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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作者:河洛素以
头一回见到苏珩的时候,如姬对他并无太多印象,朦朦胧胧中只知道是一张君主惯常的脸,威严,凌厉,眉如刀削,相貌英挺。

  集市上人头攒动,年轻的君王从玉撵上缓缓走下,身边团团围着宫中最精锐勇猛的兵士,他们替他挡住了周围的百姓追寻的步伐,却挡不住他们掷来的无数热情,人们欢呼着、跪拜着,见到他们所拥护的君主,不断高呼着万岁。

  如姬混迹在人群中最靠近他的地方,和众人一道跪拜在他脚下,余光只瞥到了一双墨缎龙纹的锦靴。

  清明谷雨,雨后梨花开得正盛。

  缀满雪白梨花的枝头下,年轻的君王坐在铺着锦绣软垫的玉榻上,双目闭着,出神地听着一旁苏烩的侃侃而谈。

  午后的阳光慵懒散漫,正如此刻的苏珩,他手中拿着把未开的折扇,听到怪奇有趣处,便用折扇轻轻敲一下石桌,偶尔也会同苏烩闲闲聊上几句,所聊內容也都是些平淡家常,此刻无君无臣,因了两個人年岁相近,倒也不像是叔侄,反倒像手足兄弟一般。

  萱离跟在苏烩身后,偶尔悄悄瞟一眼,因了阳光斑驳,苏珩恰又坐在凉凉的树荫下,看得并不很真切,只知道素日端坐在九重宫阙之上的君王,此刻竟褪去了眉宇间绷着的威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苏烩眸光微动间话锋一转:“陛下,侄儿听說最近后位虚空,朝中某些势力蠢蠢欲动,只盼望陛下能早日再立下一位皇后呢。”

  苏珩听了這话,却是轻轻笑了一声,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上,意外的清俊朗然,他徐徐开了折扇,不急不缓道:“呵,在這桩事上,总有人比孤要着急操心。”

  苏烩也笑了:“陛下不用烦恼,侄儿倒是有個好方法让那些人闭嘴。”

  树上的鸟儿因了明媚的春光叽叽喳喳叫着,远处一簇簇樱花云朵般烟烟霞霞地开着,漫天红樱映在苏珩幽深沉静的瞳孔中,姝丽而招摇。

  他将头靠在椅背上,换了個更舒服的姿势,歪头瞧着苏烩:“多日不见,烩儿倒是学会为孤分忧解难了。”

  苏烩见苏珩此刻舒展着身体,默契地走到他身后为他捏起肩来,手法灵巧连女子也自叹不如,苏珩自小体质不好,有时会犯個头疼脑胀,苏烩就向嬷嬷学了這個法子帮他放松,這习惯保持到现在,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苏珩朝后仰着,半阖着眼睛,一副享受姿态。

  苏烩的动作愈加轻柔,他垂着眼,目光扫過苏珩光滑饱满的额,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他殷红的唇上,陡然变得深沉:“侄儿在魏国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姑娘,她擅弹箜篌,弹出来的曲子悠扬动听,就连天上的鸟儿都纷纷寻声而来,瞩目聆听呢。”

  “哦?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

  “如此,倒是一個奇女子了。”苏珩赞叹了一句,沒有了下文。

  苏烩见他并无兴致,手指打了转儿在他的鬓角上轻轻揉捏:“陛下,臣侄看得出,自皇后故去后,您越发的憔悴了,臣侄知道,其实陛下一直未曾对皇后忘情。”

  他在苏珩耳边低低說着,见他睁开了双眼,偏头瞧着手中折扇上绘就的锦绣河山,目光变得复杂幽暗起来:“侄儿知道陛下喜爱音律,皇后在时,陛下便时常听她弹箜篌,那妙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皇后的技艺自是冠绝天下无人可及,可惜斯人已逝……现下臣侄专程为陛下寻来了一個善弹箜篌的佳人,虽不及皇后曲艺高明,但亦能为陛下解解乏闷。”

  苏烩說罢,见苏珩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折扇,小心讨好地轻声唤道:“陛下。”

  “這就是烩儿說的好法子?”苏珩收回目光,冷不丁冒出這一句,倒是将苏烩惊出一身冷汗,“倘若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那就不必了。”

  “陛下何不先见见這位姑娘呢?”苏烩說得诚恳,“陛下近来心中郁结,如若能寻到一位解语佳人常伴陛下左右,使得陛下舒心开怀,臣侄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旁处有侍女奉茶,苏珩正觉口干,便端過茶杯小啜了一口,半晌,抬头,见苏烩依旧一副认真辞色,霍然笑了:“平日甚少见你這样坚持過,罢了,孤争不過你,”埋头吹散了浮在杯口的茶渍,“头一回见你這样夸赞一個姑娘,孤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苏烩得了准许,喜上眉梢:“陛下,臣侄其实早就将人带来了。”說着,对着近处的侍从招了招手,“来,萱离,快拜见陛下!”

  闻言,那個叫萱离的姑娘袅袅婷婷地从侍从中走了出来,行拜礼,三叩首,举止从容静美。

  苏珩见她低垂着头,雪颈颀长,青丝如瀑,遮着颜面,料定苏烩送给他的定是個红粉佳人,缓摇着扇子,不以为意道:“你且抬起头来。”

  萱离听话地抬起头,果然是倾城之姿,明艳绝伦。

  苏珩漫不经意的目光顿在她身上,却是一僵。

  “陛下难道不觉得這姑娘长得像一個人嗎?”

  苏珩紧握着扇柄,指节发白:“如此美人,烩儿当真舍得?”

  苏烩欠下身:“舍得舍不得的,陛下說的這是什么话,只要是陛下喜歡,臣侄愿将心肝肺都掏予陛下。”

  他又匆匆一眼瞥過跪在地上的人:“萱离,還不叩谢陛下?”

  萱离挺直脊背,手高举至眉顶,垂着头,身躯颤抖,似窘迫十分:“承蒙陛下垂青,妾惶恐。”

  苏珩本是面色僵硬,坐卧难安,听了這话,清冷的眼中重又生起几分热度,忍俊不禁道:“为何惶恐?”

  萱离道:“安庆王谬赞,妾并不擅长弹箜篌。”

  苏烩的脸一瞬煞白了,正想如何解释,却见萱离低伏下身,只露出一团乌黑素洁的发:“前世,当世,后世,唯有一人能弹得一曲好箜篌,妾远不如她。”

  苏珩眼睫微垂,缓缓笑了:“箜篌奏乐,不過一技艺尔,不必认真,孤虽爱听,多也只是听個热闹,”他看着身体几乎要伏入泥埃的姑娘,微笑道,“除了弹箜篌,你還会什么?”

  “妾善舞。”

  蚕月梨花,梨花树下一刹芳华,只一眼一念间,便决定了萱离的一生。

  一生繁华烟火,一生末路相随,一生痴痴等待,一生的笑与泪,悲与愁,运气与磨难,如飞鸿片羽,纷沓而至。

  祸国殃民,不過只是一场流散于市井小巷的笑话。

  如姬从故事中挣脱出来,似是想象那日的场景,她的眉眼逐渐化作了一池春水,昔日的骄纵与凌厉消融不见,留下的只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天真:“珩郎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人呢。”

  說罢,如姬又陷入了那些纠缠她一生的過往,深深宫殿,重重飞檐,那些回忆就像一朵又一朵血色的彼岸花,虽然有毒,却妖异美艳让人不自觉沉迷,她知道自己再也戒不掉了。

  洞房内,桌案上燃着的一对龙凤烛染红了如姬的脸,苏珩拿着一柄细长的玉杆揭开了红盖头,恰看见萱离抬起头对着他盈盈一笑,暧昧的烛光下,萱离目如秋水,薄面生霞,苏珩却微微一怔,停了动作。

  缓缓地,他坐在萱离的身边,什么也沒做。

  一室春光融融,萱离却从苏珩的眼中看到了悲意。

  “你长得很像孤過世的皇后,不過你和她不大一样。”這是他开口对她說的第一句话。

  萱离想起了苏烩的计划。

  苏烩的计划中之所以有她,大概是因为她的相貌与苏珩故去的皇后有几分相像,也是缘于這一点,她成为了苏烩最得力的一枚棋子。

  苏珩仔细辨着那张同东陵澜有几分相似的面孔,眉头紧蹙,神色看上去似乎是在懊悔:“她在世时,孤亏负她良多,她的死,是孤的错。”

  晚风从窗间缝隙悄然灌入,将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苗微微跳了几跳,苏珩的脸隐在明明灭灭的烛光后,眸色清冷,沉默又孤独。

  萱离坐在苏珩身旁,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沒有說出口的话,她其实是知道的。

  只可惜她不该托生在东陵家。

  东陵一族本是陈国最显赫的族氏,东陵澜是东陵大将军的长女,只是在不久前,东陵氏以觊觎皇权的罪名被满门抄斩,九族俱灭。

  那日,滔天的烈火吞噬了东陵氏存在的每一存土地,烈火之中,人鬼哭嚎,烈火過后,寸草不生。

  而导致這一切的源头,不過是一件从将军府上发现的做工拙劣的龙袍。

  家族之中,无论长幼皆丧生于火海,而东陵澜虽贵为皇后,仍逃脱不了惨淡的命运,赐鸩酒而死。

  想到這裡,萱离心上一寒,她向来知道,帝王言是至高权威,帝王让你死你就不得苟活,帝王让你活你想寻死却也无门,帝王生来无情,所以她决然不可能同苏珩发生半点情意。

  故而,当她看见苏珩神情中的痛苦,愈发觉得他高深莫测,虚伪做作。

  倘若当初這人有一丝一毫怜悯,东陵澜就不会死,他也用不着在這裡假慈悲。

  萱离想了想,柔柔开了口道:“人活一世各自有命,陛下不必对過去如此内疚挂怀。现在的果,過去的因,這世间因果循环,一报還一报罢了。”

  闻言,苏珩笑了,他径直蹬掉长靴,就着大红喜服躺倒在锦缎薄褥上,头枕在双臂上,神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你只是一個小姑娘,哪裡来的這么多感悟?不過這一点你上倒是說得很对,一报還一报,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他說了這许多,不過只是为了开脱罪责,萱离在心裡冷哼一声,知道那人看不见,又偷偷鄙夷地翻了個白眼。

  白檀香气从萱离身后悠悠荡荡地袭来,她依旧端端坐着,身上是红艳艳的龙凤攀附的锦绣喜服,眼前是鸳鸯依偎浮水的锦色屏障,轻微的一呼一吸间,她只听到胸口处心脏跳动的声音。

  此刻任何细微琐碎的声响都将在這静寂无边的寝殿中变成主调,她谨小慎微的屏气凝息,又听闻床榻嘎吱一声,觉察到身后的人转了個身,似乎是半侧半卧着,视线落在她身上,长久不语。

  萱离明亮的眸随着龙凤烛台上的灯芯最后一跳后暗淡下来,一室暗黑如堕入永夜,她茫然地睁着眼,却再也看不清什么。

  耳畔听闻细沙落入漏斗的時間游走的声音,头一回觉得這细沙似是流不完似的,空淡而漫长。

  突然,清冷的指尖被一覆温暖握住,她惊了一跳,還未作任何反应,整個人径直被那人揽入怀中。

  昏昏然中,她僵硬地承受着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温温暖意,头被迫贴在那人的胸口上,动弹不得。

  他的心跳有力极了,砰,砰,昂扬着喷薄的生命力量,萱离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浑身不免轻颤起来,刚迸出了一個逃跑的念头,脑海裡最后一丝清醒却抑制着她這個仓皇的想法。

  若有若无的白檀香气中,萱离逐渐镇定了下来。

  对床笫一事,她虽然有了這個觉悟,却从沒想過這一天会真的到来,就像她从沒想過自己的夫君会是陈国的国君,而当這天真的到来时,她虽觉得如梦如幻,却不得不坦然受之。

  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可鱼是不能說话的,否则就失去了诱饵的资格。

  等了许久,那人却沒有进一步动作。

  她的手被那人握了许久,依旧凉冰冰的,似三月初柳梢上的春寒,怎么也捂不热。

  身后的人似有不满,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你叫萱离?這名字不好,你在孤身边要长安如意,既然如意,以后你便是如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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