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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作者:河洛素以
六礼皆成,楼外翘角飞檐下,红灯笼盏盏悬坠,边角镶嵌着褶皱层叠的锦绣花,想得夜深时楼前晕出的团团锦色华光,格外撩人。

  喜堂之内,鄂君牵着一端红绸,红绸的中段结着一朵碗口大的喜花,红绸的另一端立着娴静温婉的芷皙,许是激动,她扶着红绸的手有些颤抖。

  四平八稳的红盖头下,惯穿的一身芙蓉色长裙已经换成了华丽端庄的大红喜服,喜服上用描金的线细细纹绘着飞舞的凤纹,腰间垂挂着五彩斑斓的坠玉流苏。

  新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可人,即使不掀起那方红盖头,体态中透出的娇艳欲滴也足以令人遐想,况且芷皙作为芙兮宫的主人,柔情绰态,灼若芙蕖出渌波。

  鄂君的眸中饱含笑意,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芷皙。

  一方仙众眼巴巴地望着,他拿過姡鱼递给他的喜秤,缓缓伸进盖头裡。

  远天突然传来一阵唢呐轻歌,接着又闹哄哄地传来几声响动,鄂君挑盖头的手微微顿住,大红盖头下,芷皙垂着头,淡妆微施的面浮上一丝疑惑,只是,這疑惑碰上了消失多日的清亮声音顷刻消散,她慢慢阖了眼,接着,铺天盖地的绝望一点一点地爬上心头。

  红绸轻轻掉在地上,芷皙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自然也不知道喜堂内已经成了一番怎样混乱的场面,她缩在喜服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倏然感到一阵暖意,她垂着眼,屏气凝神,柔弱无力的手被一面掌心温暖地覆着。

  鄂君站在她身边,坚定而沉着。

  良久,听不见西坞言语,芷皙却依稀能想到她素日清亮的眉眼,那眉眼憎恶分明,直白坦露的很,从来都融不进半分沙子。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宣判。

  “鄂君,你会后悔的。”西坞突然挑起這么一句,话语裡竟不带半点感情。

  “长生身边的那個小帝姬么?”鄂君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竟是出奇的好脾气,“听說你是和芷皙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能来,本君很高兴。”

  西坞沒有答话。

  众仙面面相觑,细微的议论穿過一只又一只耳朵又声声钻进芷皙的大红盖头裡,芷皙浑身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手上的温热却依旧坚定的覆着,仿佛不论将来会经历什么,它都会在那裡,不会离开。

  西坞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可真正站在鄂君面前,凌厉的气势却一下子降下去好些,她看也沒看芷皙,目光却漫不经意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下子被刺得生疼,最后又缓缓移到鄂君脸上。

  西坞轻声道:“鄂君,倘若我說我喜歡你,你会跟我走嗎?”

  鄂君愣了一下,眉眼渐渐变得清冷,一如初见神态,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派春风含笑:“帝姬是在說笑么?”

  西坞听罢,也笑了,笑声中却带着一丝无人可知的苍凉:“鄂君,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她眼神亮亮的,满怀期待地看着鄂君,固执地等着一個答案,仿佛只要他說出一句她想要的话,她就能立即随他黄沙瀚海碧月烟波。

  鄂君静静立着,沒有动也沒有收回覆住芷皙的手。

  西坞亮亮的眼睛逐渐暗淡了下来。

  “颚君的答案,西坞知道了……那么,西坞恭祝鄂君你和芷皙姐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西坞唇角颤抖着說完這句话,继而捂着脸跑向殿外,疾走的脚步带着一股子风,衣裙飘飞,消失在殿外的暗夜中。

  众仙尴尬的脸硬生生地攒起笑容,笑得发僵。

  一位男仙眼色机灵地拱手贺喜道:“恭祝帝座与芷皙仙子新婚大喜。”

  就像一折戏拙劣地谢了幕,众仙纷纷如梦初醒,喜堂内顿时贺声四起:“恭祝帝座与芷皙仙子新婚大喜。”

  金线描绣的鸳鸯凫水的红盖头下,芷皙安安静静地坐着,周围的空气渐渐浮出海藻一般绵延的枯燥,孤寂深深不可见底,将她面上尚未褪尽的因羞涩或醉酒而浸染的一斜酡红嘲弄得体无完肤。

  是夜,鄂君史无前例地喝得酩酊大醉,并未踏入婚房。

  苍冷的墙壁映照着茕茕孤影,室外明亮的光线一点一点透過红缎丝绸在屋内舒缓地蔓延,桌案上的烛台裡最后一截灯芯快要燃尽,一如芷皙此刻的心情。

  “后来,仙魔之战终于打响,最后一日,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尽数散去,仙界大胜,庆贺声此起彼伏,君上却抱着受伤的西坞一路落魄地回来,那时,玉镯在她腕上,幽幽发着光。”

  月光笼在芷皙的面上,她的每一個表情都清晰地纳入颜卿眼裡,却是不喜不悲,似在诉說着别人的故事:“再见面时,她变了,变得一点儿都不像她,嘴甜极了,有事儿沒事儿都会冲着我亲亲热热地喊着姐姐,他们都說,西坞不知如何混进了战场,又不知为什么受了伤,過去的事情,她一概都不记得了。”

  “你看,她救了君上两次,而我却什么都沒能为他做過,”芷皙望着天空,眉眼又变得雾一般朦胧,“自那以后,他就不再理我了。”

  有的人活在记忆裡,生了根就长赖着不走,還要发芽长大,還要散出些枝叶,還要开花放出香气来扰人心智,如同苏珩。

  有些人明明就活在现实中,伸手可触,却偏偏又摆出高远的姿态,青天白地,咫尺天涯,說的便是鄂君。

  颜卿轻轻呼出一口气,在這如同冬日的乌拉山上瞬间化作了一缕白雾。

  她觉得有些冷,便搓了搓手,回去的脚步也越发快了起来。

  秦笙的病自他们回去以后就沒有好過,终日缠绵病榻卧床不起,再也沒能雄纠纠气昂昂的上乌拉山找百日莲,颜卿对此很是满意,偶会冒出些奇怪的念头,也尽被這铺天盖地的满意冲昏了神智。

  炊烟袅袅升起,绯雾弟子为他们单独腾出了一個院落,颜卿在院落的一角挖了一個坑,放进了不知从哪儿搜寻到的一粒种子,又培上土,然后一把将铲子丢掉,拉了一张不知从哪儿刨来的太师椅悠悠闲闲地坐下。

  秦笙拄着拐杖一点一点从屋裡挪出来,看颜卿悠悠闲闲地沐着日光浴,他一点一点地挪了過去,挡住了照着她的日光:“卿儿,我疼。”

  秦笙最近很是娇弱,他最近不急着找莲花,颜卿也乐得清闲。

  “疼就回去躺着呀,你出来做什么?”颜卿的语气并不算好,顶多算是和善,和善但不亲厚。

  秦笙有些惊异,又敲着拐凑得近了一些:“卿儿,我真疼,”眉头又一皱,“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颜卿四处嗅了嗅,這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一股菡萏的清甜香气,暗自思忖,想来应该是和芷皙待久了,所以才沾了同她一样的气息,只是她這么多天也习惯了,所以才沒能注意到。

  正想着该怎样解释,阿琅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筐荞麦,见秦笙自己拄着拐杖就出来,一双眼珠都甩到了天上,连忙将筐子扔了追過去道:“公子啊啊啊,您怎么自己就出来了!您瘦削的身子骨啊,您娇弱的病体啊……”

  阿琅此刻离秦笙仅有三步,三步之外,秦笙将拐杖敲得别有气势:“阿琅,你先回去。”

  阿琅像被施了仙术般生生停住,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之大吉,跑起来的动作格外生猛,让颜卿不禁想起,往日崽崽每回见到毛发炸起的琉璃,也是那样羞涩地跑掉的。

  颜卿摇着扇子,终于搭了腔:“哪裡疼?”

  秦笙缓颜一笑:“浑身都疼。”

  颜卿翻了一個白眼。

  秦笙温和道:“在山上的洞裡时,卿儿可不是這样的。”

  颜卿停了扇子反问:“那我是怎样的?”

  秦笙认真地想了想,道:“你至少很挂念我的安危。”

  颜卿干脆地承认道:“对,那时我只想着要攀着你顺道求救,毕竟我們還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那时是你要固执地跑来這山上找我,”秦笙唇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我都听阿琅說了。”

  颜卿又翻了一個白眼:“对,我不救你,难道让我這么些天挣得血汗钱打水漂啊?”

  秦笙笑着看向颜卿,笑得毛骨悚然,那眼神像是要将她一口吞掉。

  颜卿的眼睛瞪得迷离又无辜。

  “卿儿,你就不能给我讲点高兴的?”

  “比如?”

  “比如我還活着你很开心之类的话。”

  颜卿沉默了一下,突然又仰起脸笑得春花怒放:“我确实很开心啊。”

  秦笙愣了一下。

  “你還活着,我的血汗钱不就有着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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