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系列·前传 朱颜 第21章
“唉……你看,那些鹰好可怜。”朱颜叹了一声,“原本是自由自在飞在天上,现在却被锁了塞在笼子裡,拿去给人玩乐。”
“哎,你小小的脑瓜裡,就是想得多。”盛嬷嬷笑了一声,“這些东西在大漠裡到处都是,不被人抓去,也就是在那儿飞来飞去默默老死而已,沒有一点的益处。還不如被抓了卖掉,多少能给牧民补贴几個家用呢。”
“……”朱颜想了想,觉得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知从何反驳。然而看着那一双双鹰的眼睛,她心裡毕竟是不舒服,使嘟噜着扭過了头去。
马车辚辚向前,斥候呼喝开路,一路商队纷纷避让。
前面一车车的都是挂毯、山羊绒、牛羊肉、金银器和铁器,其中间或有一车皮草,都是珍稀的猞猁、沙狐、紫貂、香鼠、雪兔等的皮毛還有一些活的驼鹿和驯鹿,被长途驱赶着,疲惫不堪地往叶城走去——等到了那儿,应该会被卖到贵族和富豪府邸裡去装饰他们的园林吧。
朱颜看得有些无趣,便放下了帘子,用银勺去挖一盏羊羹来吃。
然而刚刚端起碗,马车突地一顿,毫无预兆地停下,车轮在地上发出刹住的刺耳响声。她手裡拿着碗,一個收勢不住,一头就栽到了羊羹裡,只觉得眼前一花,额头顿时冰冷黏糊的一片。
“郡主!郡主!”盛嬷嬷连忙把她扶起来,“你沒事吧?”
“我……我……”朱颜用手连抹了好几下,才把糊在眼睛和额头上的羊羹抹开了一点,头发還粘着一片,狼狈不堪。盛嬷嬷拿出手绢忙不迭地给她擦拭,沒嘴子地安慰。然而朱颜心裡的火气腾一下上来,一掀帘子便探头出去,把银勺朝着前头驾车的那個车夫扔了過去,怒叱:“搞什么?好好地走着,为什么忽然停了?”
“郡……郡主见谅!”银勺正正砸中了后脑,车夫连忙跳下车来,?漆跪地,“前头忽然遇阻,小的不得已才勒马。”
“遇什么阻?”朱颜探头看過去,果然看到前面的官道中间横着一堆东西,若不是车夫勒马快,她们便要一头撞了上去,不由得大怒,“斥候呢?不是派他们在前头开路的嗎?”
斥候這时候已经骑着快马沿路奔了回来,匍匐回禀:“郡主,前面有辆马车由于载货過多,避让不及,在路中间翻了车——属下這就去令他们立刻把东西清理走!”
“搞什么……”朱颜皱了皱眉头,刚要发火,却是一阵心虚——本来人家车队在官道上好好走着,若不是她们一路呼来喝去要人退避,哪裡会出這种事情?人家翻车已经够倒霉了,要是再去骂一顿,似乎也不大好?
這么一想,心裡的火气电埘也就熄了,朱颜颓然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去跟他說,翻车的损失我們全赔,让他赶紧的把路让出来!”
“是。”斥候连忙道,“郡主仁慈。”
她恨恨瞪了前头一眼,缩回了马车裡。
“郡主,你何必抛头露面地呵斥下人呢?”盛嬤嬤却拧好了手巾,凑過来,细细把她额头和发间粘上去的羊羹给擦拭干净,一边数落她,“你這样大呼大叫,還动手打人,万一被六部裡其他藩王郡主们看到了,咱们赤之一族岂不是会被人取笑?”
取笑就取笑,又不会少了我一根寒毛!而且关他们什么事?我又不是他们族的人,管得倒宽——她哼了一声,却不想和嬷嬷顶嘴,硬生生忍了。
然而等了又等,這马车却還是沒有动。
“怎么啦?”朱颜是個火暴性子,再也憋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再度探出头去厉叱,“怎么還不上路?前面又不是苍梧之渊,有這么难走嗎?”
车夫连忙道:“郡主息怒!前……前面的路,還沒清理好。”
“怎么回事?不是說了我們全赔嗎?還要怎样?”她有点怒了,一推马车的门就跃了下去,卷起袖子往前气冲冲地走,“那么一点东西還拖拖拉拉地赖在原地,是打算讹我嗎?我倒要看看哪個商队胆子那么大!”
“哎,郡主!别出去啊!”盛嬷嬷在后面叫,然而她动作迅捷,早已经一阵风一样地跃到了地上,往前面堵的地方便走。
然而,還沒到翻车的地方,却听到了一阵喧闹。很多人围着地上散落的那一堆货,拥挤着不散,人群裡似乎還有人在厉声叫骂着什么,仔细听去,甚至還有鞭子裂空的刺耳抽打声。
怎么回事?居然還有人在路中间打人?她心头更加恼火,一把夺過了车夫的马鞭,气呼呼地排开人群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
“快把這個小崽子拖走!别挡了路!”刚一走近,便听到有人大喝,“再拖得一刻,郡主要是发起怒来,谁吃得消?以后還想不想在西荒做生意了?”
人群起了一阵波动,有两個车队保镖模样的壮汉冲出去,双双俯下身,似乎想拖走什么,一边不耐烦地叫骂:“小兔崽子,叫你快走!耳朵聋了嗎?還死死抱着這個缸子做什么?”
其中一個壮汉一手拎起那個缸子,便要往地上一砸,然而下一個瞬间,忽然厉声惨叫了起来,往后猛然退了一步,小腹上的血如箭一样喷了出来!
“啊?!”旁边的人群发出了惊呼,“杀……杀人了!”
眼看同伴被捅了一刀,另一個壮汉大叫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就冲了過去:“小兔崽子!居然還敢杀人?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去喂狗!”
雪亮的利刃迎头砍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然而,刀锋還沒砍到血肉,半空中“刷”的一声,一道黑影凌空卷来,一把卷住了他的手臂,竟是一分也下落不得。
“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耳边只听一声清脆的大喝,“還有沒有王法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到鞭子的另一头握在一個红衣少女的手裡,绷得笔直。那個十七八岁的少女叉着腰,满脸怒容,柳眉倒竖。
在看清楚了那個少女衣襟上的王族徽章之后,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齐齐下跪:“参……参见郡主大人!”
“都给我滚开。”朱颜冷哼了一声,松开了鞭子,低头看着地上——在大堆散落的货物中间,那個被一群人围攻的,竟然是一個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
“禀郡主,都是這個小兔崽子挡了您的路!”斥候连忙過来,指着那個孩子厉声道,“胆大包天,居然還敢用刀子捅人!”
“捅人?”朱颜皱了一下眉头,“捅死了沒?”
斥候奔過去看了一眼,又回来禀告:“幸亏那小兔崽子手劲弱,個子也不高,那一刀只是捅在了小腹。”
“沒死?那就好。给十個金铢让他养伤去吧!”朱颜挥了挥手,松了一口气,“也是那家伙自己不好,干嗎要对一個孩子下手?活该!”
還不是您下令要开路的嗎?斥候一時間无言以对。朱颜低头打量着那個孩子,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居然敢杀人?胆子不小嘛!”
那孩子坐在地上,瘦骨嶙峋,满脸脏污,看不出是男還是女,瞪着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看着她,一瞬不瞬,手裡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宛如负隅顽抗的小兽。腿被重重的铁器压住了,不停有血渗出来,细小的手臂却牢牢地抱着一個被破布裹着的大酒瓮,似乎用尽了力气想把它抱起来,却终究未能如愿。
“咦?”那一瞬间,朱颜惊呼了起来,“是你?”
听到她的声音,那個孩子也看向了她,湛碧色的眸子闪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并沒有认出她来,便漠然扭過头去,自顾自地站起来,吃力地拖着那個酒瓮想往路边挪去。
“喂!你……”朱颜愣了一下,明白了過来——是的,那一天,她临走时顺手消除了這個孩子的记忆,难怪此刻他完全不记得。
怎么又遇到這個小家伙了啊?简直是阴魂不散!
她心裡嘀咕了一声,只见那個孩子抱着酒瓮刚挪了一尺,“哗啦”一声响,怀裡的酒瓮顿时四分五裂!那個酒瓮在车翻了之后摔下来,磕在了地上,已经有了裂纹,此刻一挪动,顿时便碎裂成了一片一片。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恐惧——因为酒瓮裂开后,裡面居然露出了人的肢体!
残缺的、伤痕累累的,遍布疤痕,触目惊心,几乎只是一個蠕动的肉块,而不是活人。那個肉块从破裂的酒瓮裡滚落出来,在地上翻滚,止不住去势,将酒瓮外面包着的破布扯开。
什么?难道是個藏尸罐?
“天哪!”看到破碎的酒瓮裡居然滚出了一個沒有四肢的女人,周围的商队发出了惊呼,看向了货主,“人瓮!你這辆车上居然有個人瓮?”
那個货主一看事情闹大了,无法掩饰,赶忙轻手轻脚走回了自己的马旁,正要翻身上马,其他商队的人一声怒喝,立刻扑上去把他横着拖下了马:“下来!杀了人,還敢跑?!”
“我沒有!我沒有!"货主撞天叫屈,“不是我干的!”
众人厉叱:“人瓮都在你的货车上,還有什么好說的?”
货主拼命辩解:“天地良心!不是我把她做成人瓮的啊!我有這么暴殄天物嗎?那可是個女鲛人!”
“女鲛人?”众人更加不信,"西荒哪裡会有女鲛人!”
朱颜沒有理会這边的吵闹,当酒瓮裂开的那一瞬间,她听到那個孩子喊了一声“阿娘”,不顾一切地扑過去抱住了那個肉块,将酒瓮裡女人软垂的头颈托了起来。
那一刻,看清楚了来人,朱颜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的,那個罐子裡的,果然是鱼姬!是那個被关在苏萨哈鲁地窖裡的鱼姬!這一对母子,居然并沒有死在大漠的严冬裡,反而在两個多月之后,行走了上千裡地,辗转流落到了這裡,又和她相遇了!
那一瞬,朱颜心裡一惊,只觉得有些后悔。是的,如果不是她火烧眉毛一样非要赶着进城,呵斥开路,马车就不会翻,人瓮就不会被摔到地上,鱼姬說不定也就不会变成這样了!
她怯怯地看了那個孩子一眼,带着心虛和自责。
然而那個鲛人孩子压根沒有看她,只是拼命地抱着酒瓮裡的母亲,用布裹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
那边,其他商队的人已经将货主扣住,按倒在地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商人围着他,厉叱:“你倒是胆大!连人瓮都敢做?自从北冕帝發佈诏书之后,在云荒,做人瓮已经是犯法的了!你难道不知道嗎?”
“不,不关我的事啊!”那個货主吓得脸色苍白,立刻对着朱颜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禀告郡主,這,這個人瓮和孩子,是小的从赤水边上捡回来的!這鲛人小孩背着一個女鲛人,小的看他们两人可怜,扔在那儿估计挺不過两天就要死了,便顺路带了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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