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152节 作者:未知 他将手裡提着的塑料桶放下,哗啦一声水音,我探头一看:“嚯,這么多鱼!” “哪有很多,才四條。這几條還能看,稍微小点的被黄哥要去喂猫,更小的——我直接放了。” 日头比之前弱了点,但宋城额角仍出了一层汗。他接過我手裡蒲扇,用力扇了几下:“不過,下回不管黄哥怎么劝,我都不去了。” “为什么?”我奇道,“钓鱼考验坐不坐得住,以你的耐心,应该不至于觉得烦吧?” 他用蒲扇指了指另一侧,又卷起衣袖露出结实手臂,以及上面的几個红包:“河边蚊虫多,衣服挡不住。而且黄哥太能聊,一分钟都静不下来,鱼還沒上钩,全被吓跑了。” 我扑哧一笑:“家裡不指望你的鱼做饭,钓不上来也无所谓。” “但我沒有成就感!除非你跟我一起,我专心钓鱼,你把他拉远点。”宋城握着蒲扇给我扇了会儿风,“怎么吃?清蒸還是红烧?” 我想了想:“天热,吃不下饭,想喝点汤汤水水的,不如做豆腐鱼汤。你别动手,让我下厨,這道菜我做過几次,今晚再试试手艺。” “行,听你的。”他在我头上揉了把,将扇子還给我,“先回屋,我把鱼收拾了。” 過了一周,黄先生果然又来邀宋城去钓鱼。 宋城不在,他改变主意,想拉我一起,還描述了一番垂钓之乐。我不应這话,起身问他:“黄哥热不热?我昨天上午煮了绿豆沙做冰棍,冻到现在应该好了,来一根?” 黄先生欣然道:“来!”又嘴巴不停地說:“這几天真是晒得死人,還好咱们住山裡,你们又有棵树挡挡,不像我家,地上烤得滚烫,隔着拖鞋都烫脚。” “到傍晚就好了。做了不少,我們两個人吃不完,你带点回去。” 他夸张地推辞:“哎呀,這怎么好意思?每回来都满载而归,我倒像是来你们這儿上货似的。” “吃的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再說前天我們不也去黄哥你家地裡摘玉米了么。”我进屋拿了只冰棍给他,“尝尝味道好不好。” 他接過去咬了口冰棍,登时挑起大拇指:“君彦,這味道,绝!比外面买的好吃。怎么做的?算了,你不用說,說了也沒用,我做不来,只会吃。” 我含笑应了声,他问:“這两天怎么沒看见小段?又上山采风了?他真够敬业,也不嫌虫子叮得慌。” “他去镇上定新躺椅了。”我說,“卧室裡那把上了年头,昨天下午他在上面睡午觉,睡得正熟,椅子塌了一半。還好人沒事,但哐当好大一声响,我在外面差点吓出毛病。” 這屋子的原主留了不少木制家具,整体风格与這依山傍水的小院相合。我和宋城住进来后,觉得既好看又实用,干脆将這些东西留下。 不料有只躺椅不经用,也是宋城点背,中午不睡床,偏偏选了它来休息。 黄先生笑了半天,又道:“坏椅子在哪?我会点木匠活,让我瞅瞅能不能修,省得花冤枉钱。” 我不在乎一把椅子的价格,但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不好扫兴,便两人合力将坏躺椅搬到院子中间。 黄先生蹲下仔细研究的时候,我在一旁拿着工具箱,心思却不在上头。 宋城的精力远甚于我,几乎始终保持神采奕奕的状态,很少睡午觉。但他這段日子似乎有心事,夜裡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几次悄悄起床离开卧室,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回屋。 我睡得浅,能意识到他下床,甚至隐约听到他到外面打电话,不知在忙什么。 如此不眠不休,他的精神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就连切菜时也心不在焉,差点伤到自己。我忍无可忍,好不容易哄人去午休,结果闹了這么一出。 黄先生椅子沒修完,宋城的车已沿山路驶到院外不远处。 我听到声音,出院子迎他:“回来了?” “嗯。”他下车时脸色有些难看,见了我,顿时温和不少,“沒买着和卧室裡其他家具配套的。” 我說:“不着急,大不了叫人定做。” 他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装作沒留心,說:“黄哥在修旧的那把,他說問題不大,花点功夫能弄好。我调了几种馅儿,中午咱们包饺子。” 宋城沒再說什么,恢复了平常温和从容的表情:“嗯。多包点,留黄哥吃個午饭。” 我睨他一眼:“我不是傻子!這种人情世故還用你教。” 他就笑了,眉眼弯弯:“嗯,我家俊彦真聪明。” 不和谐的插曲被轻轻揭過。 所有即将发生的不幸俱有预兆。 比如一次不该出席的聚会,一個无意间造就的误会,一瓶锁在抽屉深处的安眠药。 又比如,一场失败的官司。 陆长柏提出上诉。 這天晚上宋城搂着我,我們俩靠在床头看节目,时不时說上两句。朝夕相处,我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沉郁心情,只是若无其事地等待,等焦躁的气球涨满,等平静假象被戳破的刹那。 但等這個消息真的落在我耳裡时,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能让這老狐狸在短時間一败涂地,陆惊帆最终還是出庭作证了。 脑海中闪過那個阴天的场景,青灰色的烟雾在我們之间弥漫,他的唇那么冷。 “俊彦,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下:“我們在這儿住着,不就是为了离以前的事远点嗎?怎么突然說這個?” 宋城却沒有笑:“陆长柏是你父亲,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他顿了顿,低声道:“据我所知,和他对上的是杨沉。” “所以呢?”我坐直身体,回头望他,“你在暗示什么?” 宋城的眼睛凝视着我,琥珀色的瞳仁折射出电视屏幕的光,某個瞬间,仿佛有寒芒闪過:“我想问,你和這件事有沒有关系?” 我当然得答沒有——傻子才会承认。 然而,這件事的核心并不在于如何說。 因为一旦他认定我参与其中,即使我声泪俱下地否认,也顶多是多费点泪水,外加给自己添一個撒谎精的名头。 宋城在我面前总是言笑晏晏,但他也能戴上无懈可击的面具,七情六欲不上脸,令我看不出真实想法。 不清楚对方底细时,人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不自觉露出破绽。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知道他迟早有這一问。 于是我反问道:“我为什么和這件事有关系?你觉得我会帮杨沉?” 见他眼神冷硬,我继续說:“我手裡有什么可帮忙的?许家?他们吃我的肉還来不及,不可能做我的助力。铭德?别人不知情,你還不知道?我一個被架空的总裁,除了在员工面前装個范儿,還能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帮忙,我也该帮陆长柏。好歹他是我生父,只有我一個儿子。他吃了官司,也许连這么多年欠的抚养费都拿不出来,更别提遗产了,我脑子进了水才会帮杨沉搞他。” “杨沉独大,除了让他更猖狂,更有底气胡作非为,不尊重我的意愿,对我沒有半点好处。难道杨沉能把从陆长柏那儿拿的钱给我?我做梦都不敢這么做,他要有這么好心,太阳能打西边出来。” 這番說辞出口,我自己都快被說服,仿佛事实就是這么一回事——纯属杨沉犯轴找陆长柏麻烦,他们俩爱怎么斗怎么斗,反正和我一毛钱都不相干。 当初赵远要求我作为整件事的牵线人时,考虑的正是這点:我是所有人之中,最不可能鼓动杨沉扳倒陆长柏的那一個。 宋城默了片刻,然后闭上双眼,眼睫微颤,如一只翩翩欲飞的蝶。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再睁开眼时,周身威压气势消散,又是那個陪我垂钓、背我走路的温柔青年。 他伸手把我拉进怀裡,无奈道:“我问一句,招得你這么不高兴。以后不說了,好不好?” 我甩开他的手:“你怀疑我。” 他从善如流,低声下气道:“我的错,怪我太多疑,不应该這样。” 我冷笑一声,背過身去:“是谁說想好好生活的?哪户人家這么過日子,你指给我看。以后我是不是得定期挨一次质问,才能让您老满意?” 宋城环住我的腰,不断道歉,又在我耳边說些温言软语,试图哄我开心。我咬紧牙关,倒不是真的生气,是怕自己绷不住心虚,露出异样。 他叫我的名字,忽然含住我耳垂,用湿热的舌尖一舐。 我回身想推开,却被他抱着顺势压倒在床上。滚烫的呼吸扑在我皮肤上,勾起记忆裡充满情色的部分,推拒的手立刻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早上我們刚做過一次,宋城入得太深,我几乎想逃开,却被他抱在怀裡边亲边插。 他還伸手抚摸我的小腹,问我有沒有全吃进去,我只好哽咽着点头胡乱答应。做到后来,我泄了两次,性器又挺立起来,只好抬身将熟红肿胀的乳头送进他口中,被他衔住一咬,竟就這样射了。 宋城在我脖颈上吮了下,手已褪下我的睡裤,低声轻笑:“今天是我不对,实在沒法补偿,只好以身相许。” 我被他弄得打了個哆嗦,短促地嗯了一声,想反驳两句,却被他的唇舌封去所有话语。 长夜漫漫,一晌贪欢。 第238章 自六月初起,院子裡的西府海棠开始挂果,一粒粒小小的青色果实坠在枝头,十分俏皮。 我和宋城每天坐在树下吃饭,自然将它的所有变化部收入眼中。看着花朵落尽,结出的果子一天天变大,从青绿到微黄,再染上淡淡红色,我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期待:在自己眼前长大的果实,大约会更甜一点。 等到七月下旬时,果实虽未完全长成,却已個头饱满,青中带红。硕果累累的枝头垂在屋檐下,被绿叶簇着,煞是养眼。 黄先生每次来院子裡,都說要不是宋城猫毛過敏,他想让家裡的猫咪们跟海棠合個影,一定好看。 宋城当模特绰绰有余,但在摄影方面是個新手,水平甚至還不如我。他平常挂着相机到处跑,也不過应個景,想拍什么拍什么,维持“摄影工作者”的身份而已。 黄先生看起来直肠直肚,但学過的东西多而杂,不好說是否在相关领域有所造诣。真要让宋城给他的爱宠们拍照,恐怕立刻就会暴露。 每次我都說:等果实彻底熟了再拍,那时候会更好看。 今天天气不错,因为昨天我尝试新菜式时失手将盐罐打碎了,山下村裡的小卖部老板又去看望亲戚,這两天不开门,所以宋城一大早开车到镇上买盐,顺便捎点其他日用品。 我拎着水壶,站在前院浇花。因听人說庭中只种一棵树不好,特意从花卉市场购来几盆剑兰,此时颜色姝艳,开得正盛。 水珠落在花朵枝叶上,清新娇美,光是看一眼,也够令人神清气爽。 這是一個宁静、平和的上午,直到某道不正经的男声打断了它。 “许哥,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杨柯单手撑在篱笆上,细长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他身后有三個穿着便服的人,两男一女,站姿笔挺,表情平淡,却让我不自觉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你来了。” 我放下花洒,心裡意识到那些人的身份。尽管明白迟早有這一天,仍然忍不住心裡一沉,面上露出自然的疑惑:“這几位是? 杨柯错身让开些许,介绍道:“哦,他们是来找宋先生谈话的。赵哥打過招呼,這件事跟许哥你沒关系,配合一下他们工作就行。” 我对三人颔首,說:“来得不巧,他去镇上买东西了。” 女人向前迈一步,礼貌道:“镇上也有我們的同事在,许先生是否可以告诉一下宋先生的具体位置?” “他去买佐料,才走沒多久,现在大概在超市裡。开车去的,车牌号要我說一遍么?”我打开篱笆门,“先进屋說话。” 其中一個稍高点的男人点点头,大约是三人中身份较高的一位,女人便說:“打扰了。” 我将他们引进院子,杨柯也跟着进来,一路上啧啧称赞:“许哥,這地方收拾得挺整齐。哟,這树還结果子呢,熟了沒?” 他不像另外两人那般谨慎,伸手就掐了几粒果子,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后随手捏碎,丢在地上:“一股涩味。” 我进了厨房泡茶,瞥到他的举动,并不作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