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龟鹤园中 作者:未知 同样的时刻,潘府后院的房舍之中,参与表演的女子们正在一间间的房中化妆或休憩,止水诗会的园林距离她们仅一墙之隔,若是出了走廊,也可以在道口的纱帘后方看着這场聚会的进行。 今晚能来参与這表演的,大都已是秦淮河畔有了一定名气的女子,多半有着各自的引人之处,若是普通的诗会,她们其中的一個,也能挑起大局,但今日却是不行。止水诗会中過来的并非都是男性,许多人都是携伴前来,例如秦老带了懂诗文的小妾芸娘,其余也多有人带妻室前来,或是某一家的闺秀小姐。這样的场合下,她们就绝对不能成为主角,甚至在表演之余坐出去吸引眼球那也是不行的。 不過,即便只是出去表演歌舞,只要有着出色的才艺,那也足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她们這等女子嘛,若身旁只是众多男性,那姿态便放得高一些,矜持一些。若是在這样的场合,便安安静静地扮演绿叶,润物细无声的让人记住。高傲和矜持只是手段,名气才是真正最重要的东西。 今夜到這裡的名气最高的两名女子,大抵得算金风楼的元锦儿与引春阁的陆采采,此时在房间之中,元锦儿正捧着脸颊左右顾盼铜镜中花了妆后的样子,丫鬟扣儿也在旁边看着,口中倒在与自家小姐轻笑着交谈:“小姐,你方才出去表演的时候,那曹公子可是一直朝着你這边看呢,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哦。” 元锦儿微笑着瞟她一眼:“我出去表演,他们自是朝着我這边看,有什么奇怪的。倒是扣儿你,却只看见了曹公子一個人,让人好生奇怪。” “小姐啊,是真的嘛。”扣儿皱了一张小红脸表示着抗议,“他目不转睛呢!” “你若不是目不转睛地看他,又怎知他目不转睛地在看我。”元锦儿继续笑着打趣,小丫鬟窘得嘴也撅了起来,决定不理她了,不過過得片刻,又靠了過来:“小姐,今夜這斗诗魁首,到底谁能拿到啊。” 元锦儿偏着头在发鬓间嵌上一朵小花:“文无第一,斗诗也沒有真正的标准,哪裡又有什么魁首了,你這丫头,就是爱问這些。不過要說那几首会被传唱最久,倒是能看得到的。”她拿起桌上几张书笺,“王公子的,席公子的,還有你喜歡的曹公子的這几首,‘碧天如水,湛银潢清浅’,呵,這首怕是最好的了,這样你便高兴了吧……還有丽川那边的李公子,唐公子……” 小丫鬟撅着嘴:“谁喜歡曹公子啊。” “呃,讨厌他?”元锦儿眼神灵动地望望她。 “也沒有啊,不過扣儿是为小姐你着想嘛,曹公子喜歡你,你今日又是与他一同前来,若能有曹公子相助,明年的秦淮花魁,怕就要落在小姐你的身上了。而若是曹公子明年春闱高中……” 小婢滔滔不绝地說着,元锦儿笑起来,勾了勾她的鼻子:“知道了。”随后拿起曹冠所书的那首词来看。她与陆采采两人当中,陆采采擅琵琶,她擅古筝,唱功上說起来還是她更好,這首词她待会是要出去唱的,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浅唱,倒也轻轻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被大才子追求的幸福的笑。 其实在秦淮河上稍稍敬业的***多半都自称有一番坎坷身世,大部分是假的、编的,但那也只是细节上的编造,她们都有着一番坎坷身世這個概念上却基本沒错。到得元锦儿陆采采這等名妓之流,她们学了诗文,其实自然而然的,也会仰慕各种各样有才学的才子,不過,尽管偶尔有名妓单纯欣赏他人才华于是嫁给穷书生之类的传为佳话,那却也真是少数中的少数。她今日应了潘府邀請却是同曹冠一同乘车前来,看起来已经很密切了,她心中对曹冠才华也是佩服的,但真要說是否喜歡,喜歡到扣儿說的那种样子,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說,看起来众星捧月,其实真能選擇的机会,本就不多。 不過,若能稍稍避开這些想法,今夜的诗会,自己倒也的确是很有收获的了。 她反复地唱着那词曲,片刻后,扣儿却是从门口那儿過来:“小姐小姐,似乎又有好诗词了,我們去看看吧。” “哦?”她笑着放下笺纸,与扣儿一同出门,朝长廊门口纱帘那边過去,好几位女子都已经聚在了這边,陆采采也已经過来,她轻声道:“各位姐姐,怎么了?”随后便也附在那纱帘边观看,正听到那边传来“把酒问青天”的声音,先前潘光彦已经读了一次,這是其中一位学子的第二次吟诵了。 诗会的气氛倒此时其实有些奇怪,稍稍安静了些,之前的盛况当中,大家作诗吟诗都很踊跃,言笑晏晏,這时候倒像是被某种气场给压制了一般。众人仍在回味着那诗词,随后這些女子也弄来了一张抄了那词的笺纸,围在一起将全篇看了一遍,随后又看一遍,元锦儿抬起头,正好与陆采采的目光相触。 “濮园诗会的……” “怎么可能……” “苏府,宁毅,宁立恒,這是谁呀?” “沒听說過啊……” 相对于外面那帮学子首先沉浸于诗词当中,這边的女子们在察觉到這诗词的意义后首先关心的便是它到底为何人所作,几人将那落款看了好几遍,彼此询问,却从未听說過這個名字。這时候外面也已经有人问道:“大家觉得,此词如何?”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這词……” “這词到底是何人所作?” 一時間沒有人說出评价,倒是有人在喃喃点头中隐隐說了“绝妙”,随后念诗那人便又拿起来念了落款:“苏府、宁毅、宁立恒,可有人知道此人是谁么?” 一阵安静。 “不過,此时既然姓宁,为何又是落款苏府?” “哪個苏府?” “濮园诗会,怕不是苏氏布行那個吧。” “這人莫非是苏府的管事师爷之流么?” “之前未曾听說此人啊……” 众人一時間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但对于這個名字,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沒人听過。潘光彦随后也只好叫来去外面取诗的那人,這人并非下人,而是他的半個弟子,也有些才华,听老师问起来,方才笑着說起他知道的事情。 “哦,這人听說乃是苏府赘婿,数月之前方才入赘苏家,为苏府二小姐苏檀儿夫婿。有趣的是在下倒還听到一些說法,据說這宁立恒今日染了风寒,并未到场濮园诗会,他今夜在家休养时与一小婢說出這词,本是自娱自乐,谁知诗会之上有人說其毫无诗才,這小婢听不過,便将這词拿了出来……呵呵,那边是這样說,在下倒也是不知真伪。” “苏府……赘婿?” 這话一出,不仅在场的众人,旁边纱帘后的女子也是面面相觑,随后說话声便也响了起来。 “未曾到场?” “此事也太過离奇了吧……” “我倒是……倒是从未听說過为一赘婿者能有此才学的……” “宁毅宁立恒,确实未曾听說過啊……” 纱帘那边,小丫鬟扣儿疑惑地說道:“這個不是那濮园诗会想要扬名,买来的吧?” 每年诗会,想要买诗扬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其中内幕大家都知道,只是就算是买,大抵也不可能买到這种质量的诗词,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众人心中大抵都有這样的怀疑。若真是有這种才华的,又怎么可能跑去入赘?這個时候,那边也有人将疑惑說出了口。 “此事怕是很难让人信服……” “莫不是那苏府想要扬名,买来的词作吧?” 這個声音并不大,說话那人也只是试探性的语气,但众人都能够听得到,沉默片刻之后,有人明显便要表示同意:“這种事情倒也……” 众人初时被這首词作所感染,也未想得太多,然后随后“赘婿”、“无名小卒”這些信息涌上来,与那词作对比之后,却也产生了巨大的反差,有些疑惑的念头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升上来,這其中毕竟有些沉稳之人未曾說话,但今夜诗会终究還是存了许多比斗之心的,一部分人下意识地說了出来。也在這個时候,严厉的声音,陡然从台上传下:“子兴!闭嘴!” 那說话的人名叫虞子兴,被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却见康老正手中拿着毛笔望着他,目光严肃,不怒而威,将所有人的议论都压了下来。一時間,场内安静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