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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1章 逆风起时

作者:宁毅苏檀儿
第971章逆风起时

  月冷清辉,繁星满天。

  西南,梓州前线的群山之间,诡异的气氛正在数以十万计的人群之中蔓延。

  军队也是一個社会,当超乎常理的战果突如其来的发生,消息扩散出去,人们也会選擇用各种各样不同的态度来面对它。

  惊讶、愤怒、迷惑、求证、惘然、不解……最后到接受、应对,成千上万的人,会有成千上万的表现形式。

  入夜之后,火把仍旧在山间蔓延,一处处营地内部气氛肃杀,但在不同的地方,仍旧有战马在奔驰,有信息在交换,甚至于有军队在调动。

  金军的内部,高层人员已经进入会面的流程,有的人亲自去到狮岭,也有的将领仍旧在做着各种的布置。

  与狮岭对应的秀口集前线,临近子时,一场战斗爆发在仍在戒严的山麓西北侧——试图绕道突袭的女真部队遭遇了华夏军巡逻队的阻击,随后又有数股部队参与战斗。在秀口的正前沿,女真部队亦在撒八的带领下组织了一场夜袭。

  匆匆抵达秀口军营时,宁曦看到的便是黑夜中激战的景象:大炮、手雷、带火的箭矢在山的那一侧飞舞纵横,士兵在营地与前线间奔行,他找到负责這边战事的渠正言时,对方正在指挥士兵上前线支援,下完命令之后,才顾及到他。

  “宁曦。怎么到這边来了。”渠正言一贯眉头微蹙,言语沉稳踏实。两人互相敬了礼,宁曦看着前线的火光道:“撒八還是铤而走险了。”

  “有两拨斥候从北面下来,看来是被截住了。女真人的孤注一掷不难预估,望远桥的三万人折得莫名其妙,只要不打算投降,眼下肯定都会有动作的,說不定趁着我們這边大意,反倒一举突破了防线,那就多少還能扳回一城。”渠正言看了看前方,“但也就是铤而走险,北边两队人绕不過来,正面的进攻,看起来漂亮,其实已经有气无力了。”

  宁曦点点头,他对于前线的接触其实并不多,此时看着前线激烈的声响,大概是在心中调整着认知:原来這還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远桥打完了,父亲让我過来這边听听渠叔叔吴伯伯你们对下一步作战的看法……当然,還有一件,便是宁忌的事,他应该在朝這边靠過来,我顺道来看看他……”

  渠正言点头,不露声色地望了望战场西北侧的山麓方向,随后才来拍了拍宁曦的肩膀,领着他去一旁作为指挥所的小木棚:“這样說起来,你下午在望远桥。”

  “嗯,我跟随在后防的小队裡远远地看着,后来倒是参与了俘虏的看押,天黑之后才启程往這边来。”

  “好,那你再详细跟我說說战斗的過程与火箭弹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自然也有其他人与渠正言汇报過望远桥之战的情况,但传令兵传递的情况哪有身在现场且作为宁毅长子的宁曦了解得多。渠正言拉着宁曦到棚子裡给他倒了杯水,宁曦便也将望远桥的状况整個复述了一遍,又大致地介绍了一番“帝江”的基本属性,渠正言斟酌片刻,与宁曦讨论了一下整個战场的趋势,到得此时,战场上的动静其实也已经渐渐平息了。

  铤而走险却不曾占到便宜的撒八選擇了陆陆续续的后撤。华夏军则并沒有追過去。

  此时已近午夜,宁曦与渠正言交流完后不久,在作战回营的人群中看见了半身染血的宁忌,這位比其他人還矮一個头的少年正跟随着一副担架往前奔行,担架上是一名受伤严重、腹部正不断流血的士兵,宁忌动作娴熟而又迅速地试图给对方止血。

  收治伤兵的营地便在不远处,但事实上,每一场战斗之后,随军的大夫总是数量不够的。宁曦挽起袖子端了一盆热水往宁忌那边走了過去。

  担架布棚间放下,宁曦也放下热水伸手帮忙,宁忌抬头看了一眼——他半张脸上都沾满了血渍,额头上亦有擦伤——见识兄长的到来,便又低下头继续处理起伤员的伤势来。两兄弟无言地合作着。

  看到這一幕,渠正言才转身离开了這裡。

  事实上,宁忌跟随着毛一山的队伍,昨天還在更北面的地方,第一次与這边取得了联系。消息发去望远桥的同时,渠正言這边也发出了命令,让這支离队者迅速朝秀口方向汇合。毛一山与宁忌等人应该是迅速地朝秀口這边赶了過来,西北山间第一次发现女真人时,他们也恰巧就在附近,迅速参与了战斗。

  宁曦過来时,渠正言对于宁忌能否安全回来,事实上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跟随军医队近两年的時間,本身也得到了良师教导的小宁忌在疗伤一道上对比其他军医已沒有多少逊色之处,宁曦在這方面也得到過专门的教导,帮忙之中也能起到一定的助力。但眼前的伤员伤势委实太重,救治了一阵,对方的目光终于還是渐渐地黯淡下去了。

  宁曦這几年跟随着宁毅、陈驼子等人学习的是更大方向的运筹帷幄,這样残酷的实操是极少的,他原本還觉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定能将对方救下,看见那伤员渐渐死去时,心中有巨大的挫败感升上来。但跪在一旁的小宁忌只是沉默了片刻,他试探了死者的鼻息与心跳后,抚上了对方的眼睛,随后便站了起来。

  “哥,我們去那边帮忙。”

  宁曦反应過来,跟随而上。

  兄弟俩作为搭档,此后救下一名重伤者,又为一名轻伤员做了包扎,军营棚下到处都是走动的军医、护理,但紧张气氛已经减弱下来。两人這才到一旁洗了手和脸,慢慢朝军营一侧走過去。

  夜空中漫天星斗。

  宁曦望着身边小自己近四岁的弟弟,犹如重新认识他一般。宁忌扭头看看四周:“哥,初一姐呢,怎么沒跟你来?”

  “她在望远桥那边领着女兵帮忙,爹让我過来与渠叔叔他们聊聊之后的事情,顺便看你。”宁曦說着,這才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裹来,“对了,初一让我给你带的米糕,已经全凉了……我也饿了,咱们一人吃一半吧。”

  “初一姐给我的,你怎么能吃一半?”

  “给你带了一路,沒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呐,你要大的一半還是小的一半?”

  “我是习武之人,正在长身体,要大的。”

  “你不知道孔融让梨的道理嗎?”

  “我知道啊,哥如果是你,你要大的還是小的?”

  “我当然說要小的。”

  “所以我要大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兄弟說到這裡,都笑了起来。這样的话术是宁家的经典笑话之一,原出处可能還来自于宁毅。两人各捧半边米糕,在军营一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哥,听說爹在望远桥出手了?”

  “嗯,爹把家当都翻出来了,六千人干翻了斜保的三万人,咱们伤亡不大。女真人要头疼了。”

  “這么厉害,怎么打的啊?”

  宁忌一個晚上都在行军,后来還参与了战斗,对于望远桥的消息也只是后来零零碎碎地听了几句,宁曦便又跟他详细叙述了一遍:

  “……听說,傍晚的时候,父亲已经派人去女真军营那边,准备找宗翰谈一谈。三万精锐一战尽墨,女真人其实已经沒什么可打的了。”

  說话的過程中,兄弟两都已经将米糕吃完,此时宁忌抬起头往向北边他方才還是战斗的地方,眉头微蹙:“看起来,金狗们不打算投降。”

  “消化望远桥的讯息,总得有一段時間,女真人初时可能铤而走险,但只要我們不给他们破绽,清醒過来之后,他们只能在前突与后撤中选一项。女真人从白山黑水裡杀出来,三十年時間占得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便宜,不是沒有前突的危险,但总的来說,最大的可能性,還是会選擇后撤……到时候,我們就要一路咬住他,吞掉他。”

  宁忌已经在战场中混過一段時間,虽然也颇有成绩,但他年纪毕竟還沒到,对于大方向上战略层面的事情难以发言。

  宁曦笑了笑:“說起来,有一点也许是可以确定的,你们如果沒有被召回秀口,到明天估计就会发现,李如来部的汉军,已经在迅速后撤了。不管是进是退,对于女真人来說,這支汉军已经完全沒有了价值,咱们用火箭弹一轰,估计会全面倒戈,冲往女真人那边。”

  宁忌眨了眨眼睛,招子忽然亮起来:“這种时候全军后撤,咱们在后面只要几個冲锋,他就该扛不住了吧?”

  “說是這么說,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集中力量接住女真人的孤注一掷,断了他们的妄想。一旦他们开始撤离,割肉的时候就到了。還有,爹正打算到粘罕面前显摆,你這個时候,可不要被女真人给抓了。”宁曦說到這裡,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是来盯着你的。”

  星光之下,宁忌目光忧郁,脸扁了下去。

  此时,已经是這一年三月初一的凌晨了,兄弟俩于军营旁夜话的同时,另一边的山间,女真人也从未選擇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惨败后投降。望远桥畔,数千华夏军正在看守着新败的两万俘虏,十余裡外的山间,余余已经带领了一支队伍星夜兼程地朝這边出发了。

  等待在他们前方的,是华夏军由韩敬等人主导的另一轮阻击。

  狮岭前线的黑暗树林当中,同样有零星却又诡谲的斥候冲突,在這個夜裡不断地爆发,女真人正焦灼地尝试着每一种突破的手段,与之对应的,是华夏军在狮岭东侧暗中挺进的一支小队。

  夜晚有风,呜咽着从山间掠過。

  技工小队在精锐斥候的伴随下,在山麓边缘立好了铁甲,有人已经计算了方向。

  “……测试水平线……西往被四十三度,发射仰角三十五度,预定距离三百五十丈……两发……”

  热气球在狮岭的山峰上飘,昏暗之中站在热气球上的,却已经是庞六安等华夏军的几名高层军官,他们每人一只望远镜,有人搓着手,静静地等待着武器展示的一刻。

  金人的军营中,灯火点点,某一刻,火箭弹拖着明亮的尾巴,从军营的东侧山间升了起来。

  爆炸掀翻了营地中的帐篷,燃起了大火。金人的军营中热闹了起来,但并未引起大规模的变乱或者炸营——這是对方早有准备的象征,不久之后,又有数枚火箭弹呼啸着朝金人的军营中落下,虽然无法起到一锤定音的哗变效果,但引起的声势是惊人的。

  女真人的斥候队露出了反应,双方在山间有了短暂的交手,如此過了一個时辰,又有两枚火箭弹从另一個方向飞入金人的狮岭营地之中。

  星与月的笼罩下,看似宁静的一夜,還有不知多少的冲突与恶意要爆发开来。

  只要有一线的可能,双方都不会给对方以任何喘息的空间。

  宗翰、高庆裔、韩企先、拔离速、完颜设也马、达赉等人在狮岭后方的营帐裡聚集。人们在计算着這场战斗接下来的变数与可能,达赉力主孤注一掷冲入成都平原,拔离速等人试图冷静地分析华夏军新武器的作用与破绽。

  宗翰并沒有過多的說话,他坐在后方的椅子上,仿佛半日的時間裡,這位纵横一生的女真老将便衰老了十岁。他如同一头老迈却仍然危险的狮子,在黑暗中回忆着這一生经历的无数艰难险阻,从往昔的困境中寻找着力量,智慧与决然在他的眼中交替浮现。

  几十年前,从女真人仅有数千支持者的时候,所有人都畏惧着巨大的辽国,唯独他与完颜阿骨打坚持了反辽的决意。他们在浮沉的歷史大潮中抓住了族群兴亡关键一颗,于是决定了女真数十年来的兴盛。眼前的這一刻,他知道又到同样的时候了。

  這一刻是突如其来的,甚至于聚集在身边的人杰如高庆裔、韩企先等人或许都难以在第一時間意识到這一点。但宗翰是常年间背负着族群兴衰之人,仿佛在冥冥之中,那令人浑身颤抖、泛起鸡皮疙瘩的感受便已降临下来,真正可怕的甚至不是自己儿子斜保的被俘,那三万人的战败,是会在根本上决定整個金国未来命运的预兆。

  宗翰甚至无法完全的理解這一预兆,他在黑暗中看见了飞入军营的随后爆开的火箭弹,诚然它可能有着這样那样的弱点,但走到大的战场上,即便有着這样的弱点,女真与华夏军之间拉开的距离,也可能已经变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甚至于這样的距离,有可能還在不断地拉开。

  希尹曾经跟他說過西南正在研究的格物之学的可能性,宗翰并不完全理解——甚至于谷神本人,或许都沒有料到過西南战场上有可能发生的這一幕。他的脑中闪過南征的初衷:女真人的下一代已经开始耽于逸乐了,或许有一天他们甚至会变成当年武朝一般的模样,他与希尹等人维持着女真最后的辉煌,希望在余晖灭尽之前解决掉西南的心腹大患。

  時間已经来不及了嗎?往前走有多少的希望?

  往后退,或许金国将永远失去机会了……

  “……但凡一切火器,首先一定是害怕雨天,因此,若要应付对方此类火器,首先需要的依旧是阴雨连绵之日……而今方至春季,西南阴雨绵绵,若能抓住此等契机,并非毫无致胜可能……另外,宁毅此时才拿出這等物什,或许证明,這火器他亦不多,咱们此次打不下西南,来日再战,此等火器可能便铺天盖地了……”

  “……焉知不是对方故意引咱们进来……”

  “……若是如此,他们一开始不守雨水、黄明,咱们不也进来了。他這火器若无穷无尽,到了梓州城下,一战而定又有何难,几十万人,又能受得了他多少?”

  “……此言倒也有理。”

  众人都還在议论,事实上,他们也只能照着现状议论,要面对现实,要退兵之类的话语,他们终究是不敢带头說出来的。宗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自去年开战时起,到如今算来,已有四月之多的光阴,咱们大军一路向前,想要踏平西南。但關於打不過,要一路退出剑门关的办法,是从头到尾,都沒有做過的。”

  宗翰說到這裡,目光缓缓地扫過了所有人,帐篷裡安静得几欲窒息。只听他缓缓說道:“做一做吧……尽快的,将后撤之法,做一做吧。”

  高庆裔、拔离速等人目光沉下去,深邃如古井,但沒有說话,达赉捏住了拳头,身体都在发抖,设也马低着头。過得一阵,设也马走出来,在帐篷中间跪下。

  “儿臣,愿为大军殿后。”

  苍白的气息正降临這裡,這是所有金军将领都不曾品尝到的味道,无数念头、五味杂陈,在他们的心中翻涌,任何细致的决定自然不可能在這個夜裡做出来,宗翰也沒有回答设也马的請求,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则只是望着帐篷的前方。

  “天明之时,让人回报华夏军,我要与那宁毅谈谈。”

  几十年来的第一次,女真人的军营周围,空气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若从后往前看,在這冲突的黑夜裡,时代转变的讯号令许许多多的人措手不及,有些人明显地感受到了那巨大的落差与转变,更多的人可能還要在数十天、数月乃至于更长的時間裡慢慢地咀嚼這一切。

  天明时分,余余领军营救望远桥的企图被阻击的军队发现,铩羽而归,华夏军的前线,仍旧守得如金汤一般,无隙可寻。女真方面回复了宗翰与宁毅见面“谈一谈”的讯息,几乎在同样的时刻,有另外的一些消息,在這一天裡先后传入了双方的大营当中。

  在清晨的阳光中,宁毅细细看完了那加急传来的消息,放下情报时,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這消息之中,既有捷报,也有噩耗。

  這些年来,捷报与噩耗的性质,其实都大同小异,捷报必然伴随噩耗,但噩耗不见得会带来捷报。战争只有在小說裡会令人慷慨激昂,在现实当中,或许只有伤人与更伤人的区别。

  长沙之战,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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