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迷梦
“請回去吧,神父,老爷不想见您。”
“我要多恩·施耐德给我一個解释。”舍戈尔神色阴沉得可怕,“他为什么撤销议案?”
“老爷做事自有他的理由。”男仆垂下眼帘,“請回吧,神父,他现在任何人都不见。”
“包括我?”他露出狮子般的眼神,“我們曾一同出生入死!他怎么敢背叛我!”
男仆沉默不语,一道电光划過,云层中传来雷鸣。豆大的雨滴从空中落下,渐渐变得连绵密集,很快就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他们站在雨中,良久,舍戈尔忽然低笑一声。
“呵,施耐德他现在阔气了,把曾经的同袍拒之门外。也是,人都是会变的,這么多年過去,他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個他了。”神父擦掉脸上的雨水,“但這件事绝不会就這么算了!我会给公爵大人写信,我要告诉他,腐败和罪恶正在侵蚀這座城市,整個阿卡纳已经烂透了!”
“我倒要看看,這次你们還怎么阻止我。”
他向水洼裡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宅院,在大雨中越走越远。
男仆见神父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转身走向宅院裡的楼房,穿過大门后的玄关,他来到开阔的客厅中。多恩·施耐德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点着一支蜡烛,微弱火光照亮他苍白的面容。
男仆突然打了個寒战,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事物从体内抽离,“神父他走了。”他看着男爵,低声說。
“我看见了,乖孩子。”房间中响起一個尖锐沙哑的声音,在男爵身旁的黑暗中坐着一個人影,令人看不清祂的相貌和体态,“也听到了他的那些话。”
男仆想要开口,却忽然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前额,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我已经照你說的做了,你還想怎么样?!”
多恩猛然起身来到男仆身旁,咬牙切齿地瞪着人影,“你說過不会伤害他!”
“别紧张,男爵大人。”他似乎对多恩的反应感到很有趣,“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心理暗示,算是一個保险,免得我前脚刚走,你随后就去和神父通风报信。”
短暂的疼痛后,男仆恢复清醒,多恩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
“我得提醒您,施耐德先生。你心裡的那些想法和秘密,可瞒不過我。”对方起身走出黑暗,在多恩和男仆眼中,他是一团漆黑的人形轮廓,“谁也不会想到,男爵大人一直带在身边的仆从会是他的亲生儿子,還是和殖民地土民生下的混血儿。如果你不想這個秘密被曝光出去,最好安分点。”
“舍戈尔呢?”
多恩叫住黑色人影,“议案无法生效,他已经对你们沒有威胁了。”
“這可說不准,男爵大人,”人影消失在玄关处的黑暗中,“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
深夜,格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传来急促的雨声。
赫尔听到动静,在床上坐起身,“睡不着?”
他们各自躺在两张病床上,中间隔着一层帘子,格温听着背后传来衣物与床单发出的细碎摩挲声,觉得嘴裡发干,“可能是因为白天睡得太久了,”他翻了個身,看着帘子后那道朦胧的身影。
“诺菲小姐和威廉姆斯先生呢?”
“到警备厅翻卷宗去了,他们打算从過去记录的案件裡找线索,偌大的一個邪教组织,总会有藏不住的地方。”
“哦。”格温一時間不知道该說什么好,他闻到空气中清冽的薄荷香,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尝试寻找话题,“你還记得自己的那個梦么?”
“记得。”
她坐在那短暂地发了会呆,躺下,两手枕在脑后,“起初我待在一片黑暗中,沒有声音,沒有感觉,只有纯粹的黑暗和虚无——然后我看到那团火,還有你,是你给我的梦裡带来了火光。”
“醒来以后,我脑海裡多了一些模糊的记忆,那间黑暗的石屋,我在那裡待過很长時間...還有那些雕像,有人告诉過我它们的名字,可我却想不起那人是谁。”
“是你的亲人么?”
“我不知道,”赫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說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亲人,也不记得原本的名字。”
“那你现在的這個名字,是怎么来的?”
“一年前,我在荒原的暴风雪中醒来时,一個达尼亚女孩找到了我。她叫微丝特拉·阿思嘉,是一個灭亡氏族幸存的幻化师,那個氏族信仰暴风之神,以荒原熊为图腾。”她有些怀念地說道,“当时我几乎要被冻僵了,沒有任何生命迹象,她甚至以为我已经是個死人,把我拖回去准备安葬,看到我醒来之后,她很惊讶,认为我是去過亡者国度的人。”
“...‘赫尔’這個名字就是她给你取的?”
“沒错,在达尼亚人的语言中,這個名字的含义是‘冥河旅人’,她還给我举行了加入氏族的仪式,从那以后,我們就是沒有血缘关系的姊妹,共同拥有阿思嘉這個姓氏。”
格温沒有回答,過了一会儿,赫尔起身掀开帘子,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在黑暗中看着少年的睡颜,嘴角微微勾起,“晚安。”她低声說,随后也躺在床上,听着格温轻微的呼吸声,渐渐也在困意的驱使下进入梦乡。
那一夜,格温在赫尔梦中看到了一场好大的雪。
他看到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睁着乌黑的眼睛,在一汉子怀中安静地看那漫天飞雪。汉子体格矮壮结实,胡须浓密,穿一身怪异的粗布衣袍,抱着婴孩走在一條朱漆红木、琉璃青瓦建造的露天长廊裡。
赫尔竟然還保留着婴儿时的记忆?
格温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长廊外只有呼啸的风雪,看不到其他东西,也许是因为赫尔沒有亲眼看到外面,才出现這种情况。
汉子抱着婴孩走到长廊尽头,穿過一座半圆形拱门,来到一处小院,院落后方居中有座塔状建筑,材质皆是普通木石,看上去却有种巍峨之感。
建筑木质的红门大开着,汉子快步走进大堂,一名披头散发的老人赤脚高坐堂上,他须发皆白,身形高壮魁梧,简陋的宽大灰袍下露出粗壮的小臂,目光凌厉,仿佛一头盘踞在座位上的人形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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