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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未尽之事

作者:未知
2220年4月,龙郡,龙虎山,天师观。 陶悟领着杰克走进了一间不算很大的会客室,让他稍坐片刻,随后便出去了。 杰克也的确沒等多久,不到三分钟,孟夆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孟夆寒进屋之时,杰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此刻小孟身穿一袭深色道袍,头盘发髻,脚踏布鞋,嘴上粘着把假胡子,手裡還拿着個保温杯……也說不清他這造型和气质到底像群众演员還是像老干部。 “嗨,杰哥,好久不见啊。”孟夆寒倒是挺客气,见了杰克也是热情地跟对方打着招呼。 “‘杰哥’?”而杰克,则是面无表情地用疑问的语气将這個称呼重复了一遍。 “咋了?叫得太近乎了?”孟夆寒一边坐下,一边接道,“那要不……我叫你安德森施主?或者杰克大官人?” “叫杰克就可以了……”杰克可不想就這個事儿跟他继续扯皮。 “行吧。”孟夆寒耸肩,接着說道,“那么……杰克你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知道我的。”杰克当即用自我挖苦的语气应道,“有事儿有人,沒事儿沒人。” “唉……”孟夆寒当即叹了口气,“你啊……就不能偶尔也說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比如‘来看看老朋友’之类的,這样說事儿的时候才更好开口嘛。” “真正亲近的朋友不必說那些,不亲近的說了也沒用。”杰克又岂会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只是他早已对那些感到倦了。 “哦……”孟夆寒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我算亲近嗎?” “不算。”杰克道。 “那你還来找我?”孟夆寒道。 “因为我很清楚你骨子裡是個好人,你還是关心、怜悯着世人的。”杰克道。 “打住!我不是,我沒有!你說的那叫圣母,隔壁基督教的。”孟夆寒赶忙摆手,用大义凛然、撇清关系的那种语气接道,“我就是一假道士、真公务员,我可不走那种白左路线……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已经是第六帝国的国师了,讲难听点叫朝廷鹰犬,跟当初被我干掉的单掌门一個意思……你可别来给我戴高帽、下暗套……” 杰克闻言,表情還是沒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接道:“行了,别演了,我知道你在這裡秘密收容那些被帝国清算的‘连带关系者’,包括联邦基层士兵、职员,他们的亲朋好友,老人、孩子……” “喂喂喂,你可别乱說啊!”孟夆寒又打断了对方,起身把会客室的门给关了,关之前還探头朝走廊裡左右张望了一下,“你看看我這裡……”他說着,走回来重新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庙门那么小,又是公共场所,出来进去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藏下你說的……” “你用法宝给他们建了個类似避难所的空间不是嗎?”杰克也沒等他說完,就打断道,“你不用瞒我,在一定的距离内,我的能力是可以感知到多重位面存在的。” 孟夆寒一听对方都說到這份儿上了,无奈撇了撇嘴:“得……你這一知道,岂不是代表子临也知道了?” “放心,我和你一样,已经找到了屏蔽‘心之书’的方法。”杰克道,“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用‘结界’的形式做到区域性的屏蔽,但我能保证至少我本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心之书查探到,所以就算我待会儿走出了這個道观,也不会泄露在這儿得到的情报。” “嗨~你早說嘛。”孟夆寒道明显的松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那行吧,你来找我是商量什么事儿啊?” “我想要你收留的那些人的信息。”杰克道,“基础的,比如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更深入点的,最好是问一下他们,還有沒有其他被牵连的亲属朋友尚在外界。” “你要這些干嘛?”孟夆寒疑道。 “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杰克回了一句,停顿了一下,再详细說道,“首先,你救下的那些人,现在数量已是不少,难保裡面不会混着一两個卧底或者立场不坚定的人……退一步讲,即使沒有那种人,他们也可能因为留在外界的家人落到了帝国的手裡而受到威胁,继而出卖這裡的人。 “因此,对這些人展开调查和监管是很有必要的,同时得有人去尽力营救那些他们在外界的亲属,来杜绝后一种情况。 “其次,我需要知道你创造的避难所還有多少承受能力,以及如何从远距离上打开入口往裡面送人……在過去的几個月裡,我已受够了看到那些被我救下的人最终還是难逃一死,但我又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一直待下去;如果我可以把他们送入你的避难所,至少能暂时保他们一段時間。” 孟夆寒听到此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說道:“嗯……我明白了。”他把保温杯拿起来,喝了口水,“啧……那么,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么?”杰克问道。 “你替子临办事……”孟夆寒神情淡定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是为了荣华富贵呢,還是迫于无奈呢?” 這一刻,那個“杰克”,表情也变了。 他能从孟夆寒的眼神裡看出来……這话,并不是试探。 “呼……”数秒的犹豫過后,“无面”泄气了,他也不再维持“杰克”的相貌,而是迅速变成了一個英俊的年轻人模样。 “当我被皇帝陛下找到的那一刻,自是迫于无奈了。”无面接着方才的话题,回答道,“既已迫于无奈,便来之、安之,顺便求個荣华富贵咯。” “嗯……确也不能怪你。”孟夆寒念道。 “但你依然得杀了我才能解决問題。”无面问道。 “哦?”孟夆寒道,“为何?” “简单的推理。”无面用很坦然的口气接道,“‘易形能力’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异能,不算我最近才知道其存在的那位‘暗水’,這世上就只有我和隋变两個易形能力者而已,如今隋变已死,那就只剩我了…… “由于我們的能力太過‘方便’,不管在哪個时代都会是各方势力竞逐的对象,即便我并不想为任何一方效力,依然会被视为一种威胁,這就叫‘怀璧其罪’…… “眼下你已知道我在为皇帝效力,又岂会放我回去呢? “今天你放我回去了,明天我可能变成任何一個人,再来骗你,或是骗你身边的人,你不可能永远防备住我,不是嗎?” 孟夆寒道:“你倒是把账算得挺清楚的,不過,比起死来,你不觉得……投靠我,进入我的避难所,是一种更好的選擇嗎?” “可是你沒有心之书,你能信任我嗎?”无面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此刻我被你识破身份,不是计划的一部分的呢?也许我是得到了子临的命令,故意装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以此打入你身边做卧底;包括我现在在跟你分析這些……都有可能是在演戏。” “看来我們陷入了一种对你的想法和說辞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无法放你走也无法留下你的僵局呢。”孟夆寒道。 “我死,就能打破僵局。”无面道。 “你不怕死嗎?”孟夆寒道。 “我怕啊。”无面道,“但在選擇很少的情况下,作为一個务实的人,我从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我会選擇一种更易被接受的方式去面对必然来临的悲剧。” “也就是說……比起走出去以后被子临读到心声,然后死在他手裡,你宁可死在我這裡?”孟夆寒很快读懂了对方言下之意。 “可以這么說吧。”无面摊手道,“本以为躲過了乱世就能松口气的,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终究還是不肯放過我,比起提心吊胆地在他手下挣那份儿荣华富贵,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儿上了……”孟夆寒听到這儿,翻手一抓,凭空就祭出了一件法宝。 无面看到对方的举动,也沒做什么反应,其一,他并不觉自己会是孟夆寒的对手;其二,他刚才說的话是真的,他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 “……那我就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宗旨,救你一命,再送你一程。”孟夆寒說着,手中的那件形似珊瑚的法宝突然就发出一阵强光。 无面被那强光一照,本能地闭了下眼,待他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一條陌生的小巷子裡;事后他才知道,這是距离龙虎山十几公裡的某個小县城。 “诶?”還未等无面从這惊讶中回過神来,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令自己更惊讶的事——他的能力,不管用了。 尽管他的身体素质无疑還是能力者的水准,但当他试着改变自己的容貌时,其异能却沒有发动;他又试着划破了自己的手背,发现甚至连附带的自愈效果都消失了。 对于這种异常,无面惊疑交加,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是個很会算账的人,在那儿呆立了两分多钟后,他就把账给算清楚了…… 不管孟夆寒做了什么,這的确是“救了他一命”;如今,已无法再改变样貌的他,就沒必要再回帝国复命了,也沒必要担心子临会再来找他、追究他的责任——因为他现在对子临来說已经是個“废物”了,就跟索利德的情况一样。 他的经历和想法,子临自然会通過心之书看到,所以他也不用去解释什么。 无面,从這天之后,便以他最后变成的那個随机的模样生活了下去,過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只是,由于易形者特性的消失,他的寿命也恢复到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限度,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像他最后的那张脸呈现的那样年轻,他的细胞实际上已经相当衰老,所以那之后……只過了十年,他就去世了。 当然,对他来說,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不用伪装,不用躲藏,不用日日夜夜都提防着身边的每個人是不是都有所图谋;每天都可以安然入睡,可以流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可以有一個固定的身份,還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社交圈、固定的生活……可以拥有那些自从他真实年龄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沒拥有過的东西。 這确是一個他始料未及、不曾期许,却又感到无比感激的结局…… ………… “你对他做了什么?”孟夆寒刚送走了无面,真正的杰克·安德森便推门走进了這间会客室,并开口问道。 沒错,真的杰克就在天师观,而且早就来了,所以无面冒充的杰克刚一造访,孟夆寒就知道对方是假的了;他加装不知,只是为了等着对方說出要求,以此试探一下子临那边的意图。 “我把他的能力封在了一件法器裡。”孟夆寒道,“這样……子临应该会放過他了。” “你连那种事都能办到?”杰克道。 “我不能。”孟夆寒還是谦虚的,“张天师的法器能。”他顿了顿,“但你也别想太多……這玩意儿对那些复杂的、高阶的能力是无效的。” “猜到了。”杰克也的确沒想太多,他知道這种东西对真正的高位能力者是沒用的;他也很清楚,虽然易形者很稀有,但其能力的原理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在自愈能力的基础上加上细胞模仿微调的变异属性而已,再者,无面的能力级别也并不高。 “那么……”两秒后,杰克又道,“你对子临派无面過来打探情报這件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呵……”孟夆寒笑了,“他不是来探什么情报的,相反,是用這种方式来给我們送了几條信息。” “我們?”杰克听出了对方话裡有话。 “是啊,当然是‘我們’。”孟夆寒接道,“他让无面变成你的样子,不就是在传达‘我知道杰克在你這裡’這件事嗎?”他又喝了口保温杯裡的水,“子临若真想让无面潜伏进来,有的是办法,但变成你……可說是最糟糕的選擇之一。” “有道理。”杰克点头应道。 “而他让无面问的那些话,以‘传达信息’的角度来看,摘其中几句关键的、反過来理解就是了。”孟夆寒接着解释道,“简单来說……我救不救他造成的那些‘连带伤害’,他其实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一小部分来自联邦或某些反抗组织的、混入难民中的卧底,以及被這些家伙发展出来的‘立场不坚定人士’。這种人的存在对其他真正的避难者来說是一种‘威胁’,他们可能会伙同外面的同伙对避难所裡的其他人施加压力,并妄图重建他们原本的组织。 “他希望我可以通過‘调查’那些被收容者的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自己把這些人找出来,交给他,并对剩下的人加强‘监管’。 “另外他還提醒了我,不要想着救所有人,我的庇护终究是‘暂时的’,有些人最后還是难逃一死,而且他也并不是沒有办法从远处侵入我制造的相位层…… “至于无面嘛……其实算是子临送来的一点‘诚意’,我想他本就预计到了无面不会再回去了。 “他特意把這個世上仅存的人类易形者找出来,以一個立即就会被识破的身份送到我們面前,還借其口挑明了在‘心之书’的层面上我們双方的博弈空间……都是为了让‘我’放心。” 听到這句,杰克立即接道:“怎么到了這儿,就成‘你’一個了?‘我們’呢?” “到這儿就沒‘我們’了。”孟夆寒道,“你要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分寸界限已经划定,只是你還沒有……”說到這裡,他把自己那把假胡子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桌上,“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我不做的,說明我做不了,或者不该做。” “是不该做,還是你不想做?”杰克面露质问之色。 “你若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就会明白,于我而言,不该做的,自会是我不想做的。”孟夆寒道,“只有你们這些红尘中人,被世间浑浊蒙了双眼,才会因先有了不想做的念头,再去给自己不该做的理由。” “哼……又用那套‘天道’来打发我。”杰克低头冷哼道。 “是不是打发人,你日后自会知晓。”孟夆寒說完這句,忽的停下了。 他稍稍酝酿了片刻,再道:“当年有個男人在教堂裡击碎了一尊神像,因为那個时刻,他觉得世间正义无存、因果报应无存、人性希望无存…… “于是,這個男人追寻着一份邀請,走进了一家书店,只因他想在這黑暗的世间寻求一個‘答案’,一缕能为他指明今后方向的光明。 “而现在,這個男人在经历了一次次自我质疑和自我背叛之后,心中留下的念头,究竟是复仇、是救赎、還是又一次的审判呢?” 杰克沒有问孟夆寒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他只是沉默,沉默了许久。 然后,杰克终于……想到了某件很关键、很重要的事,继而开口道:“‘我們每個人都有罪’……他是這么說的吧?” “是啊。”孟夆寒此时,眉宇间却是露出了几许苦涩的意味,“‘每個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呵……”杰克笑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给了我們答案,只是我們沒在听而已。” 孟夆寒這会儿可笑不出来,他很严肃地接道:“如我所說,我能做的事,我都已做了,還有些事……那些只有‘杀神’能做的事,同时也是子临期望你做的事,‘想不想做’,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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