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13节 作者:未知 我低下头自言自语,他抱着篮球从我身边走過,他的朋友们也只是远远看着,习惯于无视這场单方面的闹剧。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礼物,我知道他不缺钱也并不在意价格,更不在意那点曲折的真心。 君彦?君彦? 宋澄的手在我眼前摆了摆,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盯着电视屏幕裡的节目发呆了好久。在他面前我一直都很放松,伸了個懒腰问: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啊? 他快到了。他之前一直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厨房裡进进出出,现在差不多准备好了,于是摘下围裙在我身边坐下。他個子很高又挺拔,系着围裙低头切菜时有一点温馨的滑稽。 我碰到他温暖干燥的手指,心裡一动:做了什么好吃的? 都是你喜歡吃的。他很高兴的說,像個帮父母做了家务急急忙忙等着夸奖的小孩。他的感情有时候表露得過分直接,我的心脏像被泡到热水裡,又痛又热,脸上只是笑着叹气:你也不做几個朋友喜歡的菜? 他沒什么不吃的,何况比起吃东西更喜歡喝酒。 是什么人啊?我有点好奇,做什么的? 搞艺术的。宋澄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站起来,我给你切個果盘吧,我看你嘴唇太干了,是不是今天沒怎么喝水? 我点了点头,今天刚和杨沉告别我就立刻打车到這边来,几乎跨越整個b市,加上赶在晚下班高峰,回去换個衣服都来不及——好在我今天穿的虽然是杨沉的衣服,但這套已经颇为低调。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觉得并不很干燥,然后惊觉左手手腕還扣着那只宝珀的腕表,之前几次抬手宋澄肯定看到了。 但他神色无异,显然沒有看出破绽。不過一只手表,宋澄虽然是個模特,但并沒有高端到能接各种大牌的地步,他也不是那种沉迷研究手表的人,在眼前一晃過去怎么可能认出来? 他都已经看到,再摘了才奇怪。我劝自己道,就当普通手表——何况被看出来也能說,买不起還不准人戴個高仿嗎? 门忽然被敲响,宋澄忙着切水果沒空开门。我从他身边经過,擦着水果刀伸手就拿了块苹果塞嘴裡,被他嗔怪的看了一眼,轻飘飘乐呵呵的去开门了。 哟,你好,我是老罗。 我是君彦。 门外的男人矮矮胖胖,长得有些油头滑脑,一头稀疏油亮卷发扎成小辫。我眼尖的瞥到他蓝色羽绒服上脏旧的颜料痕迹,侧身让他进来,和他擦肩的时候闻到他身上一种怪异的味道,像很久未开窗的美术室。 艺术家?许家也做出版生意,我见過的文艺工作者也不少。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大大咧咧拉开椅子坐下,并且不過问我意见就点上烟,成为這间温馨小屋裡不和谐的元素。 我合上门,转過身时已经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看是江湖骗子吧。 第36章 我捧着杯子,一口口啜饮宋澄给我泡的柠檬柚子茶,滚热甜蜜,直淌到心裡去。 老罗坐在我对面高谈阔论,粗短的手指夹着香烟,因此空气裡缭绕着烟的味道,有点呛人。我几不可查的皱眉,低头把不满的情绪都藏到杯子后面,宋澄收拾桌上杯盘狼藉,一边很认真的听他說话。不過他显然对這個老听众沒什么兴趣,說几句就要问我一句“懂嗎”,說這话时眼白微微上翻,有点不屑的样子,然后继续說下去。 他說的都是些唬人的艺术理论,听起来天花乱坠罢了。他說自己主业是摄影师,但原本是学油画的——他有很多想法,但现在好模特难找,他又只看得上宋澄這种璞玉——我咂舌,宋澄如此光彩难敛的人在他眼裡不過是璞玉,要求還真是高。 他說得头头是道,加上夸张的语气還真像個怀才不遇的大艺术家。他每次问“懂嗎”的时候并不是真心想问我,不過是为了区别自己和他口中所谓碌碌无为不懂欣赏的大众,我也乐得做個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君彦你身上很有感觉,懂嗎,一种很难得的感觉,准确的說是残破的美感,就好比米罗斯的维纳斯,正因为缺失某样东西才格外迷人,懂不懂?现在很多人都很空虚,缺乏這种气质。”他看着我比划着說,得意的抽了口烟,“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服务员。”我說。 他又吸了口烟:“很可惜。沒有什么经历,天生就有這种感觉的人很少,你有空可以看看艺术方面的书籍,不要浪费自己的這种感觉。” “好好好。” 我点头,宋澄這时在他面前摆上一個崭新的烟灰缸——老罗也愣了一下,宋澄好脾气的低声說:“少抽烟吧,君彦不喜歡烟味。” 老罗倒很给面子,立刻摁灭了香烟,我笑了笑:“我還好啦,沒关系的。” “沒事儿,我也少抽点,免得沒完成伟大事业就得了肺癌。”老罗的脸上浮现出暧昧的微笑,又再次上下打量我,我别开眼神不和他对视。 他坐了一会就要走,說有了灵感要回去工作,還问宋澄要了一大包做好的卤牛肉。临走前和我在玄关处握手,忽然紧紧扣着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粗糙的指腹,他低声问:“君彦,你很特别,有沒有做模特的想法?” 他飞快的对我挤挤眼睛:“下回来我会和你多聊聊。” 我沒回答,正好這时宋澄走過来换鞋:“我送送你。” “甭送了。”他挥挥手,“走了。” “他和你說什么?”宋澄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他侧头问我。 “想让我做模特。”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余光瞥见宋澄完美的侧脸轮廓,以及藏着无限温热的柔情的眼睛,“奇怪,按他自己說的他那么挑剔,怎么看得上我?” 宋澄微微笑了起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有很淡的梨涡:“君彦很好看。” 我撇了撇嘴,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热:“好了打住,我自己心裡清楚——平常他给你拍照片的时候话也這么多嗎?” “他就是很爱吹牛,其实水平很好的。”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說,“老罗给我拍了很多,卖了不少钱,有空带你去那边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看了眼手表時間已经不早,于是站起来伸手去拿沙发上的外套,之前吃饭吃到一半觉得太热我就顺手脱掉挂在沙发背上。我打了個哈欠:“有点迟,我要走了。” 宋澄平常会很热情的和我告别,這次却沒有說话,我回头奇怪的看他,客厅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過长的眼睫在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他垂着眼睛,看起来有点迷茫无措。 “怎么了?”他显然有话想說,我只好重新坐下,“有什么事要說嗎?” 他的嘴紧紧抿着,之前的笑意荡然无存。我感受到他情绪低落,顿时紧张起来,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宋澄?你怎么了?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去医院?” 他很久沒說话,我几乎要立刻慌乱的冲去镜子前检查自己有沒有什么地方露馅,但是又想到我和宋澄熟悉之后的這段時間我渐渐放松伪装,要說露出马脚到处都有可能。 更何况今天的我简直有些猖狂了,衣服都沒换直接過来——在宋澄沉默的几分钟裡,我从无措到懊悔,恨不得時間倒流让我回到四個小时前,就算b市堵成一锅粥我也得回去找套朴实无华的衣服换過了再来! 宋澄终于动作,他轻轻抚上我的脖子,我僵坐着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的手从衬衣领口伸进去摸了摸我的锁骨。 “這是什么?”坐着的时候他還是比我高一些,于是垂眼看我,语气苦涩得让我心头一软。 我也有点茫然,打开手机内置摄像头看了看——那裡有一小块红红的印记,像是吻痕——但我已经很久沒和人上床打炮了啊?! “不知道……可能是虫子咬的?”一联合他之前的态度我就知道他想到别处去了,立刻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說,“你不要想歪,這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剐蹭到了。我指天发誓我绝对洁身自好,好嗎?” ……至少這段時間是洁身自好的。我在心裡补了一句,虽然昨天准备和杨沉约炮,這也不是沒约成功嗎? “我沒想多。”宋澄和我对视几秒之后脸红起来,结结巴巴的說,“我、我以为你過敏了。” “嗯嗯,我知道。”我松了口气,想我许俊彦行走花丛无数,要是因为這种真沒做過的事情错失美男,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不過宋澄能为此這么明显的吃醋,也說明我的攻略进度條正一路高歌的上升,便凑近他說用温柔的气音說:“好啦,别瞎想,我出门只是因为要见你。” 杨沉是自己来找我的,安德烈就在我家,我出门见的的确只有宋澄一個,不算說谎。 “我给你找個软膏带回去抹一下。”他腾的站起来,慌慌张张去开抽屉翻箱倒柜。 快得手了。我想。 第37章 假期短暂,一转眼就又迎来了工作日。 一月的b市已经颇冷,我裹紧了围巾从车裡出来。本来也是要去赶公交的,可是被窝温暖我便贪睡了片刻,一睁眼离迟到只剩二十分钟,显然是赶不上了。安德烈原本在慢條斯理的吃三明治,看我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忽然兴起提出要送我上班。于是就变成了他戴着墨镜一副大佬模样,坐在這辆与他身份形象完全不符的桑塔纳裡降下车窗向我颔首,很酷很拽的說:“下班我来接你。” 我忍俊不禁:“快回去吧,你沒驾照,别被交警逮到了。” 安德烈脸色一僵,飞快的升上车窗调头开走了。 我整了整领子,我在车上吃的早饭,到现在也不過迟到几分钟,打個哈哈尚且說得過去。我昨天一整個下午都在和宋澄一起包饺子沒开手机,晚上才看到孙宁的消息让我整理竞标文件,只好熬夜忙到凌晨两点多,简直苦不堪言。 孙宁……我总觉得她和我不太对付,或许是认为我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总是明裡暗裡挑我的刺,不過我无意和她争個高下,寄希望于她自己觉得无趣放過我。我一阵风似的走进项目组的办公室拷贝文件,另一個同事端着杯咖啡和我擦肩而過,打了個哈欠:“俊彦啊,早上好。” “早上好王哥。”我笑了笑,“放假回来大家都挺不在状态的。” 他充满倦意的揉了揉眼睛:“别提了,我昨天补了一晚上经费报表,到现在眼皮還肿着呢。” 看来熬夜工作的不只我一個人,這让我感觉好多了。我還是有点奇怪:“经费不是上星期就报上去了嗎?” “孙宁给我打电话,說今天上面有人查,之前我們报的经费表太糊弄了,咱们是重点核查对象,要是被抓住把柄就完蛋——你不知道嗎?” 同一個公司搞报销,有时候发票沒有存下来就混在其他项目裡报上去了,向来沒什么人管,事情做好了這点小油头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总公司会来人我一点都不知道,孙宁是组长我是副组长,她告诉组员却一点都沒给我透气。 我心裡很不爽,但不至于在這时候发作,便岔开话题說:“困得厉害,给忘了個精光。茶水间還有咖啡吧,我去倒一杯。” 等人差不多都来齐了,我看着孙宁问了各自分工部分的进度,大体检查下要展示的文件,趁她出去倒水的功夫也起身追上去:“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她今天打扮得很精神,画了個淡妆:“什么事?” “进来說。” 我随手拉开一间空会议室的门侧身让她进去。她看了我一眼走进房间,我拉开一把椅子請她坐下,诚恳的說:“今天是总部派人来检查对吧?” 她嗯了一声,我压下心头隐火:“下回請你提前通知我一声,我毕竟也是副组长,给我留点時間准备。” “沒什么好准备的,正常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她倒一点愧意都沒有,直视我說,“還是說你平常偷懒所以现在心虚?” “……我做错過什么得罪你嗎?”我有点无力,其实她也沒說错,我們平常做得好也不怕突击检查,但是我想我作为副组长应该有一点知情权,“如果有請你指出,我会认真改正。” “那請你开会的时候不要玩手机。”她盯着我看了会儿,忽然别過头生硬的改口,“這次是我沒来得及,下回我会注意。” 還好孙宁是讲理的那一类人,勉强能沟通,我松了口气:“好,都是同事,以后還要互相扶持。” 這件事算翻篇了。回办公室我們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总部来检查的上级,对方身材高挑,穿着银灰色的西装,笑意盈盈气质亲和,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组裡另一個姑娘私下对我說:“還挺帅的,感觉不是那种爱为难人的上司。” 我苦笑两声,這一位可不像看起来那样好說话。果然他文质彬彬的坐在那听孙宁介绍成果的时候,语带笑意却极其尖锐的挑出不少毛病,让她脸上标准化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下去。還好到最后对方简单翻了翻我們整理的文件,稍微松了口:“总部很认可這個项目,所以希望你们的确有在认真做出东西来,现在看来虽然有些不足之处,但是总体进度還不错。” 原本绷着脸的同事们都松了口气,能被上头重视当然是好的,說不定投资的力度会加大,升职自然也是水到渠成。我垂着眼睛看手裡的茶杯,听见孙宁认真的說:“我們這只是初期成果,后面会更完善现有的产品,您刚刚提到的問題也会去解决。” “嗯,我回去会好好替你们說說拨资的事情。”对方放下文件,“這段時間你们辛苦了,年终奖還沒发吧?” 大家的脸上浮现出喜色,看来今年的年终奖能丰厚不少,也不枉我們這近两個月的的加班和熬夜,连孙宁都有点高兴的样子。時間不早了,对方站起身要离开会议室,笑着說:“辛苦你们汇报了,我待会還有事,只好先走一步。” 按惯例项目组要請這位上级吃饭,但是他显然意不在此,转過头看我:“小彦,走吧?” 我顿时成了目光焦点,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我就早料到会有這一刻,认命的叹了口气: “好的,庄林哥。” 庄林换了辆欧陆gt,我坐在副驾驶给安德烈发消息,让他不必来接我,免得白跑一趟。他侧头看我一眼:“挺久沒见,瘦了不少。” “最近加班。”我說,“沒想到是你過来,這下我可說不清了。” “有什么要說清的?让他们知道你有人罩着不好嗎?”他慢條斯理的說,“你哥好几次叫你過来聚聚也不来,就這么忙?” 许育城和庄林、赵远两人走得近,无论他谋划总会有這两人参与,多半是赵远出资庄林出谋,而我多少有些不太愿意参与到他计划的那些事情中,所以时常避着這俩人。眼下看来是躲不過了,庄林直接从总公司那要来监管我們项目的权利,以后免不了要和他接触。 “育城哥想什么时候……动手?”我问。 “最慢也是一年内。”他瞳色很浅眼窝深邃,脸上的笑意总让我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许叔叔身体有些不太好了。” “怎么了?” “胰腺有点問題。”他說得很含糊,但既然能让一直按兵不动的许育城一年之内就夺取家产,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小問題,“還不知道协和那边能不能治好,现在已经去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