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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遥相望

作者:未知
梁实秋說過,最不喜与太有涵养之人下棋,因为杀死对方一大块或是抽了一個车,对方仍然是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象是无关痛痒,使得局中的你觉得索然寡味。 易天行也信奉這個道理,他不是君子,在胜负场上也好争個输赢,于是看着对面叫秦梓的女生长睫微垂,白肤赛雪,自凝神不语扮出不食人间烟火模样,便有些大不自在。 “该你了。”他提醒道。 秦梓微微点点头,然后伸出如青葱般的玉指拈了枚黑子轻轻放在右下角上。 学生比赛,自然不会进行番棋,一局定胜负的情况下,易天行对围棋并无太大把握,于是将全副心神集中在中国象棋之上,按着脑海中印象颇深的一套古谱运车行马。他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那古局的名字实在罗嗦。 古局名:顺炮横车攻直车不食弃马局 “炮二平五”,“马二进三”,易天行口中念念有词,摆着架式。若对方按常理应炮八平五,马八进七,或是之类应法,便是顺了那個名字挺长的古局路数。不料对方這女子不为所动,過宫炮架着,连环马跳着,竟似一小农般毫无进取心地、自顾自地经营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易天行微微皱眉,心想這样试探,总不是個了局。 象棋還在试探,二人的围棋却已经在边角上厮杀起来,可惜易天行毕竟不是老手,這围棋实在是易学难精,有些深奥。不多时,便在边角处的反提吃了大亏,一個提三還一,一個提五還一,生生亏空了不少。心情激荡之下,竟连最简单的一处打劫也沒照顾到,空空让了几手,损失惨重。 他不由哀叹着拍了拍额头。 秦梓长长的睫毛微动,抿着薄薄的唇,面上沒有一丝表情的提着子,让人瞧不清她究竟是喜或是激动。 易天行心中充满了对這個女生的好奇,对于坪上胜负倒不是很在意。他从兰草编的棋子罐中取出一枚哑然意隽的白色棋子,放在自己食指与中间间轻轻摩挲着,眼光却有些无礼地投射到秦梓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庞上。 …… …… 围棋下到了中盘,秦梓第一百五十六手轻轻落在了h9上,紧紧贴住了易天行那颗可怜无比、黯淡无光的白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仰着叹了口气。虽然他棋艺不精,但看此局面也知道大势已去,故作洒脱投子认负。 而象棋此时也至残局。 易天行黑棋双炮马双卒对秦梓双炮马士象全。 這棋如何看着也是和棋面居多,秦梓随意在楚汉线上往上运炮顶着马脚,抬起脸颊,第一次說话了:“和?” 整整一盘围棋未曾多加思索的易天行,此时却支起下颌,开始长考起来。 不知過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来,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不和。”易天行摇摇头道:“和了我就输了,虽然不知道妹妹你为何事而来,但我這人就是好胜,纵要怜香惜玉也得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 秦梓却仍然是面无表情,微微低着头。 易天行微微一笑,朗声道:“若我赢了這盘,你给我個彩头如何?” 秦梓终于抬起脸来,她清澈的双眼神光四溢,寒意夺人,淡淡道:“也好。” 易天行将一双平凡无奇的手搁上棋盘。 “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梓微一凝神,轻轻拂起自己鬓角青丝,缓缓道:“我自己的事情,便答应你。不過若你赢不了,我要向你讨件东西。” 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摩裟着自己的下颌,闭目半晌后道:“若是我的东西,我自然答允。” 秦梓听他鹦鹉学舌,不由摇摇头,冷冷道:“在你身上,自然就是你的。” 易天行出了会儿神,忽然点头应下。 ………………………………………………………………………………… 炮6退5! 一直在旁边安静观战的众人,终于忍不住轻轻惊叹了一声。在這种均势的局面下,易天行的黑棋主动退炮,完全像是一步闲手。当然,這個时候沒有人能看出来,這着退炮筹划极其巧妙,正是胜局的要着。 秦梓眉尖微蹙,帅四平五。 易天行马4进6 3,秦梓应了步炮六平五,他也不加思索,迳直回了步马6进5 4。 …… …… 接下来,二人在棋盘的楚河汉界上运子如飞,红方后炮再进,眼看将解眼前之虞,不料易天行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老将五平六,横生生地露出這块肥肉给了对方。 秦梓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她忽而想到和易天行的那個赌约,眉头一皱,便开始在棋盘上寻找兑子的机会,毕竟若将大子尽数全弃,局面由繁而简,想易天行的黑棋也再不能玩出什么花招。 易天行却似乎神游盘外,面对对方明明白白的意思也不稍加抵抗,很轻易地便送了枚马与红子兑掉。 便是這一兑,却让场上局面焕然一变。 秦梓微微一惊,似乎看出后面的路数。 而旁观的众人却還是一头雾水。 易天行微笑道:“你我一胜一负,也算平手。” 秦梓淡淡道:“下完再說。” 易天行见她倔犟,也不多话,默然运着自己的黑棋,不過数步,原本纷繁一片的棋盘上,却骤现一道杀伐之气直冲红方帅营。 黑棋前炮平四,红棋移帅。 黑棋前炮炮五进五。 红棋再无退路。 正是象棋中最最可怜的困毙。 旁观诸人直到红棋已败,方才明了此中妙趣,不由哄地一声喝起彩来,只是看在秦梓身为输家又是美女的份上,喝彩声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秦梓一直低着头,此时方缓缓将那美丽不可夺视的脸颊抬起来,若静泉秋石般的双瞳静静看着易天行,然后起身对着身边的人小声說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开。 易天行皱眉看着她。他知道,不会這么简单。 ……………………………………………………………………………………… 這次比赛,易天行的收获是:一张大红奖状和寝室同仁额外赞助的十张鸡腿票,走在路上男学生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和女学生们不屑的神情。 他不知道這些女孩子们为什么会不屑。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对着中文系第一才女秦梓沒有怜香惜玉?還是說自己赌鬼的潜质实在是太强,以至于女孩子们都有些本能的反感? 他将這椿事写到了给邹蕾蕾的信中,在信上哀叹连连妄图搏取同情,不料蕾蕾回信时,一如既往的明月清风。于是他在第二封信裡写上關於秦梓的种种事情,状作随意走笔,实则刻意露出些并不存在的甜蜜来,不過是想让蕾蕾同学酸上一酸,不料蕾蕾的回信让他慌了神。那封信裡一句私言密语都无,竟是一篇荀子的劝学篇,想来那個短发女生是真生气了。 易天行向来是個有色心无色胆的精神层面色狼,那日与秦梓见面后,虽然也被那种清雅风姿所吸引,但绝沒有动過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更何况他非常清楚,這個叫秦梓的才女绝不简单,看模样神情,与上三天中的吉祥天一定关联匪浅。一番考虑后,为安全起见,他恶狠狠地命令那小朱雀晚上不准回旧六舍外的大树,暂时中断了与小家伙的联系,等着這件事情结束后再說。 似乎为了证明他的這种判断,在以后的校园生活中,他发现一向深入简出的秦梓,似乎成了自己在校园中的某一种倒影,一种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当易天行在一教楼前荷花池旁读着蕾蕾写来的信时,秦梓正从他的身后远远地穿過三教。当易天行在操场上当守门员施展八臂金刚功夫时,秦梓偶尔会推着自行车,远远地走過。或许某個无聊的夜晚,易天行扒在旧六舍二四七室破烂窗台往外望去时,隔着数公裡远,秦梓正在省城大学东区那架古铜大钟前望着某一個方向。 若在一般人看来,他二人的生活实在是沒有什么交集。 在寻常人的眼中,這种相隔数百米的“擦肩而過”甚至连薄缘都算不上, 但他们两個人不同,都是修行中人——荷花池旁的远远注视,操场边的目光一触,還有那個夜晚裡,两個修行道上的天才,相隔数公裡的遥遥对望——修行中人六识敏锐,這些在寻常人眼中毫无牵连的场景,对于他们两個人来說,却是清晰无比。 他知道她在看他,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就是如此。 终于有一日,這种遥遥互望的日子结束了。 那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落叶渐至,肃杀之意微作。 秦梓推着自行车来到正在啃鸡腿的易天行面前,轻声說了句:“你的象棋下的不错。” 易天行知道她肯定有什么话要說,所谓下棋事,只是借口罢了,但還是微笑应道:“不是我下的好,只是记性不错罢了,那局我套的是1984年全国個人赛江苏徐天红和一個河南棋手的谱子。” 秦梓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在离开的前一刻,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個纸條。 易天行在纸條上扫了一眼,便放进了自己的钱夹裡面。翻开钱夹时,邹蕾蕾同学那张纯净可爱的面容又随着那根嚣张无比的食指,一同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偷偷一笑,在心裡嘀咕着,真是個凶女人啊。 纸條上面写了一個地点。 七眼桥下,府北河旁。 易天行一個人来到了七眼桥下。 此时微风从河面拂来,荡的河畔弱柳轻摆。 易天行此刻心神一片清明。他知道秦梓肯定来头不简单,但自己拿定了水来土淹的主意,也就不怎么害怕了。明知道吉祥天的人不会這么容易放過自己,那么早些显身在自己面前,或许還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每日裡疑神疑鬼。 他在河边等了会儿,终于看到了那個骑自行车的少女。 “你好,有什么事情嗎?”易天行欣赏着少女的美丽。 秦梓淡淡道:“有些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易天行隐隐有些紧张:“什么事?” “就是赌约上說的事情。” 易天行吐了口闷气,抱着膝盖坐在河边的椅子上,看着秦梓說道:“那天是你输了,似乎应该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才对。” “什么事?你先說吧。”秦梓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淡淡然然的神情,這一点却让易天行瞧着有些无名火起。 他略有些无奈說道:“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嗎?我都不明白,你们不是半仙嗎?和我一穷小子折腾個什么劲儿。” 秦梓推着自行车站在他的身前,也不回头,迳直看着河面上偶尔展现在湍流中的白石,静静道:“你在說些什么?” 易天行咧嘴一笑,把皮鞋脱了,让自己憋屈了一天的臭脚丫在椅子上被清风侍候着:“我虽然不是你们那個世界的人,但也能看出来,你是有境界的人,只是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而已,最近這些天时常在学校裡看见你的影子,感觉有些怪异。” 秦梓回头,看见他的不雅坐姿,略皱了皱眉,道:“你也是修行人,为什么要和我們拉开距离?” 易天行摇摇头道:“我无师无长,无欲无求,只想過個凡人的生活,你何必把我拖进你们的世界去?” “我們的世界?”秦梓的眼中闪過一丝惘然,“我們的世界又是什么世界?” “吉祥天。”易天行虽然很喜歡面前有美女赏目,但很不耐烦进行這种似乎很有味道的对话,直接了当說道:“知道我,并且对我感兴趣的人,不外乎就是吉祥天,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观察我,但我想表明,我对你们沒有敌意,請不要为难我。” “你不知道?”秦梓的脸上闪過一丝讥诮。 易天行忽然觉得自家那個凶霸霸的蕾蕾同学是多么的可爱,无奈叹道:“我不想进行這种你不来我不往的无聊对话。总之象棋你输给了我,你就得答应我,以后别来找我麻烦。” 秦梓露出一丝愕然,旋又微笑道:“我說過,只要是我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可惜這是门内的公事。” “不要敷衍。”易天行略带一丝嘲弄說道:“为何方才你脸上露出一丝愕然?莫不是以为這么大的事情我竟想通過一盘小小的棋局化解?你们這些半仙是不是觉得像我這样想很傻?” 他站起身来,走到秦梓身边,余光看着她的柔弱肩头說道:“我這种人就是這么简单,重然诺,本来就是我的原则,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們之间的赌约。” 秦梓侧過头,河风缭绕着她的发丝搭在额上。 “我只能答应你私人的要求,這也是我的原则。” 易天行抿着唇笑了,笑的无比邪恶。 “私人要求?” “不错。” 易天行叹道:“一直听闻上三天大名,总觉着是飘渺于天际的存在,和自己這种凡夫俗子扯不上关系,沒想到啊……”他眼光在秦梓小有韵味的身上招视一番,“居然上三天也要玩美人计了。” 秦梓似乎有些受惊,两只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窘色。 也未见她如何移动,只觉河边的风势略一流转,她整個人便与易天行隔开了三步的距离。 這下倒是轮到易天行吃惊,他张着嘴叹道:“好高明的轻功。”旋又叹息道:“放心吧,過于私人的要求是不敢提的。” 他微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扮成可爱憨厚模样說道:“這裡有個女生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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