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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159节

作者:未知
我是陆长柏的儿子,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虫!我顿时无语,但他的精神状况实在令人担忧,不敢出言刺激,只好答应。 他情绪稍缓,我趁机问:“我刚下飞机就過来了,還沒吃饭,要不你陪我吃点?” “好。” 我松了口气,叫候在门口的助理送晚餐进来——在我进门前助理告诉我,陆惊帆已经好几天沒正经吃過什么食物。他昨天去公司时已有点不舒服,硬坚持着开完会议,然后一头栽倒在办公室,被紧急送去医院。 吃過晚饭,我找医生谈了谈,得知他早有严重失眠和偏头痛的症状,平常即使服用药物,也会彻夜无法入睡。 加上一直以来承受着事业和情感的双重压力,這人能坚持到现在也沒出過纰漏,全靠一股超乎想象的韧性。 身体本就比常人病弱,又长期神经紧绷,逼迫自己高强度工作,只会让病情越来越糟糕。陆惊帆曾被下過只能活到四十岁的判决书,倘若再恶化下去,可能连三五年都无法支撑。 “他本人了解這件事嗎?” 医生摇头:“還沒有告知陆先生,但他好像……有所察觉。” 我长叹一声:“暂时别明說,我先尽力劝他宽心。” 与医生聊完,我心情沉重地回到病房,一进去就看到陆惊帆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打,差点气得昏倒:“你還是觉得自己寿命太长了呗?” 他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倒是個新鲜表情:“回几封邮件而已。” 陆长柏把他培养成拼命三郎的性格,到头来却苦了我:“拜托您消停几分钟,大夫都說了這几天好好休息,不能看液晶屏,三十多岁的人,非得别人教你遵医嘱不成?” 陆惊帆嗯了声,又打了一会儿字发出信才合上电脑,起身坐到我身旁。 我沒有反应,他犹豫几秒,问道:“你晚上住酒店嗎?” “怎么?”我瞥他一眼,察觉自己态度很差,换了温和口吻,“有你助理陪护,我在這也沒意义——或者你想我留下,也可以,我提前跟司机說一声。” “不用。”他安静片刻,又问,“医生在外面和你說了什么?” 我說:“聊了聊你的身体,叫我督促你好好保养,能把烟给戒了最好。工作能放的也放下,钱是赚不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 “就這些?”陆惊帆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他会說我快死了。” 我心头一跳,斥道:“沒有的事!這么大個人,一天到晚尽胡扯!” 他语气平淡:“生死有命,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无非是早几年和晚几年的区别罢了。” 我忍不住问:“你這是何苦呢?”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陆惊帆开口道:“许俊彦,上次我告诉你的是真心话。” 在决心出庭作证之前,他特意来京城和我见了一面。那天我与他调笑說要上床,他凑到我耳畔說,如果换成我們俩一起长大,他一定会放弃陆长柏。 我說:“现在迷途知返也不算晚。” 他对我轻轻一笑,苍白面孔也生出几分不一样的神色,瘦削手指抚過我脸颊:“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有你在,我怎么会迷上老师……可惜……可惜,我沒那個运气……” 话沒說完便猛地咳嗽起来,我赶紧拍他脊背:“你看,老天爷都不准你說丧气话,别一天到晚這么悲观,說不定好事都在后头。” 過了半天他缓過气,问道:“许俊彦,你說人有沒有来世?” 我說:“有吧,那么多人相信,肯定有的。” 他喃喃道:“這辈子我算栽在老师手上了,沒办法,我知道不该,可是沒办法。除了他,我的人生什么都沒有。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遇到老师,当他的学生,真不容易……许俊彦,我去找你行不行?” 我忽然一阵心酸,但脸上不显:“要真有转世投胎,你应该会变成小孩。哼哼,一有机会我就揍得你吱哇乱叫,到那天力量悬殊,你想反抗都有心无力。” 陆惊帆看着我說:“你打我,我也缠着你,每天做坏事让你头疼死。” 我强忍心中苦意,勾起唇角,眼眶却酸涩不已。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我上学的时候,同学都羡慕我成绩好,从来不被請家长,也不用在犯错后挨爸妈的训。其实我更羡慕他们,我也想偶尔犯一次错,可是我不敢!老师不会对我生气,只会对我失望。我不敢让他失望。” 這個人以前也和我一样,整日如履薄冰地活着。 我想,我对他的包容与牵挂,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們的相似。 “下辈子你可以尽情犯错,等我被老师叫去学校,回家肯定使劲收拾你。” 我尽可能语调轻松地說:“但我是同性恋,不会有亲生后代,只能跟陆长柏一样收你做养子。不介意矮一辈份的话,我当然沒关系。” 陆惊帆抓着我的手,低低地笑,像托付身后事般郑重:“那你可不能像他,你得对我好一点啊!” 我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重重点头。 第246章 陆长柏坐在对面,我們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一面玻璃围成的墙。 即便穿着囚服,他也依然神闲气定,仿佛不是身处监狱,而是在自己运筹帷幄的办公室。 我本不想和他见面,但有一件事,我必须从他口中得到消息。 见我坐下,他举起交流用的电话,微微一笑:“彦彦,你气色不错。” 我說:“你也和平常沒区别。” 毕竟入狱之后還有人脉帮忙打点。 “還是有些不同。”他抬了抬手腕上的手铐,仿佛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以前总熬夜处理公务,在這儿倒是作息稳定,三餐规律。” 我心說真心喜歡不如多住两年,反正我不反对,杨沉肯定也对此拍手叫好。 他并不介意我的走神,拉家常似的问:“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杨沉么?” 今天的任务是在他面前扮演怯懦冲动的笨孩子形象,于是我沉默几秒才轻轻点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一直、一直管着我,不让我出门,也不准我来這边……” 抱歉,杨沉,反正你和陆长柏已经是死敌,多背一顶黑锅估计也沒什么影响。 陆长柏摇了摇头:“以后爸爸不在,你這個软绵性格,岂不是被他死死拿捏住?” 我垂着眼睛咬了咬唇,一派手足无措姿态。 他似乎被我這副模样逗笑:“好了,好了,爸爸還有几個靠得住的朋友在外面,你要是受不了杨沉,就去找他们帮忙。再不成让杨沉他爸管管他,你毕竟是我儿子,看在過去的份上,這点情面杨涉川還是会给的,嗯?” 我内心恶寒得直犯呕,尽管知道自己该点头称是,奈何演技有限,做不出恰当反应。 又怕陆长柏看出异样,伸手在桌面下狠狠一掐大腿,痛得直咬牙,眼中泛出“感动”的泪花:“嗯……我知道了。” 他安抚了几句,說:“我一直沒见惊帆,不知道他最近如何?” 陆惊帆花白的头发在眼前闪過,再看陆长柏這张云淡风轻的脸,心头掠過一阵恼火:他明知陆惊帆在外多么煎熬,却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我决不能表现出半点不满,深呼吸几次,表情犹在抽搐——刚才掐自己下手太重:“他每天都要吃大把的药才能睡觉,人瘦得不像样。” 陆长柏听后沒說什么,又问了些未被新闻报道的外界情况,我长话短說,将這段日子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他。 听到侯广岳的案子在如此短暂的時間内结束一审接受判决时,陆长柏终于长叹一声。 他不再问旁的什么,转而与我东拉西扯,闲话许久。眼看探监時間要结束,谈话间沒涉及半点我关心的话题。 我内心焦虑,却知道這种事急不来。 第一次去陆宅时,那些文件是他让我亲笔签下的,东西在法律上也都属于我,只是得到的時間早晚而已。 我必须继续做他眼中无能又笨拙的许俊彦,才能让這只老狐狸卸下防备。 死死咬紧口腔内部的一块软肉,我强迫自己沉住气,含着满嘴血腥味继续听他說:“苏老师给你织了不少毛衣,說是什么棒针样式,花了许多功夫,不過還沒来得及送出去。你要是有心,就去她那儿拿走,也算沒白费一片心意。” “好。”我乖乖应了一声,“你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的?给苏阿姨,或者陆惊帆。” “苏老师每個月都会来探望,哪裡用你带话。” 陆长柏停了几秒,“至于惊帆——终究养他一场,总不能看他把自己作践完了。你转告那孩子一声,這么些年来,我這個养父做得不甚称职,所以他也不必觉得对我有愧。沒了我的束缚,以后的日子,叫他想怎么過怎么過。” 我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平静而温和,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东西能在其中激起涟漪。 明明是他亲手塑造了陆惊帆的一切,想法,感情,渴求与期待,以及被扭曲的人生。哪怕养條狗,精心饲养多年,也该动了几分真情。 可他說不要就不要了,沒有感伤,亦沒有半点犹豫。 或许是盯他看的時間太长,陆长柏笑了笑:“傻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我放缓语调,低声下气地說:“我只是觉得……我們一点都不像。我什么都不懂,要别人教才知道怎么做,自己又沒主见……” “惊帆比你聪明,但聪明過头,免不了生出歪心思。” 他意味深长道:“彦彦,听话也有听话的好处,以后你会慢慢明白。” 我微扬唇角,轻轻抿出一個笑容,仿佛被他的话鼓舞。 我让小霍送我去了陆宅。 既然决定在陆长柏面前扮演孝顺儿子,自然要将他說的每個细节落实到位,免得下次被问起时露出破绽。 其实一件围巾根本不值得亲自来一趟,但之前匆匆见過的几面裡,苏莞对我的温柔关切句句发自真心。如今陆长柏锒铛入狱,我无论如何也该去看望一下這位名义上的继母。 大约是主人无心打理,花园裡的花草不似曾经茂盛,加上秋意渐浓,院子裡的景象显得有些萧瑟。 這栋房子归在苏莞名下,是她的個人财产,因此并未被沒收。 心思在脑海裡一转而逝,我按下门铃,過了好半天门才被打开,一個憔悴的中年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苏莞挽着條披肩,整张脸像是在泪裡泡過,一双丹凤眼有些浮肿。她看到我,眼睛顿时红了,泣道:“彦彦,你爸爸出了好大的事,你知道么?” “苏阿姨。”我叹了口气,扶着她进屋,“我知道,昨天去看過他了。” 我陪苏莞坐在沙发上,听她从陆长柏被起诉說起,一直說到前几天去探监的情况。她身材有些富态,哭起来时偶尔会喘不過气,吓得我时刻保持紧张,生怕她晕過去。 “……我說陆老师,咱们不是沒有关系,怎么能让杨家那個臭小子這么栽赃陷害?還有杨涉川,以前跟我們关系多好,现在才看出手脏心黑,也不管管他儿子,就许他這么胡作非为,简直沒有天理。” “陆老师反過来劝我,說背后关系复杂着呢,让我千万别为這事奔波,保重身体要紧。我天天想着他在裡面吃不好穿不好,怎么能保重得了?彦彦,你爸爸都五十了,就算他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也不能這么折腾他呀……” 苏莞对這件事的内情所知不多,也不清楚我在其中的关系,翻来覆去无非是骂杨沉和他父亲白眼狼,或者埋怨陆长柏不许她回娘家搬救兵。 我在内心苦笑,能做的唯有耐心听她发泄苦闷,时不时劝慰两句。 半晌后,苏莞逐渐冷静下来,用手帕拭了拭眼泪,对我歉意道:“彦彦,你看我這成天不出家门,也找不到谁能說知心话,說起来沒完沒了,居然一口水都沒让人端给你喝。” 我连說沒关系,刚刚我已注意到,陆家的佣人被遣散,只剩一個保姆在照顾她起居,别墅裡安静得近乎压抑。 她哭了许久,心情总算舒畅了点,满怀期待地问我:“中午留下来么?我下厨做两個菜好不好?陆老师最喜歡吃我炒的螺片了。” 我看得心酸,也确实推辞不過,便答应下来。吃完饭,我說起那件毛衣,苏莞忙說:“早织好了,放在惊帆的房间——” 她陡然截住话头,双眼又是一红:“陆老师被带走后,惊帆好久都沒回来了。我听說他出庭作证,和杨家人一起陷害陆老师,但我每天昏头昏脑的,也搞不清楚。彦彦,到底有沒有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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