斋先生顶撞了几句,他便怒气冲冲地带着赵二虎他们,赶往松江城方向而去。弟子派了两個连在后面保护,应当无大碍的。” 听着這话丁一不禁大奇,杨守随十岁出头就入了书院,当真很少见他跟谁红過脸的,长大了更是不用說,方方面面应对都有章法,应该說,如果排除丁一的因素,杨守随会比杜子腾的人生要风光和舒服许多,因为他沒有杜子腾那种道德洁癖,无论是丑恶的政局,還是阴暗的手段,他都可以温和地笑着,不着痕迹把事情办妥当了。 “什么事和迂斋吵了起来?”丁一对苏欸使了個眼色,后者充任中高级军官不行,但作为侍卫长却是足够优秀的,他点了点头,马上出去指派了一個班,让他们跟上去和赵二虎一起贴身保护好李秉的安全。 杨守随把茶沏好,端到丁一面前放下了,才徐徐开口道:“迂斋先生以为,那些看押俘虏的士兵皆是朝鲜籍的,正好教那两位水手长做個投名状。弟子不以为然,若是四海大都督府不能庇护麾下军兵,天下岂有愿为我师效力之辈?便是那两位水手长,也难免唇亡齿寒,今日可以此而牺牲外籍兵团的士兵,他日或能以其他名目,把教自家死得无声无息,如此下去,军中人人自危。” 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丁一沒有对此事表态,只是问道:“那你怎么做?” “弟子教士兵找了两具倭人尸体,穿上朝鲜籍士兵军服,又教把两百多余俘虏驱赶到阵地的厕所裡,作为守卫就在门外的姿态,然后用那几首倭人尸体充当守卫,使两個水手长砍了他们首级,再冲入内去,救走那些倭人足轻。”他一句句的,讲得很简洁,却又說得明白,交代了每個细节,绝沒有什么含糊。 “那迂斋生什么气?又扯到华夷之辨么?”丁一放下茶杯,向杨守随问着。 李秉的性格,丁一是了解的,知道了起始,大抵怎么起冲突,他都能推個*不离十了。 果然便见杨守随点头道:“确是如此,启始,迂斋先生是从战机瞬逝說起,为了几個朝鲜兵的性命,弟子大约花了半刻钟的功夫布置,迂斋先生便道若为彼等几個朝鲜士兵性命,误了战机,便是罪人。弟子不能苟同,只能与迂斋說道,彼等已沐王化,为王先驱,不应视为诸夷……” 丁一抬起手,示意不用再說下去了,李秉是個喷子性格,一旦开喷,只怕他自己都停不住,皇帝他都喷,削职为民他都喷。他肯带着随身卫兵赴前线,沒在這裡跟杨守随喷下去,說明自個其实心裡也知道理屈。 “你很好。”丁一起了身,按了按杨守随的肩膀。 這时就有通讯兵飞奔入内:“报告!已夺了松江城两面城墙,魏文成部两個团,在城墙上推进;曹吉祥率两個团正在向城内推进。参谋长有书面报告附上,請总指挥送呈先生!” 杨守随仔细问了战况细节,方才把呈上书面报告检查了,转呈给丁一。 丁一打开一看,不禁失笑,這個李秉,确是知兵事,也确是有才,但是旧式士大夫味道当真是烈浓得要紧,他的书面报沒有写歼敌几何,我军伤亡几句,统共两句话,当头第一句是:“秉敢向主公乞八百裡灸哉!” 八百裡灸,是商朝武成王黄飞虎的坐骑五色神牛的名字。李秉這句的意思,出的应就是弃疾的词“八百裡分麾下灸”:把八百裡這样的神牛,杀了分给麾下,以犒赏他们的功劳。 李秉向丁一要求八百裡灸的犒赏,自然就是說明,松江城已在指掌。 可以想像他写下這一句时,那意气风发之神态。 而后面一句更狂放:“冯唐未老,能缚敌酋献殿前!” 這就是自比冯唐了,說是他沒有象冯唐一样到了九十多才得起用,此时就遇着丁一這赏识他的明主,所以,沒有老的冯唐,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丁一看罢将這书面报告交给杨守随:“看来把在你這裡受的气,撒在倭人身上了。” 然后对苏欸道:“你過去告诉参谋长,日落之前,我要进松江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