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大海 作者:未知 “我今年多大了?”易天行蹲在小书店门口的台阶上,有些恍惚问着,手裡夹着根刚点燃的烟。 穿着那身布袈裟的叶相僧蹲在他的旁边,听他发问,疑惑地转過头去:“师兄难道不知道自己多大。” “嗯嗯,应该满十八了。”易天行扁扁嘴:“怎么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儿像八十?为人处事也都特象一老头,挺沒劲的。” “那是你压力太大了的缘故。” “嗯,猛然间就多了個小家伙要养要教,确实挺有压力。”他用力拔了一口烟,84mm的纸卷猛地燃烧到了黄纸处。 扔下烟卷,用力踩了两下,他往书店裡走去,随口說道:“我带小朱雀出趟门,大概明天晚上回来,明天蕾蕾如果来了,你让她不要着急。”說着便抱着满脸困意的小易朱从房裡出来,往省城西面走去。 “你去哪儿?”叶相僧在后面喊着。 易天行摆摆手沒有回答。 ————————————————— 省城西面是一处军用飞机场,机场上方沒有高架电线,四周沒有高层建筑,头顶上的天空分外干净,根本不可能有民航的飞行器经過。 他抱着小易朱站在机场外面数裡的山上,静静說道:“你老爹我沒飞過,你怕不怕?” 小易朱攥紧了他的衣领,细声细气,却异常勇猛应道:“不怕。”小家伙心裡早就想飞了,变成人形后走了上万裡路,让它深深怀念有翅膀时的快乐。 易天行直直站在山上,身周气息微微流动,山顶矮树轻颤……坐禅三味经极小心地运了起来,那枚青莲道心温柔地***着红玉盘般的真火命轮,一道道天火的片段被连绵不绝地运至脚底。 “起。” 两道天火从他的脚下喷出,顿时融化了他脚上的皮鞋,一触地面,激起无数灰尘,火焰漫過,烧焦了一大片草地。 而他的人也被這巨大的反震之力震的猛然往天上飞去! …… …… 然后画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碰的一声巨响! 被砸的灰头灰脸的爷俩从一個大坑裡爬了起来,小易朱紧张地搂着他的脖子,柔嫩的唇瓣抖着說道:“爹,摔了。” “我知道。”易天行沒好气地站了起来,“我又沒飞過,今天第一次试飞,失败自然是允许的,這是爹要教你的第一個做人的道理——失败,是成功的妈妈。” “嗯。”小易朱点点自己胖乎乎的脑袋,认真說道:“蕾蕾妈是失败,我是成功。” 先不理会小朱雀的理解能力,只說易天行复又小心调整自己脚下喷火的剂量,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仗着他们爷俩金刚不坏的耐摔材料和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终于成功地离地而起。 易天行抱着孩子,脚下喷着两道妖异流彩的火焰,在夜空中摇摇晃晃着,狂喜叫唤道:“飞起来了!” 自打去年在归元寺裡小朱雀被老祖宗捉进茅舍那次,他悟了脚下喷火加速的道理后,便一直有着想要飞到天上看看的***,今日终于达成现实,不由满心欢喜。 飞翔,本来就是人类的终极理想之一,易天行虽为妖,却也摆脱不了這种诱惑。 怀裡的小易朱叹着气摇摇头,心想老爹也太容易满足了——如果自己還是鸟身,這飞還不是和走路一样简单。 易天行自然不会倚仗這点操控能力便敢满天乱钻,又用心学习了一下喷火的方向和力度,在成功完成几次离草地三寸的试验后,终于凭借着自己对身体每一丝肌肉的强大控制力量,掌握到了“飞行的真谛”。他鼓起勇气对小易朱說道:“咱们走。” “爹……”小易朱不知道老爹大半夜抱着自己出来试飞是想玩什么,刚想着,便感觉自己浑体一轻,夜风袭来,自己已经到了半空之中。 易天行脚底喷火,迅而加速升到极高的夜空中,他尝试着转弯、下降……发现一应纯熟之后,终于勇敢地脚踏天火,叽裡哇啦,摇摇欲坠,如饮醇酒般……往南边飞去,只在省城的夜空上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拖曳线條,看着艳丽无比。 …… …… 秋夜的天空一般是极高而远且清淡的。 而易天行人生第一次飞行在夜空之中,却感觉這处似乎与人间不一样,此处的天空极低而近且寒冷,满天的繁星近的似乎伸手可摘,身周的雾气呼啸而過,扑面的夜风直灌鼻孔。 他有些恐惧,虽然自己不是沒有从高空坠落的经历,但這种空荡荡的毫无着力感仍然让他不很适应。 他怀裡的那位却似乎感受到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味道,十分惬意的咪着眼,舔着嘴唇。 夜空之上,连只飞鸟也无。 只有一個脚底冒火的妖异黑影在破空而飞。 “人生,真是寂……”最后一個字被扑面而来强烈夜风吹进了肚子裡,易天行微微咪起眼,闭嘴不再酸言酸语,体味着這飞行的快感和疏离感。 怀裡的小易朱却是身子猛然一紧,今天前半夜,他還惹自己的老爹生了场大气,默写了几百遍心经,老爹怎么会這么好心带自己来天上玩? 难道他准备把自己给扔了? 小朱雀這般一想,愈发觉得這是可能,不由肝肠寸断,眼泪成诗,双手紧紧地搂着易天行的脖子不松,一连串的眼珠子从眼眶裡滑了出来,从极高的天空上坠落,耀着红红的光芒。 “噫,有流星?”易天行发现脚下有几粒光亮正向地面飞去,愣了愣,才注意到怀裡的小家伙正在哭。 “哭啥呢?”他问道。 “沒。”小家伙轻轻用白白胖胖的手掌替老爹把胸前的火苗拍熄,像是在讨好一样。 “儿子,你以前在天上飞,看到的也就是這些景色吧?”易天行迎着呼啸而来的夜风說着。 “爹,我們,去,哪儿?”小家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字一句问道。 “海边,我們去看日出。” 易朱放下心来,靠在他的怀裡,轻轻用脸蹭蹭。 “也许总有一天,我要飞到這大气层外面去看看,只是希望那天会来的晚一些。”破风飞行的易天行望着头顶的夜空,微微笑着,一低头,才发现孩子已经睡熟了。 ———————————————— 易朱一觉醒来,并不熟练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揉揉眼睛,便看见了自己那位十八岁的父亲的脸,那张平常朴实的面孔微微笑着,双眼直视着前方,晨光拂来,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光芒裡。 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轰然如雷。 小家伙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易天行看见他醒了,笑了笑,用手指指着大海深处的方向:“第一次飞,第一次看见海,感觉很好。 海的深处平静着,海的近处咆哮着,数條白色浪花做成的绶带挂着海面上作着装饰。 太阳已经从海水裡挣脱出来了,天上有被朝阳染红的彩云,反衬着碧天更加干净。 小家伙爬了起来,有些困难地在年轻父亲的身边坐下。 “漂亮嗎?” “嗯。” “现在你是人了,所以要学会用人的眼光来看待世界,要学会用人的眼光来找到世界的美好。”易天行微笑道:“這就是我为什么带你来海边的原因——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小家伙侧着头,听着对他来說有些深奥的說话。 易天行轻轻拍拍他的脑袋:“昨天夜裡我才醒過来,我才十八岁,根本沒有拥有作一個父亲应有的……很多东西,所以想到你今后要在人生间打滚,不知道应该怎样教育你,我很有些心慌……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单纯属于這個世界的,但不一样的是,我小的时候,爷爷就死了,我一個人孤单的长大,所以沒有人教過我什么,什么都是我自己慢慢摸索,慢慢感受。” “而你不一样,我在你身边,所以我想让你能過的比我幸福些,少走些弯路。”他微微笑着,笑容却有一些苦涩之意,“我小时候有些自闭……” 他也不理会孩子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說道:“在县城裡,沒人打得赢我,所以那时候我最嚣张,也最冷漠,幸亏后来遇见了你妈……后来来了省城,忽然知道了很多修行人的存在,发现有些人居然是我打不赢的,所以我才开始嬉皮笑脸,应付着,但心裡却是蛮舒服,因为毕竟发现自己不是孤独的存在。” “要入世,便要学会与人交往……等等,等等。”他着急的抓着头发,“怎么說的有点儿乱了,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小易朱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易天行又开口說道:“你在路上杀了那些绑匪,我虽然生气,但最主要的是有些恐慌,我担心你会過多的倚仗自己超出世人的能力来获取一些在我看来很无所谓的东西。”他点点头,似乎是为了加强自己說服小孩子的信心,“你我都可以很轻松地用能力来获取一些正常人奋斗许多年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比如财富,比如权力,比如地位什么的,我怕你被這些***蒙了心,当然你现在還小。 易朱忽然开口說道:“钱,很好。” 易天行望着他傻了,半天后才說:“钱固然好,但有位哲人說過,我們应该让钱作我們的奴隶,而不是去作它的奴隶。就像高阳县城那個古老头儿,天天晚上睡觉枕头下都要放把手枪,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如果我們为了钱什么都敢做,沒有一丝畏惧心的话,那我們算什么?” “钱的主人。”易朱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意思,当然,主要是易天行的教育手段比较落后。 …… …… “不管了!”易天行朝着大海狂叫了一声,转過头笑咪咪道:“要不要下海去玩?每天早上這裡都有中华白海豚来玩的。” 小家伙摇摇头,脸上有些畏惧。 朱雀性火,对水有天生的抵触。 易天行却不管這么多,脱下衣服,又极野蛮地剥光小家伙身上的淡粉色连衣裤,挟着小家伙便跳下礁石,重重地摔进海裡。 温柔幽蓝的海水包围着他们,水裡的鱼儿们被這些不速之客吓得远远游开。 惊慌失措的小易朱毕竟不是凡人,经历了初始的恐惧之后,很快便适应了海底的压力的水的包容,学着老爹的模样,用自己的皮肤贪婪地吸取着海水中的氧分。 易天行牵着它的手,往海裡游去。 父子俩从水底探出头来,咯咯笑着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游去,渐渐变成两個小黑点。 —————————————— 坐在岸礁上,爷俩轻轻一抖身子,体内的天火便冒了出来,瞬间将身上的咸水蒸干,在身上留下淡淡的一层盐粒。 “雪啊,爹。”小家伙嘻嘻笑着,笨拙的用手指头摸着易天行胸膛上的盐粒。 易天行吃痒,呵呵笑着:“這是盐,咱爷俩再加把劲儿,這玩意儿烧掉得要一千四百多度。”說着爷俩鼓着脸颊,像两個气鼓鼓的青蛙,将天火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裡逼了出来,嗤嗤响着将盐粒融掉蒸掉。 海风徐来,带着丝丝腥味和凉意。 “一要和你讲道理,我便有些笨,有些口齿不清。”易天行微微侧着头咪咪笑着:“但刚才带你去海裡玩了一趟,你觉得和那几條海豚好玩嗎?” “嗯。”易朱用力点点头,“它们会說话。” “人也一样。”易天行想了想說道:“大部分人和海豚一样,只要你对他好,他也就会对你好。” 看着小家伙疑惑的眼神,知道它想起来了回家路上碰见的那些歹人,易天行說道:“当然,也是会有人渣的。” “爹想說甚?” “和人玩与和海豚玩是一個道理,我們开始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确定对方,同时也要让对方確認你沒有恶意,這样我們才能有一個比较良性的互动。你我比一般人强太多,所以更要小心一些,如果你想和我一样有正常的人际交往的话。”易天行静静說道:“我這十八年就是在感受着人间最寻常的事情,觉得人生挺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有幸福人生。” 小家伙似懂未懂地点点头。 “爹,碰见人渣咋办?” 易天行认真說道:“要进行认真的判断,如果对方真是无可救药的渣,那就把对方打成渣,因为鲁迅先生說過,垃圾是不会自动走进垃圾箱的,需要我們动动手,但要注意不要留太多麻烦,打扫垃圾如果用力過猛掀翻了垃圾箱,满街卫生纸飘着,可不是什么好风景。” “鲁……什么……是谁?” 易天行摸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這点你要和你师公好好学习,要知道他当年只是只文盲猴儿,后来随菩提祖师也就是看些道藏,课外知识基本等于零,如今也是自学成材了。”忽然想到件事情,一拍脑门道:“儿哎,爹想起来你排什么辈了,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你应该是觉字辈的。” 小家伙翻了翻白眼,心想难道“易嚼猪”比“易猪”就能好听到哪儿去? “你還小,我给你讲這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易天行看着头顶那片湛蓝有如瓷器的天空,皱了皱眉:“我总有感觉,将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被迫离开你们,所以我希望到时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也能幸福地活着,保护你身周关心的人,而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所以我今天才会有些急着教你這些——我自己或许也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小家伙轻轻抓着他的手。 “万事有始有终,海岛亿年来在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渐成沙丘,河流变了模样,世界上从来沒有什么事情可以永亘不变。”易天行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出神說道:“千秋变化,却让你我有机缘出现在這尘世中,本身就是件极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們去细细体味的美好,不可轻忽,不可粗暴。应该像煎小鱼儿一样,小心盯着,一刻不放,但别太使劲儿翻它。” “当然,可能会有某些强大的存在会逼我們去翻鱼。所以我們必须保留選擇的权力以及保护這种自由的实力。”易天行转头望去,平静說道 在他的目光极处,遥远的大屿山上的大佛像在朝阳下闪着金光,看着庄严华美无比,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