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传之秘 作者:三戒大师 “呀!东坡先生,那不是墙上的老祖宗嗎?”苏泰惊得合不拢嘴。 “嘘……别声张。”苏满紧张兮兮地回头看看,见已经把后面人拉得老远,這才叮嘱道:“财不露白,宝更如此。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家就要遭殃了。” “嗯嗯!”苏泰赶紧捂住嘴使劲点头,闷声道:“大哥你放心,打死我也不說!” “嗯,這事儿光咱俩知道就行了。”苏满低声道:“连秋哥儿也先别告诉,他還小,嘴巴不够严。” “嗯嗯。”苏泰深表赞同,绝对不能让弟弟再置身于危险境地。 “不過大哥,你确定是那宝贝显灵嗎?”但這事儿過于离谱,苏泰也不能大哥說啥他就信啥。 “嗯……”苏满被问住了,手摸着下巴道:“那东西是個老和尚给的,說是读书的时候,遇到過不去的坎儿举一举,老祖宗就会保佑我們過去。” “啊?還有這种事?”苏泰嘴巴张得老大,忙问道:“那你举了嗎?” “一开始我是不举的。”苏满轻咳一声道:“当时拿到這样东西我沒当回事,只是碍于长辈所赐不好丢弃,就卷上褥子当枕头了。” “后来時間一久,我都把這茬忘了。”他接着道:“要不是今天离校,得清空寝舍,我才想起它来。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带上。” 苏满說着双手合十,向眉山方向告罪道:“不孝子孙真是罪该万死。” “后来呢?”苏泰问道:“今天也沒见你举啥啊?” “一开始我不想举来着,觉得以秋哥儿的水平,過关水到渠成。”苏满叹口气道:“可是等后晌,秋哥儿考完出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你不是還抽了自己两耳光嗎?”苏泰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我那是急得,自责明白嗎?!”苏满沒好气道。說完压低声音道:“当时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就想到那块宝贝上了。然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大举特举了一番,求祖宗保佑秋哥儿榜上有名。” “然后呢?”苏泰追问道。 “后面的事儿你都看到了。”苏满一摊手道:“所以我听你们說沒有秋哥儿,才会不死心上前仔细再看一遍。结果就看到了,那红纸消失了一角!” “祖宗显灵了!”苏泰這下也深信不疑了。 “对吧!”苏满又一摊手,无可奈何道:“按說读书人当‘敬鬼神而远之’,可谁摊上這种事儿,谁不迷糊?你让我能怎么想?”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好事儿呀。”苏泰笑着安慰大哥道:“這說明咱家要文运昌盛了!說不定咱们老祖宗的文脉,要续在你们哥俩身上了!” “别瞎說……”苏满赶紧喝止苏泰。“說了就不灵了。” 苏家一行十余人,借着月光走在回二郎滩的路上。 苏满苏泰哥俩,在队伍前头大搞封建迷信,苏录哥几個在中间也聊得欢。 大伯则拎着佩刀,走在队尾断后,眉头拧成了個川字。 自打看到侄子考上书院后,他就沒笑過。 這时苏有才故意落在后头,与他并肩而行。 大伯目不斜视,或者說避着二弟。 “大哥有心事?”苏有才搭话道。 “婆娘不在身边,老子开心還来不及,能有啥子心事?”大伯粗声道。 “那今天你那番话,啷個意思嘛?”苏有才便图穷匕见。 “啥子话嘛?”大伯装傻。 “就是中午秋哥儿进考场时,你跟他說的那番话。”苏有才直截了当道:“明显话裡有话。” “唉,要不說你们读书人好钻牛角尖,整天瞎寻思什么,沒有的事儿。”大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是不是秋哥儿念书,钱不凑手?”苏有才低声问道。 “不是不是,家裡头能解决。”大伯先硬后软道:“……实在解决不了,一准儿跟你說。” “我真沒别的意思,你大哥說话不着五六,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着他用刀鞘轻敲了二弟一下,笑道:“今天高兴,别說扫兴的话。” 苏有才点点头,沒再追问下去,但对一位教书先生来說,大哥刚才這番话,已经足够他做一番閱讀理解,解读出八层意思来了。 临近二郎滩的时候,苏家一行人追上了程家的队伍。 秀才在乡裡還是吃得开的,何况程秀才這种出名了老秀才。他亲自送考,书院当然奉为座上宾,請入客堂中,好吃好喝伺候着。 录取名单一出来,就送给他過目了,好让他早点启程回家,省得再伺候他一顿晚饭…… 所以程家大部队提前出发了好一会儿。只有几個不信邪的,還留下来看榜,期待奇迹发生。 沒想到,大部队還是被苏家這帮牲口追上了。 主要是程秀才的排场太耽误事了,得两個抬夫抬着滑竿儿,前头還得有学生打着灯笼照路。黑灯瞎火的,能走快了就怪了…… 程家人的小子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看到苏家人擦肩而過,也不开嘲讽了。 程秀才還破天荒地对苏有才道:“沒想到小友還有点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论关系,他是小婶的叔父。讲规矩,读书人达者为先,进了学的是前辈,沒进学的是晚辈,所以叫苏有才小友一点毛病也沒有。 “前辈谬赞了。”苏有才顾全大局,也沒有跟他冷眼以对,客气地拱手道:“寒家只考上了两個孩子,贵门却考上了三個,還是前辈更胜一筹。” “话不能這么說。”程秀才却摇摇头道:“這成绩对你们来說,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可喜可贺了。” 說罢他瞪一眼那些程家子弟,恨铁不成钢道:“但他们是老夫亲自教出来的,应该至少考中六個的,结果只考上三個,真是气煞老夫!” “……”一番话把两家人都干沉默了。 苏有才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在嘲讽自己…… 跟粗鄙的苏家不一样,程家可是自认书香门第的!当然在這秀才都凤毛麟角的乌蒙山裡,人家怎么說都有理。 而且這批学生,還是程相公,這种十几年的老秀才亲自教出来的。基本功极其扎实,甚至都会写八股文了。 這种程度的入学考,应该全都不在话下才对。 按照程相公的预估,保底至少考中六個。要是超水平发挥,唉,不提也罢…… 他想用题太难来安慰自己,可苏家考上的人数還翻番了呢…… 所以结论只能是考砸了。 也不是程秀才不会說话,人家在场面上也是妙语连珠、能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跟苏有才這种老童生讲话,完全不必過脑子,怎么痛快怎么来就行。 幸好已经到了镇头上,不用再尬聊下去了。 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二郎滩上却火把如龙,苏程两族加起来两百来人,都在镇口等候。 按說考個书院而已,犯不着這般兴师动众,但凡是两族较劲开了,就沒有道理可讲了。往年两家斗得厉害的时候,是不会放過任何打击对方气焰的机会。 那些年,程家每到這时候,都会兴师动众,敲锣打鼓,迎接考生凯旋,就是为了让年年剃光头的苏家难受。 正是因为饱受刺激,苏家当年的老族长才会痛下决心,开设族学,培养子弟考秀才。 打那之后,苏氏子弟的水平才逐年提高,虽然一直還沒中秀才,但好歹每年都有一個半個,能考上书院了。 尽管成绩上依然被程家死死压制,可输人不能输阵,于是苏家也每次兴师动众,迎接自家的考生。 双方一架起秧子来,就都骑虎难下了,于是便造成了這种奇景。外人還以为每年腊月十六,是二郎滩的火把节呢。 “回来了,回来了!”看到自家儿郎凯旋,苏氏族人兴奋地大叫。中午那波已经带回来,五人进笔试的消息。那五個裡怎么還不得考中一個? 结果一问苏有才,得知考中了两個。苏家這边就更高兴了,鞭炮喇叭齐上阵,给三人戴上了大红花。 苏有彭還弄了三具滑竿,要把载誉归来的师生抬到祠堂去。 苏录看着滑竿儿都臊得慌,小声对一旁的老爹吐槽道:“不至于吧,离着考上秀才還差老鼻子远呢。” “正是因为出秀才的希望太渺茫,现在不乐呵就沒机会了。”苏有才呵呵一笑,一撩下摆,先坐上了滑竿。 “就当先体验体验吧,說不定就沒下回了。”素来刻薄的嚼精儿,此时也十分配合,理了理胸前的红花,跟着先生坐上了第二具。 苏录也只好入乡随俗,厚着脸皮坐上去。苏家人便喜气洋洋、吹吹打打,抬着滑竿儿钻进了狭窄的街巷。 反倒是考中三個的程家,却完全乐不起来。各自接上孩子就回家了,這么点小事就不去惊动祖宗了…… 所以說起点太高不是什么好事。起点高阈值就高,就很难感受到快乐了…… 再看人家苏家,起点低、敏感肌,随便刺激就兴奋……一路兴高采烈游街到祠堂,给祖宗上了香,禀报這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完事儿师生几人還去后头的老族长家裡,吃了碗猪脚面,闹腾到下半夜才家去。 家裡头,老爷子老太太居然還沒睡,一直等着他爷们儿回来。 “爷爷,我沒怂,沒给你丢人。”苏录进屋纳头便拜。 “很好。”老爷子满意地大笑道:“這才是我苏大成的好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