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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作者:河洛素以
一团冰天雪地中,红梅傲枝,那人的身姿隐在簇簇梅花后,挺拔颀长,风姿毓秀。

  远远地,苏珩看见她,便大步流星地走過来。

  一身雪白长裘,碧玉青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剑眉如削,眼若寒星,只是一碰到她,這星子便化成了一滩春水。

  這么冷的天,他穿的与周遭的宫人相比算是极少了,皑皑白雪中连袍子也省了,在她眼裡哪像個帝王家的样子?

  离得近了,如姬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袍子被裹了几裹抱在臂弯,裡面藏着只小巧玲珑的雪狐狸,嘤嘤讨好地叫着,不时吐出粉色的小舌来。

  “好一只精灵精怪的小狐狸!珩郎是从哪儿得来的?”說话时,她并不看那只狐狸,只一味笑眼望着他。

  苏珩笑:“南鹄山上藏着的一只白狐,孤偶然间碰上了,便拾了来。据說生饮其血可医死人、肉白骨,放在常人身上,便是祛百病,延精气。你自幼体弱多病,又那么容易患晕疾,好生养着吧。”

  那时,如姬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還是同寻常的姑娘一样喜爱毛团儿,既然是個姑娘家,难免骨子裡還存着些天真心思。

  苏烩教会了她怎样惑君,却沒能教会她如何享受。

  她想,深宫大院的,只自己一個人难免寂寞,禽兽之类的既不会說话,自然也就不会走漏出什么消息。這只狐狸看起来倒是一身灵气,平日呼来供她赏玩,倒也是個消遣。

  “好啊,那就让它跟了我吧,”如姬梨涡攒起,“虽然是头畜生,也总要有個名字,珩郎想给它起個什么名?”

  “既然已经是你的东西,那便由你来定吧。”

  “我看它目如琉璃,不如就叫它琉璃好了。”

  “琉璃?碧琉璃滑净无尘,好名字。”

  画面一转,深深的朱色宫墙内,丹楹刻桷,崇栋广宇,奕奕将将。

  正是嫩柳抽枝的季节,碧波荡漾,黄鹂轻啼,点点桃苞深红浅红,曳出满园好春光。

  如此美丽的景色下,如姬的出现却是宫中最明丽的一道风景,她的身影被周围一個又一個热切的视线捕捉,那些宫娥和太监们照着她的脸笑得谄媚,一路扬起手为她指出权势之主的所在。

  她姿态随意地倚在桥边,淡紫的衣衫随风飘摇,眼角眉梢间透出几许牵动帝王的风情:“珩郎昨日和我打赌,可是输了?”

  年轻的君王深深凝望着她:“孤愿赌服输。”

  如姬眼珠一转,嘴角翘起:“那么,我要在珩郎脸上画一只乌龟,你可不能耍赖。”

  春风拂面,庭暖花开,苏珩听罢,唇角轻轻漾起了一味笑:“好。”

  “我要你带着它一路走到长生殿。”

  “好。”

  “我要你带着它一路想着我。”

  “好。”

  “我要你带着它去见其他妃嫔。”

  苏珩愣了一愣。

  “好。”

  “好哇,原来你說喜歡我什么的竟然都是假的!你既然喜歡我,为什么還要去见其他女人?你既然一心只想着我,为什么又要和别人在一处?”

  苏珩失笑:“你若不喜歡,孤就不见。”

  如姬一下子扑到他怀裡,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闷闷道:“我在你脸上画乌龟,只是想让珩郎你一世安稳,如意长生。”

  苏珩轻轻环住了她:“孤知道。”

  她靠在他怀中,說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他却一概相信的彻底,丝毫沒有怀疑過。

  长生殿裡,如姬端了一碗药,矮身坐在苏珩身边,一边用勺子搅着药汁,一边轻轻吹着气,等热气稍稍散了一些,方才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前几日听說珩郎不喜喝药,可既然是调理身体,就不能掉以轻心,珩郎還是要谨遵医嘱才是,這汤药是妾身亲手熬制的,裡面加了些蜂蜜,应该沒那么苦了,珩郎可不要辜负妾身心意。”

  苏珩沒有說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就着汤勺抿了一口。

  “苦嗎?”

  他泛白的唇浮上一丝笑:“良药苦口,阿萱关心孤,孤很高兴。”

  如姬见他终是一口一口把药乖乖喝了,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下一瞬,似乎是气恼,把药碗重重砸在桌上,半天不說一句话。

  苏珩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如姬背過身去不理他:“他们都說妾身祸国殃民,珩郎你觉得呢?”

  苏珩自然知道如姬所指的他们是谁,他支身坐起,顺势将她拥在怀中:“你只是一個小姑娘,哪裡来的能耐祸国殃民?”

  如姬撅起嘴:“好啊,原来在珩郎眼裡,妾身還是一個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苏珩笑了,扳過她的脸,见她小脸气鼓鼓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由贴着她的额头落下了一個吻:“即便是個小姑娘,也是孤尤为珍爱的小姑娘。”

  ……

  如姬仍痴痴地看着,目不转瞬,仿佛一眨眼那個人就会消失。

  孟婆叹那鬼是痴子,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注定了這终究都不会是一個好结局。

  前尘镜中的她步步为营,衣裳厮磨下每一步走得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丝丝入扣,针脚绵密的心思,任是谁也比不過,绝色又懂事,怪不得苏烩那么放心。

  只是沒曾想,本当是万无一失,却堪堪敌不過紫玉多情。

  雨一连下了几日,阴冷潮湿的天气似乎随着苏珩的离去而被拉得无限漫长。

  白幡布笼罩了整座皇宫,一時間,宫中人开始分不清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皇宫,還是一座巨大的坟冢。

  到处都是诡异的宁静,沒有人敢开口发一句声,說一句话,只有雨滴绵密不断的淅淅沥沥声在宫中的每一個角落寂寥响起,像是一曲奏不完的哀乐。

  苏珩惨死,大仇得报,如姬的心情却并不感到更轻松,反倒有了种說不清道不明的痛,仿佛有谁拿着石锤在她心上不断凿着,一下又一下,绵长的,钝痛的。

  如姬走进长生殿,长生殿殿内空空,桌案上的佛手檀鼎中铺了一层香灰,整個殿内充斥着白檀香淡淡的气息。

  只是,惯爱用這香的人已不在。

  如姬心裡空落落的。

  那天苏珩在城墙根上对她說的话,她其实不大明白,她更不明白,苏珩到底是怎样看待她的。

  她正失神间,忽然听到窗外有婢女惊呼,盆钵落地,接着传来几声凄厉而放肆的笑。

  如姬放眼望去,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消失已久的桐妃,她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一身缟素,泥点斑斑,面色惨白如纸,似是在宫中漂泊的一缕孤魂。

  旁处的侍女见了她,纷纷吓得向四处逃窜。

  如姬直起身,面无畏惧地审视着桐妃。

  桐妃看见她,有些生硬地转了转眼珠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捏起素白的帕掩在唇边咯咯笑了起来。

  如姬绷起脸:“你竟然還好好的活在這裡,当初他们說你疯了,原来是装的。”

  桐妃笑嘻嘻地反问:“我不装疯,又怎能安好地活到今日?”

  如姬冷哼一声:“看来你還不算太蠢。”

  桐妃扶着门,腿脚似乎已经不大灵便,她有些艰难地跨過门槛,却不打算再往前走,只是扶着门框缓缓坐了下去:“我来這裡沒有别的,就是想同你讲個故事。”

  說着,她自顾自地环视着长生殿中的种种,朱栏玉砌,人去殿空,白檀香悠悠荡荡袭来,沁入肺腑。

  桐妃目光莹莹中似有悲戚:“当年我嫁给了他,自以为是嫁给了无上的荣耀,我本满心欢喜,可是到头来才发现,陛下心裡只有那個贱人东陵澜。”

  說到這裡,她瞥了如姬一眼,神色郁郁,唇微微咧开,却是在笑。

  “只是有件事我猜你定想不到,纵使精明如东陵澜,也不過是别人的替代品。她费尽心机,妄图掩饰自己不是陛下心中所爱,执意要嫁给陛下,可谁会喜歡一個替代品呢?哈哈哈哈……”

  听了桐妃的话,如姬不吭声,眼睛却微微睁大了。

  她想起那日站在城碟上的苏珩。

  那时霜风凄紧,星沉月落,寒鸦浮鸣,他的眼神却是意外的炯然温暖。

  “阿萱,孤现在才将你找到,你可埋怨孤?”

  他笑眼看向她,他說的话,她却不能明白,冥冥中她觉得自己同苏珩似乎是有過什么纠葛,可脑中空空,却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耳边又传来桐妃恶狠狠的声音:“陛下若非拜她所赐,又怎会身中剧毒?”

  如姬回過神,冷冷道:“她?谁?”三两步走到桐妃跟前,“苏珩身中剧毒?什么时候?”

  桐妃仰脸看向如姬,得意笑了:“东陵澜爱慕陛下,陛下却一心只想着她的妹妹,你說,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如姬冷淡的语气中多了些许慌张:“你說什么?”

  桐妃瞟了她一眼,笑得诡异:“陛下自始至终想要娶的,从来都是她的妹妹东陵萱,可东陵澜這贱人不知使出了什么好手段,代妹入宫,一经发现,本是欺君之罪,可陛下仁慈,最终也沒有降下罪责。”

  “呵呵,她东陵澜纵使是入了宫,也无法获得陛下的宠爱。后来东陵家犯上谋反,那贱人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死,便偷偷往陛下的膳食裡下毒,自己也饮了那毒,本想是和陛下做一对生死鸳鸯,可陛下福大命大,虽是留下了病根,终归是沒事,她倒自食恶果,当日便死透了。”

  如姬脑中一懵:“你不要指望能用這些谎言唬住我,既然你先前知道這些事,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大家都說东陵澜是被苏珩赐酒毒死的,你现在编造這些话,我又怎会相信你?”

  “你相信我怎样?不相信我又怎样?這本来就是事实,我亲耳听到陛下同那贱人的对话时,也甚是震惊,那贱人的說辞我现在還记得,你要不要我学给你听?”

  如姬紧咬着唇不吭声。

  桐妃一笑,转脸变了一副可怜相,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陛下,澜儿做的不好嗎?澜儿弹曲儿胜過妹妹,跳舞胜過妹妹,烹茶和女红都胜過妹妹,只是她早已心有所属,可我,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歡着陛下……”

  忽而,她的嗓音又变得狠厉起来:“我的父亲要起兵谋反,到现在,我早已是死路一條,你得不到她,我也得不到你,我方才在你的膳食裡下過毒,眼睁睁看着你一口一口将它吃掉,心裡很是欢喜,陛下,你放心,澜儿会陪着你,我們到死也要在一起……”

  如姬捂起双耳大喊道:“够了,我不想听!”

  “东陵萱,自打我第一眼看见你,我便认出了你,你姐姐害我害得好苦,苍天有眼,你们东陵家族有不臣之心,這才遭了报应,现下整個东陵家只剩下了你一人,我真是感到无比欢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桐妃猖狂大笑了起来,笑声在长生殿中久久回荡,听起来十分恐怖,只是,笑着笑着,一滴泪猝不及防从面颊上滑落了下来。

  她看着這殿裡空荡荡的一切,眸中满含水光,声音低低的,轻轻的,似是悲伤得不能自已:“可如今,陛下已经死了,陛下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镜像一幕幕在眼前闪過,如姬的脸色也愈加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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