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书箱,干粮和爱 作者:三戒大师 书院的最后一进是伙房食堂和库房,苏录和苏淡打算自己带饭,自然也就不用過去了。 家裡人還在仪门外等着呢,俩人也就不再转悠,赶紧出去会合。 苏有才见两人都有些心事,离开书院后,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先生,我們可能過几個月就得回家了。”苏淡苦着脸,将那份学规递给他。 “啊?”苏有才接過来一看,大惊失色道:“升斋等第法?以前沒听說過啊?谁把国子监那套搬来了?” “据說是新任山长。去年考试时,那套墨义题也是他出的。”苏录苦笑道:“就是赶上了怎么办?” “唉……”苏有才长叹一声道:“早该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要做些改变的。而且听說朱山长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人,自然眼高于顶,要挑选最优秀的学生来培育。” “爹說的对。大哥不是說,从我們這一届开始,最优秀的学生可以去鹤山书院念最后一年,也是那位朱山长争取到的嗎?”苏录深以为然道:“显然他摆明车马,就是這個路数。” “只是這样一来,我們這样的普通学生就惨了。”苏淡叹息一声,他也不過是倒数第十的水平。 所以后来他都沒底气跟人家吵了…… “怨我,都怨我。”苏有才面红耳赤道:“怕把你们带入歧途,一直不敢教你们破题作文,這下害了你们。” 虽然书院学规中,沒明言月课只考八股文,但评分标准却写的明明白白,‘辞理均优者为上等,理优辞平者为中等……’ 這分明就是八股文的评判标准! 而且太平书院以培养秀才为己任,不考学生八股考什么? “爹,你不用自责。人无前后眼,你刚来族学一年,肯定要先抓基础,哪顾得上拔高。”苏录自然要替老爹开脱,又对苏淡道: “我大哥說,他入学前也沒学過破题作文,但半年后就已经赶上同伴的进度了。不是开学两個月之后才考试嗎?咱们一起努力,把开题作文這块硬骨头啃下来!” “好。”苏淡重重点头道:“不要怂,别丢份儿!” “說得对,别丢份儿!”苏录朗声笑道:“咱们试试最快多久能走到家。” 說完便甩开大步,朝前疾行而去。 “你等等我啊!”苏淡在他身后叫道。 “跟不上我,就只能被我甩在后头了。”苏录却越走越快。 “看我追上你!”苏淡也赶紧迈开长腿,紧紧跟上苏录的步伐。 两個少年你追我赶,很快就把大人甩在后头,彻底不见了踪影。 也将对前途的担忧,暂时抛到了脑后…… 跟苏淡分开,苏录风尘仆仆回了家,刚把自己洗刷干净,便见二哥在库房门口,神秘兮兮朝自己招手。 這几天苏泰一直关着门在忙,還不许他旁观,今天终于要揭晓谜底了。 苏录一进库房,就看到方桌上赫然摆着一具造型优美的书箱。 显然是二哥为他亲手打造的。 “還行吧?”苏泰献宝似的望着苏录。 “太漂亮了!”苏录瞪大眼睛,只见漆了桐油的箱身在過午的阳光下,泛着琥珀似的光。 箱体用的是经年的老楠竹,剖成竹片打磨得光润如玉,一片片紧密嵌在一起。内裡的框架是松木的,轻得苏录单手提着都不费劲。 箱盖边缘同样经過细心打磨,摸上去滑溜溜的。合盖时绷簧卡进槽中,发出悦耳地咔哒声,严丝合缝到一张纸都塞不进去。 为了防止他提着硌手,二哥還在箱盖提手上,细心地缠上了靛蓝棉绳。 箱子内部分三层,最上层是收纳文房四宝的浅屉,给毛笔、砚台甚至水注都留好了凹槽,還垫着靛蓝粗布,以防笔砚滑动。 “這每一层都是独立的。”二哥提起浅屉,向苏录展示道:“到了书院,可以直接把上层拿出来当文具盒。放学时就把它再装回去,可以给下头的书本箱起到挡雨的作用。” “不過墨盒不在這裡头,我把它设计在了最下层,這样万一墨汁撒出来,也不会污染到中层的书本。”二哥又补充道。 “二哥实在是太细了!”苏录已经词穷了,只知道猛竖大拇指。 再看中层采用对开门设计,空间最大,最多能码放两摞共二十卷书!内裡還衬了防水油布,以保护珍贵的书本。甚至有可以随意抽卸的活动隔板,可以卡住书本。非但便于对书本分门别类,還能防止书本因剧烈活动而损坏。 底层又回到了抽屉样式。這一层是用来装饭盒的,旁边分了两個小格,一個装酱菜,另一個自然是专门给墨盒留的。 此外,還有两個竹筒嵌卡在书箱两侧,左边是水壶,右边则装了一卷防水油布。 二哥给苏录演示道:“一看到要下雨,就抽出油布,油布裡有两根龙骨,可以插在两根竹筒上,這样就成了個挡雨帘嗎。等闲下雨就淋不到你了,你就可以竹杖芒鞋轻胜马了。” “当然要是大风大雨的话,就老老实实把油布披在身上,连人带书箱一块裹住。” 說完他问目瞪口呆的苏录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還可以改。” “简直太周到了。”苏录断然摇头道:“二哥做的书箱堪称完美!多谢你二哥!”說着使劲抱了抱他,可惜二哥之宽,一人抱不過来。 “就冲這個最好的书箱,我也绝对不能让人家半道撵回家!”苏录发誓道。 当晚苏录装好书箱,便拿出学规背诵起来。 《太平书院学规》共二十一條,分为‘定居、尊师、监察、分斋、给假、专业、日记、习礼、考核、听讲、课期、课题、给书、掌书、门禁、院规、守法、正习、附课、杜弊、学成。’ 這二十一條学规,详细规定了书院学生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比蒙学时期的‘十戒九要’可详细太多。最重要的是明确了章程和奖惩,变成了切实可行的规范,而不再是空泛笼统的要求。 比方十一條‘课期’曰:每年自三月至腊月,皆有课,共十课,遇闰加课。课于中旬,张榜排名,前十皆有奖赏,以名次为差。 再比方說,规定拿不到八分,就会被直接退学的‘升斋等第法’,在第九條‘考核’中有详细表述。 对如今的苏录来說,背這点东西只消片刻。为了吃透规则,避免逾矩,他還特意抄写了一遍。然后便早早睡下了。 這一晚上苏录极难入睡,二哥的呼噜都快镇不住他了。 第二天鸡還沒叫,他就先睁开眼了。 苏录不禁苦笑,不就上個学嗎,有啥好激动的? 幸好他正年轻,睡不好也不影响精力。苏录便悄悄下床,到天井裡洗漱。 却见伙房裡已经透出橘色的光,大伯娘居然比他起得還早。 近来大伯娘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善,苏录虽然记仇,但更感恩。所以对大伯娘也比从前尊敬多了,径直過去轻声道:“嬢嬢起這么早?” 大伯娘一手持木勺,在大锅上调高粱粥,一手从挂在梁上干粮筐裡,摸出一块凉透了的高粱饼子,递给苏录道:“尝尝看,不好吃算我的!” 苏录看到高粱饼子就习惯性嗓子疼,敬谢不敏道:“等粥好了一块尝吧。” “放心,這回跟以前的不是一回事,這是嬢嬢用了一天功夫蒸出来,老好吃了。”大伯娘却自信满满道:“且趁热吃显不出本事来,特意放凉了才让你尝!” “嬢嬢费心了……”苏录终于来了兴致。他一接過饼子,就发现手感就不一样了。不是他习惯的那种又硬又沉,可以当暗器的感觉。而是相当的松软,用手一捏居然能捏出窝! 送到口中一咬,果然不再粗粝剌喉,竟還带着几分细腻。浓浓的高粱香混着淡淡的甜意,在他嘴裡弥漫开来。粗糙的口感刚刚出现,就被美妙的滋味掩埋了…… “怎么样?”大伯娘看着苏录表情的变化,笑问道:“還剌嗓子嗎?” “真好吃……”苏录摇摇头,慢慢咀嚼着老好吃的饼子。之前吃得慢是因为难以下咽,而這次是不舍得下咽。 “别光干吃,尝尝嬢嬢给你备的配菜。”大伯娘好人做到底,又打开個小瓷坛,舀一勺散着油光的梅干菜,递到苏录面前。 苏录接過来一尝,梅干菜居然還掺上了一点点腊肉碎,油脂被梅菜充分吸收,醇厚浓郁的香味瞬间蔓延开来,连带着口中的饼子也变得香喷喷起来。 “每天中午两块饼子配上梅干菜,你就吃去吧!保准馋坏你那些同窗。”大伯娘经验丰富,显然不是第一回這么做了。 苏录却是第一回這样吃,赞不绝口道:“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吃不到怎么办?” “放心,你念几年书,嬢嬢就给你做几年,跟你大哥一個待遇!”大伯娘定下他接下来三年的伙食标准。 “嬢嬢我說笑的,這么吃太奢侈了。偶尔能解解馋就很好了。”苏录赶忙懂事道。 “不用,你省下来的钱,得给你吃到嘴裡!”大伯娘把手一挥,大气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拔不起個头来,将来怎么娶媳妇?” “多谢嬢嬢……”苏录那叫一個受宠若惊啊,两辈子都沒受過大伯娘這般慈爱。他又咬一口饼子,再度满脸幸福地感叹道:“我以为得考上秀才,才能吃的這么好呢。” “你要是能考上秀才了,我让你顿顿吃白米白面!”這下大伯娘再笨也知道怎么哄他了,笑眯眯道:“好好念书,等你大哥考中秀才,下一個就是你了!” “是!”苏录使劲点头。 吃過大伯娘的爱心早饭,苏录背上书箱,拎起热腾腾的干粮袋,便快步下了吊脚楼,会合苏淡一起奔向书院! 启明星正悬在东天,映着少年前路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