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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妖,是一种問題

作者:未知
拄着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着,不知過了多久,来到了省城西面一处古朴院子外。他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着正厅不进,反而进了院中三层小楼侧边的一间小平房。 入了小平房,瞎子轻声吩咐仆妇准备了些冰块和大桶凉水,略坐了阵,便进了卫生间。他把冰块往大桶凉水裡一倒,扑通数声,清清凉水迅速冲刷着冰块,凉意直弥室内,纵在九十月之交的天气裡,也让人感觉冰寒难挡。 瞎子却似乎感受不到這些。 他将青竹杖搁在桶旁,摸索着脱下衣服,露出瘦骨嶙峋却周身潮红的身体,然后缓缓滑入冰水之中。 只听见嗤的一声响。 竟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生铁浸入冷水一般,木桶裡水气直喷,瞎子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细细看,才发现他的眉梢和发端早已被火烤的枯卷起来。 泡了许久,瞎子仍是咳嗽声声。 他皱着眉叹了声:“真是厉害。” 一阵叹息后,瞎子在大木桶中捏了個剑诀,盘膝运功,左手摸到桶边死死地握住那根青莹剔透的竹杖,似乎在借助竹杖裡蕴含的灵气。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将自己体内到处乱窜的真火残劲尽数逼出体外,原本被火灼過一般的身子,才渐渐回复了平时的苍白之色,被易天行逼进体内真火灼的四处枯卷的发眉也渐渐平顺下来。 而此时,先前冰寒沏骨的凉水,已经开始不断冒着热气。 瞎子借助外力,勉强逼出易天行留在自己体内的热毒,整個人虽然脱了被心火烧烤的煎熬,却也是疲态全现,整個人看着颓败不堪。他收拾妥当,才拄着青竹杖慢慢从厨房行出来,吃力地迈着老沉的脚步,进了小楼。 “竹叔。”小楼裡的几個人向他行礼道。 其中一個黑黑的小個子一身阴煞之气,他看见竹叔面容憔悴,眉头皱了下。 “宗思你来啦?”瞎子竹叔微侧着头听了听,忽然說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禀报公子。” 上了二楼。 “竹叔为何单身赴险?”似乎很喜歡赤足而立的小公子今日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着飘然若仙。他站在窗口,也不回头,语音裡却透出几丝关切。 竹叔叹了口气,应道:“昨夜灵识偶有一得,便临时起意多算了一卦,探得天袈裟已经附体,公子昨夜做题太晚,属下不便打扰,自作主张前去察探,不料却碰见那学生。” “易天行?”小公子回头皱眉道,眉尖极细,弯出道冰冷却美丽的小圈来。转過身后,他发现竹叔面色不对,淡淡让他坐下說话。 “正是那人。” 小公子沉思半晌后道:“依前些日子看来,他体内火灵肆虐,自己又不识修行之法,应该会渐渐火灼而死。” “不知他得了什么奇遇,竟然還是活蹦乱跳的。”竹叔眨着深陷的双眼,苦笑道:“不過属下与他对阵之时有所感应,天袈裟应该便是在他身上。” 小公子微一凝神,思琢少许時間便明白易天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竹叔与他交手,可是受伤了?” 竹叔微一欠身道:“正是,那少年体内火灵实在充沛的惊人,甚至比浩然天的火老头真元還要雄厚数分。属下一时不谨,被火元攻心,受了些小伤。” 小公子轻移赤足走到竹叔身边,款款蹲下身子,将一根如葱手指轻轻搭在竹叔腕间寸口,闭目凝神半晌后缓缓道:“似劲却衰,数脉实脉相杂……竹叔错了。” 竹叔微微侧头听着。 “那学生体内真火极旺,若一般人,竹叔您用冰寒意攻之,确是正途,但那小子天生怪异,不能以常理论,被他火元反攻,您体内真气仍为寒态,两相交杂,伤害尤其之大。”小公子起身轻声說道:“您当用自己最擅长的木门,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伤成這样。” 竹叔微笑应道:“老家伙心思确实有时候转不過来。” 小公子亦是温柔一笑,道:“您先歇着吧,我去看看那個易天行的神通。” 竹叔忽然面露紧张之色,侧着头急忙道:“公子尊贵,怎可轻身犯险?” 小公子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民居,看着街头的树枝,看着街人面色如常行走的人们,幽然叹道:“自小在山裡长大,门中长辈都夸我冰雪聪明,是上三天六十年来进速最快的一位,說起日后這门主之位定是我接手……当年我要入世修行,你和父亲都不答允,如今我已经在這個世俗的城市裡生活了两年,看到了以前在山裡面从来沒有看见過的东西,感受到了我們在门中永远无法感受到的鲜活气息,修为日进。若欲出世,当先入世……” 他說了這么长一段似乎与先前话题毫无干系的话,忽然话风一转:“易天行既然能伤得了你,看来确实是個对手。我不是好斗之人,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那天袈裟?”竹叔皱眉道:“此事应当禀报门主才是。” “你前些天不是已经给父亲报過信了嗎?” 竹叔這才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动作全部落在小公子眼裡。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道:“别慌着請罪。有两個好消息,有一個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台湾的林伯已经动身来了,先经香港,然后在上海参加一個论坛,再来省城。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宗思已经带着水门从昆仑得来的地精之火前来……”他略停了下道:“坏消息是,莫杀這次却不知因何缘故沒有跟着他来。” 竹叔释然道:“既然如此,天袈裟也就不是急用之物,此事倒可缓上些时日。” 小公子摇头道:“前些天父亲来信将我呵斥了一番,說道严禁触碰归元寺。我倒是不明白,归元寺裡的僧众法力也不過尔尔,怎能让父亲大人和老门主如此畏惧。若归元寺真有大神通,我倒要去看看那姓易的小子,看看他何德何能,竟让斌苦和尚双手将天袈裟送予他!” 其实這位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心中還有秘密。 他双手轻轻**着窗台上的雕楠木眼,脚微微踮起,雪白的赤足轻轻摇着。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时,曾经在父亲房裡偷看到的那本册籍,那還是首任门主留下的,册籍中充满了怅悔哀伤不甘失落之意。 上三天的老门主是昆仑一脉,当年在雪山巅上修行数十年,上承天霜,下接地火,修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但那书册中记载着,似乎当年老门主下山后遇着一件大事,才动了念头组了上三天,又失落于自己的修为距某种存在太远太远,从而有些自弃。 他本不以为意,不料父亲大人接任门主之后,捧着那本小册子看了三天,匆匆下了次山,也不知去了何处,然后重伤而回。 从此父亲也自颓然,虽然明明修为高深在世上难觅敌手,却是躲在吉祥天深山中淡泊而活。 他不服,于是又看了一遍小册子,然后记住了一個地方和一句话。 归元寺。 “暗行苦行碌過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 难道上三天這個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這句话? 小公子苦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修为精进后,他要求下山入世修行,全然不管不顾吉祥天遁世炼器的门规,来到了省城,然后找到了一個莫须有的理由索要天袈裟——他要看看归元寺裡到底有什么。 ……………………………………………………………………………………… 小公子在老房子裡对着幽幽蓝天,不停想着归元寺裡秘密之时,易天行已经回到了学校。他正躺在一教背后的小露台上,对着同一片幽幽蓝天,想着归元寺后山那位了不起的老祖宗。 這堂课是外国文学史,他胡乱应付了同学们的询问,偷偷跑了出来。一教這种飞机式建筑,在庞大的正楼身后,還留着一间两层的小楼,与正楼相连。易天行从小楼的自习室裡搬了個椅子,便坐在了露台的旁边,发起呆来。 一教学楼背后便是图书馆,两栋楼之间密密匝匝地全是参天大树,這些树趁着秋天還沒真正到来之前,撒泼似地拼命疯长,大片树叶将楼下的草地遮的密密实实,或粗壮或细嫩的枝叶四处伸展着,有些已经伸到了教学楼的露台上,似乎要玩一把金秋落叶前最后的疯狂。 楼下的草地上有些不畏死活的学生情侣正在搂搂抱抱,将自己的恩爱显现成为光天化日下的影片。易天行低头偷窥,面上露出一丝极暖昧的笑容,然后将右手轻轻搭在露台沿上。 露台沿上垂着一溜树枝,极细极嫩的那种。 他用食指轻轻触着枝叶,感受着上面的新鲜生命气息。 蓝天白云在上,朗朗书声在后。易天行双目似闭未闭,左手结了個手印,残留在他体内的寒气,被五昧坐禅经心法缓缓逼了出去,沿着那根细长的食指慢慢吐向树枝。 大树似乎有先天吐纳之能。那串极细极嫩的树枝被這股寒意冻着,却沒有变得冻脆,還是俏然搭在露台上。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睁开双眼,吐了口浊气,望着自己食指上的细枝轻声道了声谢,便拾起书包下楼。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一教学楼后不久,省城一教学楼背后、靠着大树的那片草坪青色渐除,寒意突降,霜上草地深处,白露白露,冻僵鸳鸯无数。 ……………………………………………………………………………………………………………… 回到宿舍,才知道有人来找過自己。 易天行歪着头想了会儿,到门房花五角钱给袁野打了個电话。袁野有些意外之喜,却让易天行很意外地回答道,自己并沒有打电话,然后殷勤邀請“易董”抽暇前来鹏飞工贸视察工作。易天行這时候正被归元寺、上三天、会玩“气象武器”的神秘老祖宗、会耍“玄冥神掌”的瞎子這些事情弄的头昏脑胀,加上对于古家的事情還沒有想清楚,赶紧支唔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是谁来找自己? 他想了想,忽然感觉自己书包裡的铝盒子跳了两下,這才一笑想起那個小家伙。 走過教工食堂,他来到了還在修建中的南园。南园此时远不是招生通知书上描绘的那般美丽,還是一個满是泥塘的大工地,這时候正是工人们午休的时候,工地一侧的角落裡,槐树之下,格外安静。 易天行留神有沒有人注意自己,偷着空把小朱雀从铝饭盒裡拿出来。 他看着正骨溜溜转着乌漆小眼珠的红鸟儿,嘿嘿笑道:“好像归元寺的老祖宗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飞了。” 小红鸟将脑袋一偏,眼珠子向上一翻。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你這畜生,竟像人似地摆出了一個鄙视的神态?他暗中教训着小畜生,却忘了自己可是這“小畜生”的老爹。 “嗯,现在会飞了。你从老爹我這儿遗传了钢筋铁骨,想来也不怕什么猛禽猎手,你肯定也不愿意天天呆在小盒子裡,唉,我都替你气闷啊。這样吧,今后你就自己在外边玩,只是记着别到处喷火玩,你老爹我可不想当义务消防员。嗯……当然了,每天還是得回来给我报道,不准夜不归宿!如果饿了想吃点火奶,回爹身边,爹抱着你睡觉。”易天行煞有介事地对着小红鸟商量道。 “咕咕……” “這叫声确实不大好听,怪我怪我,以后让你蕾蕾妈重新教你好了。”易天行无耻笑道。 “咕咕咕……” 易天行眉梢一翘道:“去吧。只是记着,如果碰上什么厉害角色了,什么都别理,只管给我跑,听见沒?” 小红鸟歪着脖颈,身上朱红色的羽毛微微振着,似乎在表示听明白了。 它朝着易天行咕咕咕咕亲热地叫了几声,便极不熟练扑扇着绒毛還未完全褪干净的小翅膀往槐树上飞去。它飞到槐树枝头,小脚丫子抓住一根细枝,停在上面,扭着红彤彤中夹着一丝银白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神态颇为得意。 易天行在下面指着它笑骂道:“白眼雀儿這名字可真不亏你,刚說声就跑了?怎說也得表现点依依不舍吧?人有人格,妖也要有妖格的。” 一個妖字出口,易天行却似想到了什么,低头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 …… 省大南园炽烈的午间阳光照在槐树下的少年身上。 “老爹我不想当妖怪。”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枝头上四处好奇张望的小红鸟轻声說道:“可是,這些天在归元寺裡修佛,却发现了一個大問題。” 他也不管小红鸟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唠叨着。 “心经、楞伽经,這些经文上讲的清楚,各式境界也算明白了。如今火元在我体内自在运行,可……可是按佛家的修行法子,真元应该是在经络裡流走才对,为什么我却找不到那劳什子经络?什么紫府虚海,按着心经的法子,老爹把自己体内像法医一样细细查了一遍,可還是沒找到。” ”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体质問題倒也罢了,可为什么真元在我体内运行自如,毫无滞碍?竟像我整個人就是一個虚府般,世上哪有這样的人?我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人形喷火器了!” 他对着枝头的小红鸟招了招手。 小红鸟乖巧地飞了回来。 易天行看着可爱的它,挠着脑袋哀声叹道:“其实我早该明白了。虽然沒有亲眼见着,但你终归還是从我身体裡跑出来的。能生個大笨鸟的家伙,能不是妖怪嗎?” 他在归元寺静修之初,便已经察觉到了這個問題,本来准备询问斌苦,却被那老和尚领着去了罗汉堂,见佛心喜,一时却忘了此事。此时忽然想起這個天大的問題,不由疑惑渐生。 易天行這十七年人间岁月,一直便困惑于自己的身份。少时以为己必为妖,遇古老太爷后心结稍解,初入归元寺后,更是认为自己是修行之人,并无特异。不想几篇佛门心法修炼過后,却又碰上一個难以明白的死结,似這等事情,他断不敢与旁人說道,于是乎只好对着自己的朱雀bb不停发着牢骚。 “我可不想自己是個妖怪。妖怪在人间沒好下场的。”易天行看着朱雀明亮的眼睛,认真說道:“更关键的是,妖怪,都沒有好姻缘亚。你看人家白娘子道行又深又贤惠,還能给许家挣钱,终究還是险些被许家小白给休了。你那蕾蕾妈,虽然是個明慧人儿,可也不能保证她沒個犯糊涂的时候。咱们不能给她犯错的机会不是?” 他摊开双掌,小红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正午的省城大学裡,易天行慢慢向校东门走去,身边道路旁的林梢之上有一個红色雀影随着他上下飞舞着。他决定去东门外的放映厅看场美国大片,舒缓一下這些日子来的紧张心绪,那片子的名字好像叫《真实的谎言》,是一壮极而近妖怪的家伙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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