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颜卿回头,正撞上秦笙异彩纷呈的脸,那张极俊的脸蛋上明明暗暗的,闪過些她看不懂的表情,最终化为平淡。
他道:“戏演完了?”
颜卿比小鸡啄米更快的速度点了点头。
秦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那就走罢。”
浅袖一拂,只留下一個高高瘦瘦的背影。
颜卿十分狗腿地跟了上去,边走边好奇道:“你方才讲的那個故事可是真的?秦初阳的娘亲当真是被你娘害死的嗎?”
秦笙偏過脸,脸上沒有一丝情绪:“你以为我大哥今日会出现在這裡赶来杀我?”
颜卿咽了一口唾沫,更快地走了几步,绕到秦笙面前,她伸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那阿笙为何今天扮作大哥的样子,用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吓唬我呢?”
秦笙停了下来,月亮爬到树梢,又落到颜卿身上,她歪着头,发清雾般软软垂下,露出蔷薇花般的脸,美好而动人。
他道:“我接到消息,有人要在這裡杀他。”
颜卿一愣。
“我沒想到会是你们。”
颜卿沉默,她知道秦笙早猜出她是七煞中人,却沒想到他与她之间已经到了如此坦白的地步。
“我也沒想到那人会是你大哥。”
“卿儿要杀他,可是担心我?”
“胡說,我怎会担心你。”
“那你来這裡作甚?”
“我只是凑巧烦闷无聊,上山逛一逛。”
“卿儿這個理由找的甚好。”
颜卿一张老脸红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与秦笙贴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来,不一会儿,两边的手都变得汗涔涔。
秦笙握着她的手指,似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他仰头看着满天星斗,或许是因为山风澄澈,夜间的星辰总要清亮许多,他沒头沒脑地說了一句话:“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好,可我又如何配得上你這般想。”
颜卿又是一愣。
秦笙缓缓道:“我今天說的那些话也并非不着边际,七煞楼主差人交给大哥的话本子,略略看去,七八分是真的。”
“姬死,是因为姬乃真妖身,妖与凡人结合,多半活不過一年,至于鸩酒什么的,都是七煞楼主造的谣,她想要我的人头想疯了,同大哥說這些,大哥当时虽年幼,却也有了记性,怎会相信?”
颜卿昏昏然听着,头脑有些发蒙,她心裡盘旋着无数疑问,還未能问出,又听秦笙轻笑了一声:“不過,七煞楼主确然高明,所有人都忘掉的秘辛,竟然被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发掘了出来,我确然是恶鬼转世。卿儿,我出世时,世人皆以我为耻,爹娘亦以我为耻,后来他们将我送给了北滦真人,北滦真人道法通天,在我下山之前,他引我见了一個神仙,那神仙将我出生那年世人的记忆一并抹去了。”
颜卿憋着一口气,等秦笙刚說完,這口气才畅快地吐了出来:“为什么其他人都忘了,你哥却沒忘?”
“我不知道,凡事总有例外,或许他沾了他母亲的妖灵,不算是一個完全的人,”秦笙嗤笑一声,“這世间哪有全然完满的法子,世人虽一时忘了,却還是出了纰漏,让七煞楼主有机可乘,大哥沒有忘记,便不会受她蛊惑,现在看来,何其幸运。”
秦笙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卿儿,這是我的過往,你可嫌弃?”
颜卿耸耸肩道:“咱们两個彼此彼此,我又怎会嫌弃你,只是我不大明白,旁人称赞谦谦君子的秦二公子,怎会是恶鬼转世?”她弯起唇,歪头打量了秦笙半晌,“真的不像啊。”
秦笙挑挑眉道:“哦?那便让卿儿失望了。”
颜卿拨浪鼓般摇摇头:“不失望不失望,我家阿笙這样好看,我欢喜還来不及呢……”
她面上呈现出喜不自胜的情绪,還要再說什么,身子一倾一下被那人拥入怀中,她侧头贴在秦笙胸口,只觉他胸口的某一处不断跳动着,一声又一声,像密鼓,像雨点,她从来不知道一個人的心跳可以跳得這样快,有些困惑地仰起头,头顶上的面容却像是天上被云翳遮住的月亮,她什么也看不清。
秦笙紧紧抱着她,许久沒有說话。
她探出一双眼问道:“秦庄真的沒有藏宝图嗎?”
秦笙似乎怔了怔,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颜卿笑了笑:“你何苦骗她這样久,她這样执着于這份藏宝图,不過是为了她父亲的遗愿。”
秦笙温暖的怀抱拥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那你呢?又是为了什么?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在骗你,为什么還要护着我?之前落枫林中传信的那個人可是你?你为我背叛七煞,为我答应芷皙的條件,放弃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冷风干冽,颜卿的喉咙也有些干涩,她吸了一下鼻子,道:“也许你不知道,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见過你了,那时我就想,你做什么,我都决意会跟着做,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阿笙,我這样待你,你說是为了什么呢?”
秦笙移开放在她腰间的手,后退了一小步,定定地看着她:“卿儿,不论你說什么,我都答应。”
他轻轻摩挲着颜卿的脸,她眼睛亮亮,如早春叶尖上划過的露水,這双眼,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见到過,那时寒缈山四季严寒,却因了她的存在,连呼啸的山风也带着柔和的暖。
颜卿主动握上抚在颊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在一瞬变得严肃:“我這样做,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有一個妹妹,”她眨了一下眼,忽而眉眼变得弯弯,“吾妹叶姝,妙人也,望君珍重之。”
秦笙的神情透出几分迷惘。
颜卿仰脸看着他,眼神清澈:“她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我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你看我同她长得相像,不是因为我带了什么皮面,而是這本就是我的模样罢了,我知道你爱极了她,她也爱极了你,你们往后若能過得很好,便是我的心愿。”
月光泛着惨白冷寂的色,照得人面亦是一团惨白,寒风骤起,吹起衣角,颜卿话音未落,秦笙便只觉通身都是冷透的了。
良久,他涩然开口道:“卿儿,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同我說实话嗎?”
颜卿心间一颤。
她想起了叶姝,那個一笑嫣然的叶家小女,其实她对她這個妹妹印象很是浅淡,可在所有浅淡的记忆中,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清阳娇艳可人的模样。
而她,她是一块乌黑沉埋的石,苟活于地狱,最最见不得晨光。
她如何对他诉說喜歡?又如何能对他诉說思念?
她日日看他支起的窗,日日看那窗后灯下的影,以为看上那么一眼,便是长长久久的了。
可到底還是自欺欺人。
他是主,她是客,仅此而已。
他小心翼翼藏起来保护的是谁?他不辞万难求取百日莲是为谁?他在看着她的时候想起的又是谁?
她怎会不知道呢?她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呢?
朦胧月下,沙沙树影,颜卿微微垂目,唇上印出齿痕:“承蒙公子五年悉心照料,舍妹与公子,锦绣良缘,佳偶天成,我自然,十分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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