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番外《第3试炼区事故调查报告》(下) 作者:未知 荷鲁斯那边依旧沒有回应, 缪金只得按顺序联络110之后的下一位——Guest.120。 這是一位现役的年轻军人,军衔并不算高,但以他出色的战斗天赋和其家族在军方的威望, 缪金毫不怀疑再過個三年五载,自己恐怕连直接与对方建立通讯的资格都沒有了。 “你好, ”联络接通,投屏上出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从被汗水浸透的战斗服领口来看, 应该刚刚结束训练,“還挺早。” 缪金明白他的意思, 還沒到约定時間, 自己這样属于提前打扰。 不過其实也沒提前太久, 所以缪金打算礼貌性地解释两句,不料对面根本沒在意:“开始吧,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会尽力配合提供信息。” 說完, 120从旁边拿過毛巾随意地擦着满是汗的脑袋, 就像联络屏那边不是初次见面的调查员, 而是生活中的熟人或者朋友。 直接, 真实。 短短几秒,缪金就感觉到了120身上强烈的個人特质。 作为其他都不关心只想获得真相的调查员, 缪金最喜歡和這种受访对象打交道,简单,高效。 “那我也就不废话了, ”缪金言简意赅,直奔重点,“第3试炼区的事故想必您也有所听闻, 而引起這场事故的闯关者中,有一位曾和您在7/10交過手,我想听听您对他的评价,以便我們能从更全面的角度去了解這些闯关者。” 120扯下毛巾,一脸早有所料:“我就猜到最后捣乱一定有他的份。” 缪金:“他?” 120:“就是跟我一对一那個小骗子,你今天找我不就是为了了解他的情况嗎?” 是为了调查闯关者的情况,但缪金自从接手這個调查项目以来,接触的所有调查对象,试炼区那边的人也好,今天联络的這些客人也好,到目前为止,对于那些闯关者的称呼不是“虫子”就是“那帮家伙”,還沒有一個人像120這样,上来就用了“他”。 這不像在称呼某种低等生物,更像在谈论一個平等的对手。 而且,缪金怀疑此对手可能還很让這位120“意犹未尽”:“小……骗子?” “他那种通关方法,放在全宇宙哪個星球都够得上诈骗了吧?”尽管已隔多时,120還是难以释怀,這裡面不全是对欺骗的控诉,更多的是对自己竟然真就那样上当了的郁闷和懊恼。 缪金很想对120表达关心和慰问,但:“主控室自爆,鸮系统内的所有影像资料都被毁,我們只修复回来极少数的片段,”缪金想這对于120应该是個好消息,“沒有關於你的对战情况。” 120有些意外,剑眉微皱:“這么严重?” 他指的自然不是影像资料問題,而是试炼区的事故。 客人的反应也让缪金微微讶异。 很明显,120知道闯关者在试炼区搞了破坏,但对具体情况和后面造成的严重事故,并不清楚。然而120是军方的人,以他的信息渠道,如果想打听事故内情,可比自己這個被各部门防备的调查员還要更容易。 “最近都在训练,沒太关注别的。”看出调查员的疑惑,120笑一下,解释。 120本来是個棱角分明的冷峻脸,但這一笑,就莫名透出一点憨厚来。 可能是這笑容的魔力气质,缪金毫不怀疑就相信了对方的解释,以及——对战被骗的事实。 “能具体谈谈那個闯关者嗎?”缪金言归正传。 “一個小孩儿,”120拿手在自己身前比了比,“身高也就到我這裡,长得特别可爱,第一眼我還以为是小姑娘呢,能力的话,低阶应该是‘毒蛋糕’,高阶好像就不需要‘媒介传递’了,直接肢体接触就可以让人难受,反正防不胜防。” 小孩儿? 毒蛋糕? 這搭配怎么這么熟悉…… 缪金不着痕迹瞥向旁边投屏上的实时工作记录。 [第一组调查信息汇总] 闯关者相关:……一個会用蛋糕下毒的“小不点儿”拔掉了Guest.001两颗牙。 “你们对战的過程,能详细讲讲嗎?”缪金发誓,他這是为工作,绝对沒掺杂任何個人好奇,嗯,绝对沒有。 120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虽然同意受访就表示他已经做好了直面那场惨败的心理准备,但此刻真被问到,仍是意难平。 不過這份不甘和懊恼,更多的是针对自己:“其实過程很简单,他装柔弱,我太轻敌,最后就被彻彻底底坑了一把。”120亲手揭开辛酸回忆,“局势一开始就一面倒,我打,他逃,到最后整個战场都几乎被我打成废墟,他埋在废墟底下喊救命……” “您就心软了?”缪金很注意表情管理了,可看向120的眼神還是沒忍住流露出某种“你是不是傻”的意味。 120脸上有点挂不住,语气变粗:“你是不知道他哭得多可怜,喊救命喊得多卖惨。” 缪金:“他都沒埋废墟底下了,你還能看见他哭得可怜?” 120:“哭是埋废墟之前的事,那眼圈說红就红,眼泪說来就来,他眼睛還大,然后還不想掉眼泪,就在那儿瞪着大眼睛强忍,一眨都不敢眨地看着你,”越說越好像又看见小孩儿那可怜样了似的,120赶忙缓口气,和调查员說,“换你你也心软。” “……”缪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而且他相信把其他所有客人都找過来,挨個问,也不会有谁觉得一個哭着的地球生物楚楚可怜。 但120的话,听得出都是真情实感的。 所以缪金只能总结出两條—— 一、那個小不点的地球生物,应该是长在了這位青年军人的审美上。 二、就120這個說好听点是正直說白了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想延续他家族的光辉传统成为一名杰出的战术指挥官,道路還很漫长。 “他是趁着骗你拉他出废墟之际,通過接触对你使用了文具树攻击?”缪金记得120說過对方的高阶文具树就不需要通過媒介再起效了。 “先是肢体解除让我产生类似‘中暑’的状态,最后一击還是用蛋糕结束的战斗,”120记忆犹新,“蓝色奶油小蛋糕。” 缪金点头:“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样总结,這個闯关者从一开始就制定了‘装可怜’的战术,先用逃跑和哭来进行铺垫,给你造成他很弱的既定印象,最后在你彻底放松戒备时,完成制胜攻击。” “是的。”過程都无保留了,总结也沒什么不好承认的。 缪金沉吟片刻,說:“那在我看来,对方能通关,依靠的只是小聪明,也很幸运遇上的是您這种喜歡直接对战而不习惯怀疑的对手,否则,他這种小伎俩很可能一开始就失败了。” “也许吧,”120不怎么考虑這种假设性的問題,“但在我看来,他選擇了一個赢面最大的战术,至少对于我,這招是有效的。” 缪金听出了弦外之意:“您是觉得,如果他进入战场遇见的是其他客人,可能就会改用别的战术?” “很有可能。”120实在很难忘掉那双楚楚可怜又诡计多端的大眼睛,“不過7/10的规则是闯关者有权主动挑选自己的对手,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在众多照片中挑了一個他觉得最有把握对付的,甚至很可能选中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后面那些狡猾的战术盘算。” 缪金哑然失笑:“他又不认识您,单看照片就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還提前想好了战术?” “他是不认识我,但你說实话……”120定定看向缪金,满眼认真,“我這张脸,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骗?” 缪金:“……” 這么谦逊正直還对自己有极度清醒认知的世家子弟,K星一共也找不出来几個了。 120的坦诚让交谈气氛越来越自在,不像调查受访,更像朋友聊天,缪金也就放下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想到什么问什么:“对战過程中,你有听到那個小孩儿提過一個叫霍栩的闯关者嗎?” 调查员沒注意到自己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但在120听来,比之前顺耳多了:“沒有。他怎么了?” “试炼区上交的事故报告裡,他是搞破坏的主力。”缪金实话实說,除了霍栩的身份不能讲。 120点头:“明白了,不過帮不上你,抱歉。” 正常流程,到這裡就该结束通讯了,可不知道是120太好說话,還是他对闯关者那罕见的高度评价,缪金问了一個其实沒必要也不合规矩的問題:“你相信鸮系统是被那帮闯关者凭实力破坏的嗎?” 120想了一会儿:“我相信,”他看缪金,“但你好像不太信。” 缪金說:“因为這代表他们连過5/10、6/10、7/10、8/10四关,又在9/10拖住客人和应急进入关卡的顾问团,最后不仅成功救出回收室裡的闯关者,還毁了主控室,带着所有人一起逃离试炼区,返回地球。” 120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虽然第3试炼区的事在军方這边传得沸沸扬扬,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么详实的细节:“听起来确实很有难度。” 缪金问:“那现在,你還信嗎?” 這一次120思考了很长時間,等到再次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第3试炼区嗎?” 缪金茫然摇头。 120静静道:“因为我父亲說那裡有最优秀的对手。” 缪金震惊,他還是第一次听见K星人会用“优秀”去形容那些虫子。 是的,尽管按照工作守则,他不可以对任何与调查有关的对象使用“歧视性”或者“带有個人情感偏好”的称呼,哪怕那些地球生物仅仅是他们用来试炼的道具,可在心底,缪金和大部分K星人一样,都将那些低等文明视为“虫子”,地球人不過是众多虫子中平平无奇的一只。 “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表情就和你现在一样,”120乐出声,“所以我才好奇,才想去第3区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对手可以得到我父亲如此高的评价。” “从结果上看,他们的确展现了超出我們预期的破坏力,”缪金還是承认這一点的,毕竟试炼区被毁的事实客观存在,“但我认为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我們给的‘文具树’。” “我們给的”四個字被刻意强调。 120同意一半:“文具树只是武器,但如何操作武器,最大限度提升自身战斗力,在逆境甚至是绝境中翻盘,就是個人能力了。” “可如果沒有文具树,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再有個人能力也白费,”缪金說,“就像和你对战的那家伙,如果他沒有毒蛋糕,沒有一接触就能发动的攻击效果,你就是把他从废墟裡拖出来十次,他也沒机会翻盘。” “但你别忘了,我們的能力在最初的时候,也并非天生,”120的声音沉下来,眼底一片冷静,“因为K星的生存环境变得恶劣严酷,我們才得以进化。如果有一天,地球也像K星這样,我想地球人也会有同样的进化,获得类似的能力。” 换言之,沒有谁比谁更高等,不過是K星人先遇见了进化的契机。 缪金从来沒以這個角度考虑過這些問題,一时发怔。 他不觉得自己被120說服了,明明那些就是歪理,可他又不由自主循着对方的话往更深处思考。 120仅仅是聊到這裡了,就顺便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并沒打算教育甚至改变谁,见缪金一脸自我挣扎的艰难,果断结束這场事先毫无准备的思想认知交锋,问了個自己真正关心的事儿:“你刚才說,那些闯关者都回地球了?” 缪金顿了下,才回過神:“对,他们利用能量释放制造了多個超空间跳跃点。” 显而易见的失望从120脸上划過。 缪金疑惑,他怎么感觉還嗅到了一丝……舍不得? “關於這次对战失败,回来之后我认真总结了经验,表面看是我太過轻敌,盲目自信,但其实内在原因是我本身的性格弱点,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缺乏警惕和怀疑意识,当认清這一点后,我這段時間都在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120侃侃而谈,信心满满,可随后又重重一叹,“原本想着再去找那個小鬼报仇,现在沒机会了。” 他就算能追杀到地球,能用一些应急手段抵御地球空气从而短暂停留,還能对着一個失去了文具树的小家伙下手嗎?沒意义不說,也沒战斗道德啊。 “你真的想找他?”联络屏另一端突然传来缪金的声音。 120愣愣看他:“什么意思?” 缪金沉吟片刻:“其实不是所有闯关者都成功回了地球,和你交战那個,很可能還滞留在试炼区。” 120眼睛一亮:“真的?!” 缪金:“假的。” 120:“……” 缪金:“……” 120:“谢谢。” 缪金:“不客气。” 深切认识到自己的“警惕和怀疑意识”训练仍任重道远的青年军人,怀着复杂的心情,结束联络。 为其清醒亲手泼了一盆冷水的调查员,关掉联络屏,深藏功与名。 和120的通讯時間比预期长了不少,聊完沒两分钟,就到了和Guest.137荷鲁斯的约定時間。 早些时候的提前联络未果,缪金這次耐心等到约定時間,不料時間刚到,荷鲁斯先发通讯邀請发過来了。 “刚刚有点事情。”荷鲁斯显然看见了先前缪金发来的两次联络,通讯一建立就先解释了原因。 因为本身是试炼区工作人员,所有对于独立调查组,荷鲁斯的态度很客气。 你礼我,我也敬你,缪金歉意道:“是我联络早了,沒打扰你工作吧?” “沒事,”荷鲁斯大咧咧一笑,“我這边忙完了,随时可以开始。” “好的。”缪金开门见山,“霍栩,就是在7/10裡和你一对一交手的闯关者,我想听听你对他的评价。” 今天的调查到荷鲁斯這裡,才真正是缪金想要的第一手信息。 问完,他便认真等待对面的回答。 荷鲁斯却自嘲地笑了,眼底隐隐闪過一丝忿恨:“還有什么可說的,一個掌握着鸮系统最高权限的家伙,装虫子跟我一对一,耍得我团团转,真会玩儿。” 缪金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荷鲁斯负责整個第3试炼区和上面的联络工作,试炼区提交上来的事故报告,第一個過目的就是荷鲁斯,然后才经他的手送达上面,所以他知道霍栩的身份并不稀奇。 但据缪金了解,荷鲁斯虽然归属试炼区,可立场上一直是跟着上面走的,现在上面怀疑第3试炼区有伪造霍栩身份来减轻自身责任的嫌疑,荷鲁斯却仅凭运营部提交的报告,而沒有任何其他资料留存,就轻易相信了报告中对霍栩身份的陈述,且言语之间深信不疑,這就值得探究了。 “9/10发生事故时,你并不在场,也沒有亲眼看见霍栩使用最高权限。”缪金直言不讳,神情渐渐严肃。此刻的他,不再是哄着客人配合调查的亲切询问者,而更像他本来的身份——独立调查组组长。 荷鲁斯敏锐感觉到了气氛变化,轻咳一声,收敛起随意的态度。 “我是沒看见他在9/10做了什么,但7/10一对一的时候,我用能力[消除]了他的文具树,可他的攻击力量丝毫不减,而且远远高于那些虫子的平均水平……” “起初我以为他在许愿屋强化了力量,可后来我发现他的速度也极快,不是比那些虫子快,是比很多我們的人都快!” 荷鲁斯越說越激动,曾挨過霍栩拳头和飞踹的身体部位明明早就痊愈了,却像记忆回笼似的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知道那场一对一我最后是怎么输的嗎?沒反转,沒逆袭,沒什么精巧诡计,赤手空拳实打实的较量,我竟然就那样被他一脚一脚踹出战场踹进海裡了。” 一股脑把自己伤疤揭开的137号客人兼第3试炼区工作者,深深吸口气,仰望天花板,在時間的流逝裡慢慢平复情绪。 缪金静静听完,整個過程裡沒放過对方任何一個细微的表情。 不管荷鲁斯的心向着哪边,眼下他毕竟還是试炼区的人,那么就存在和试炼区“串供”的动机,利用他和霍栩交過手的特殊身份,侧面把霍栩的身份坐实。 但缪金从头到尾观察下来,沒在荷鲁斯身上发现一点点撒谎或者伪装的痕迹。 对方的一切不甘、忿恨甚至回忆起那场战斗时的激动,都是那样真情实感,听得缪金都仿佛看见了荷鲁斯被一脚脚踹出战场踹下海裡的惨烈情景,不由自主就生出同情,差一点开口劝,别难過,你虽然下海了,别的战场還有徒手拔牙、铁柜爆炸、戏精娃娃呢,你不孤单,一点都不。 之后缪金又问了荷鲁斯一些問題,结束通讯时,他已经彻底相信了荷鲁斯,或者說,霍栩作为鸮系统设计者之子的身份。 其实在刚拿到试炼区报告时,他对霍栩的身份就已经信了五六分,因为如果霍栩只是個普通闯关者,哪怕他只是個普通的K星人,那么整個事故中有一個点就始终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可以侵入鸮系统設置超空间跳跃点的路径,把所有闯关者带回地球。 只不過作为独立调查员,他必须在调查开始前,摒弃掉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 不過现在,他可以踏踏实实地在事故调查报告上把霍栩的身份列明了。 這份独立调查报告递交上去,缪金相信,会在上层引起不小的震动。一個K星和地球人结合的后代,在K星的眼皮子底下藏匿了這么多年,最后搞了一個這样影响恶劣的事故竟還能带着关卡裡的所有地球人全身而退,這对于上层,甚至对于整個K星都是奇耻大辱。 追捕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這样的罪犯上面不可能容忍他逍遥法外。 缪金关掉随手记录的工作屏,调出真正用来提交报告的投屏,准备开始正式撰写调查报告。 也可以說是霍栩的定罪书,逮捕令。 无论這人躲到哪裡,地球也好,K星也好,只要他還在這個宇宙中,就逃不掉的。 刚用意念录入了报告的第一行,工作界面就被突如其来的紧急联络申請打断。 一张年轻的脸完整霸屏,英俊是真的,飞扬跋扈也是真的。 缪金心裡一慌,简直想拍自己脑袋,竟然忘了還有這位小少爷! Guest.999,全K星最有权势的几個小少爷之一,论家族,他们家地位可以排在K星前五,论任性,他排第二,沒有其他少爷敢排第一。 和他一比,家族有着赫赫军功的Guest.120,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兵。 這样的人物缪金平时根本接触不到,更别說让对方配合调查,事实上就算可以接触上,缪金也绝对会有多远躲多远——太麻烦,稍不留神就容易惹祸上身。 结果這位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就去第3区玩了一把的小少爷,听說他這边开启独立调查,竟然主动联络說愿意配合。 任凭调查组苦口婆心连說“不必麻烦您”,也沒能挡住小少爷的热情。 這哪是“愿意配合”,分明是“强往上扑”。 “怎么這么慢。”果然,联络一接通,小少爷就不耐烦地抱怨。 “有几位受访对象的联络時間比预计长了些。”缪金哪敢說自己把他忘了,只得委屈前面的客人们了。 999微微抬眉,半信半不信,但也沒纠缠,直截了当道:“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9/10,你想调查什么,问我就对了。” 主动找上门让人调查這种事,也就一天闲得发慌到处找乐子的小少爷会干了。 “感谢您愿意提供帮助。”缪金脸上一本正经,心裡想的却是赶紧把這位应付過去,“那您能回忆一下那天的情况嗎?” “你這也问得太敷衍了,”999倒不乐意了,“那天的情况?什么情况?具体哪方面?你得细致一点,问這么笼统我怎么回答?” 缪金:“……” 忍。 “是我疏忽了,”深吸口气,再吸,缪金绽开亲切微笑,“請问那天您都和哪几個闯关者交過手,他们之中有沒有让您留下深刻印象的?” 999总算认真在记忆裡翻找起来了,可是想了一会儿后,却淡淡摇了头:“我是和几個家伙打過照面,但沒什么特别的。” 本来沒怎么认真的缪金,闻言一愣,不对啊,试炼区的报告裡对别的关卡沒谈,对9/10可是重点阐述的,那帮家伙怎么兵分两路,怎么用霍栩牵制999,怎么最后汇合留几人看守999,剩下的跑去主控室,报告裡写得一清二楚。 霍栩凭一己之力和999僵持了那么长時間,999现在和他說沒什么印象? 短暂沉吟,缪金略微正色起来:“是這样,根据我們收到的事故报告,您当时在9/10的角斗场,曾和其中一個叫霍栩的闯关者对战很长時間,其他闯关者正是利用這段時間攻破了‘回收室’,后又到角斗场和霍栩汇合,這才有了后面更严重的事故。” Guest.999不满地抬起一边眉毛,语气张扬:“你的意思是,我间接造成了這场事故?” 废话。 “当然不是。”工作不易,缪金娴熟地撑起演技,“谁都不可能料到他们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试炼区搞破坏,您当时按照关卡规则站在了相应的位置,也遵守了关卡流程,此次事故您沒有任何责任。” 不知是不是被缪金的识时务取悦了,小少爷总算收起玩世不恭,稍稍有了些许认真。 “和我对战那個虫子,叫霍栩是吧……”Guest.999想了想,似在回忆,“身体素质還行,战斗技巧也有一点,文具树应该是‘水系’,后面觉醒了高阶,可以大面积冰冻……” 虫子?文具树? 缪金注意到999的用词,听起来像是仍然不清楚霍栩的身份? 不应该啊,像這样的小少爷,就他不想知道,也绝不缺谄媚的好事者主动把消息递過去。 “但也就仅此而已,”自顾自回忆完的Guest.999耸耸肩,看回缪金,诚心发问,“你觉得一個虫子真能凭自己的本事和我缠斗那么长時間?” 缪金连忙收回思绪,飞快琢磨了一下999的话,神情渐渐讶异:“意思是……您故意放水的?” “当然。”Guest.999仿佛一提起這個就来气,“我好不容易找個机会出来玩儿,结果那时候就那家伙一個人进角斗场,我以为整個9/10就這么一個闯关者,当然得慢慢享受,要是一下就弄死了,還有什么意思。” 合理。 缪金下意识跟着点头,完全符合此少爷的恶劣性格。 可如果是這样,有一点就說不通了。 霍栩的战斗力是被002和137认可過的,尤其137,也就是荷鲁斯,言辞凿凿霍栩在被[消除]后,依然拥有远远高于地球人的力量和速度,他的证词也成为缪金认定霍栩身份最重要的依据。 可是现在…… “喂,”Guest.999忽然拉近联络投屏,一张年轻帅气的脸都要怼上来了,眯起眼问调查员,“你好像特别在意這個叫霍栩的?” “沒有。”缪金本能否认,以免给受访者错误的引导,“因为他是唯一和您正面交過手的闯关者,所以……” “少来,”Guest.999哼,“后面還有好几個虫子联手给我又是琉璃罩又是定规矩又是骷髅骨又是毒蛋糕的,怎么沒见你问?” 缪金:“……” 小少爷也是吃了不少苦啊。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Guest.999无所谓,“反正问别人一样。” 這话一点沒掺水分,缪金很清楚,只要999想,获得這些资料易如反掌,而且一定比自己這個调查组组长手裡的资料還详尽。 “霍栩可能有一半的K星血统。”既然瞒不過,缪金索性实话实說,也省得得罪人。 “一半K星血统?”Guest.999重重皱眉,毫不掩饰的嫌弃,“你确定?” 這是非常自然的反应,任何一個K星人都不可能接受被视为虫子的地球人身上竟然還有一半K星血這种事,由此缪金也彻底相信,999是真的对霍栩身份不知情,估计是小少爷日常娱乐项目太多,還沒八卦到此等小事上。 “不止如此,他的父亲還很可能是鸮系统的设计者。”缪金继续說。 Guest.999默而不语,表情从嫌弃,变成了浓浓的怀疑。良久,正色开口:“我觉得這個事情,你们调查组最好還是慎重一点,有明确的证据之后,再下结论。” 小少爷突然严肃,弄得缪金也紧张起来:“您认为不可能?” “那倒不是,毕竟我手上也沒有决定性的证据。但你要问我——”Guest.999缓缓摇头,“我不觉得霍栩和其他虫子有什么不一样,我更沒感觉到他有任何一点像K星人。” “可是其他同霍栩交過手的客人,都表示霍栩的身体素质十分强悍,甚至在被[消除]文具树的情况下,攻击力量和速度仍然远高于……”缪金說着說着就顿住了,因为他突然想到,Guest.999和002、137不一样,這位少爷是罕见的基础身体素质全觉醒的人,其体力、耐力、速度、力量、敏捷、防御等各项身体指标,在K星人裡都是顶级,這样的人面对一個只有一半K星血,甚至可能连這一半血统都存疑的地球生物,丝毫不觉得对方强悍,是完全正常的。 “不是和我比。”Guest.999毫无预警出声。 缪金困惑抬头:“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Guest.999难得耐心解释,“我是說,我沒有把那家伙和我比,我是把他和其他虫子横向比较,他的身体素质的确是稍稍强了一点,但远沒到K星人的平均水平。” 缪金有点乱。 荷鲁斯,999,都和霍栩正面对战過,却给了截然不同的信息。 “第3试炼区的事故……好吧,”Guest.999不太情愿地叹口气,“我想我的确是有点责任的。” 缪金错愕。 小少爷突然要做人了這是什么情况? Guest.999:“但那帮虫子能一路過关闯到主控室,责任也不全在我吧?” ……也就顶多做人一秒。 但這样的999反而让缪金自在许多:“当然。他们的主要战斗力从4/10就开始形成了,一些骨干力量更是在1/10、2/10就结识了,从1/10到9/10,再到回收室、主控室,包括运营部的应急处置,但凡一個环节阻止了他们,都不会造成這样严重的后果,所以您完全不必自责。” 999满意点头,随后继续道:“K星血统,還是来自鸮的设计者,我不知道這么异想天开的說法是谁给你们调查组的,就像你刚才讲的,在這场事故裡有责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只能說,每個责任人或者责任方,都会有意或无意的去撇清自身的责任,对待這些渠道得来的信息,你们调查组最好保持足够的清醒。” 缪金抿紧嘴唇,陷入沉思。 999的话裡话外,都在暗示……不,几乎算明示了,那就是他觉得霍栩的身份根本是无稽之谈。 這和试炼区给的报告以及荷鲁斯的证词都截然相反。 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一,试炼区以及在试炼区工作的荷鲁斯都說谎了,为了撇清试炼区在事故中的责任;二,999說谎了,出于某种不明目的。 缪金微微偏過头,像在思索,余光却暗中扫向联络屏裡的999,想从对方的神情裡捕捉到一些說谎的蛛丝马迹。 但999又恢复了那個少爷派头,给完建议,還不忘为自己修后路,以免被打脸:“当然,如果你们已经掌握的确凿的证据,那就算我多疑了。” 很自然。 999的神色沒任何异样,一切行为逻辑也符合小少爷的自视甚高——反正闲着也闲着,那就为你们這些愚蠢的调查员指点指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Guest.999沒理由說谎啊,他图什么?损人不利己地坑第3试炼区运营部?還是想让一個早不知道逃到哪裡去的霍栩感恩戴德? 說不通嘛。 相反,试炼区和荷鲁斯說谎就很合理了,编造一個不存在的“鸮系统之子”,把事故的主要责任归结为“不可预料的意外”。 至于002,他只說霍栩身体素质强悍,但在那個使用狼影的援军赶来之前,002依旧凭借一己之力将霍栩逼到绝境。 如果霍栩有K星血统,那么這裡可以解释为霍栩的能力還沒有高阶觉醒。 但如果霍栩沒有K星血统,這裡的情况就更顺理成章了——他就是一個身体素质稍微好一点的地球人,打不過002简直太正常了。 所以002提供的信息怎么解释都說得通,甚至后一种更合理。 等半天都不见调查员再开口,Guest.999耐心耗尽:“還有想问的沒,我可是很忙的。” 缪金连忙感谢:“沒有了,非常谢谢您愿意牺牲宝贵時間来帮助我們。” “你们调查组多用点心吧。”联络切断前,Guest.999留下這语重心长的最后一句。 缪金:“……” 這感觉就像被老领导拍了拍肩。 联络屏消失,空气一瞬间安静。 半空中只剩撰写报告的工作屏還在无声运行,缪金将前面已经写了一大段的關於霍栩身份的內容完全刪除,而后凝望着投屏思考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只慎重地录入了一行——霍栩身份存疑,待查。 …… 同一時間,某两位已经从第3试炼区离职的前前守关人以及前顾问,正在租来的“能量空间”裡忙碌工作。 布满整個空间的巨大工作屏裡,海量的星际坐标在滚动,在检索,在更新。 随着又一系列坐标投入检索,得摩斯总算获得一刻喘息,转過头来问身旁的前同事、现创业伙伴:“你說那家伙为什么不直接调动军方的坐标检索系统呢,那样不是更快?” 提尔仍目不转睛盯着工作屏:“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才私下找。” 得摩斯:“那为什么雇我俩呢?” 提尔:“這個原因你最好别问。” 从试炼区离职的两位守关人,为了今后的生计,开始组团“承接私人业务”,包括但不限于找人、找物、顾问、保镖、事件调查、暴力打架、颜值撑场、绿色伴游等等一系列事务,只要不违法,即便是在K星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他们都来者不拒。 毕竟事业才起步,胆大敢闯才能打开局面。 不料接到的第一单就是個高强度但同时也高回报的活——找人。基本佣金绝对优渥,额外奖金上不封顶,需要的设备只要开口全提供,发生的费用不管多少全报销。 有钱了不起啊? 对,還真了不起。 又一组坐标检索失败。 得摩斯忽然有点怀念昔日在试炼区的闲暇时光。 提尔离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這家伙一直就這样。 可是自己为什么也脑袋一热,跟着他一起离职了呢? 得摩斯努力回忆,也想不起原因了,最后只能一声叹息,冲动,太冲动。 他打起精神,继续录入新的坐标尝试,同时在脑内畅想事业辉煌、身价暴富的美好未来。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心灵支柱了。 等等! 某些曾经守关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得摩斯忽然后知后觉—— 两個朋友关系的男人合伙创业…… 一不留神就牵扯了私人感情,一不留神就沒处理好,一不留神就闹掰、绝症、失忆…… 這是個高危的职业规划啊! 這边得摩斯刚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條多么凶险的路,那边雇主的紧急联络屏就弹了出来。 提尔第一時間接通联络。 “怎么样了?”不久前才出现在缪金联络屏裡的Guest.999,此刻出现在了提尔的联络屏裡,连衣服和背景都沒换,显然是刚结束缪金那边,就主动联络了這边。 但是和对待缪金的散漫与玩笑截然不同,這会儿的999,脸上沒有什么表情,平常的语气裡有一点淡淡的冷,是与生俱来的上位感。 “根据你提供的资料,我們修复出了主控室自毁前留下的超空间跳跃点路径记录,”提尔简洁扼要,“不全是通往地球的,其中1/3的超空间跳跃点目的地,被设成了K星。” “1/3?”999眉心微蹙,“不对。如果這样,进入這1/3跳跃点的人都会到达K星,K星不可能沒有察觉。” 提尔点头:“所以,我认为這是设计者在系统裡事先就植入的小把戏,他创造了一部分虚拟路径,使得从数据上看,1/3跳跃点通往K星,但其实,可能只有一個,甚至沒有。” 999:“但是你们并沒有在地球上监测到他。” “我們同样也沒在K星监测到他。”得摩斯总算捞到一句說话机会。 “所以呢,”999极力压抑着想要暴躁的冲动,“你们是想告诉我,他既沒去地球,也沒在K星?” “他也可能既在地球,又在K星。”提尔声音依旧沉静,“毕竟远程监测是有误差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的父亲還给他留了什么礼物,也许就是可以随意在两個星球穿梭的方法,或者屏蔽现有设备的监测。” 999沉默。 他刚在调查组那边搅和了半天浑水,但這样也拖不了太长時間,迟早霍栩的身份還是会被坐实,到时候官方一通缉,事情就复杂了。 虽然還弄不清自己为什么就非要把那個小怪物找出来,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要找,即便日后官方下了追捕令,他也不会罢手,以他对自己的自知之明,把事情搞出大动静甚至最后撕破脸和官方抢人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现在,他要尽可能把這個危险发展切断在萌芽状态。 999:“明天我给你们接通军方系统。” 他就不信了,小怪物他爹還能敌得過军方地毯式扫描的设备和数据库? 提尔微微惊讶,雇主的执着远超他的预期。 得摩斯更是把想法直接写在脸上——霍栩也沒在9/10把你怎么样啊,不就是最后觉醒冰封角斗场把你冻着了嗎,至于這么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但雇主要往东,他们也不好问你为什么不向西。 “行。”提尔一口应下,同时操作投屏,“還有一些我觉得可疑、需要进一步分析的数据,這裡沒條件处理,我传给你。” 999点头。 這些天以来,他们一直就是這样,有些极端复杂的数据,要花费较长時間才能深入破解,999就都会让提尔打包交给自己,他来找人弄。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处理的是什么数据,全K星知道他在找霍栩的,只有提尔和得摩斯。 数据传输中,沒人再說话,能量空间陷入安静。 得摩斯实在按捺不住求知欲,抬头望向联络屏裡的999:“能提個問題嗎?” 999挑一下眉毛,算是允许。 這些天得摩斯已经习惯了对方欠揍的态度,现在完全心如止水:“为什么是我們两個?” 999:“雇你们两個找人?” 得摩斯:“对。虽然我們认识霍栩,但试炼区裡见過他的人多了,就算沒见過,以你提供的详尽资料也足够了。” 999摇头:“雇人是不难,但我還需要被雇佣的人绝对保密。” 得摩斯沒想過這一层,闻言终于懂了,還有点被认可的小得意:“你這么說我就明白了。保密這种优秀品质确实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算你有眼光。” 999:“品质?你想多了,相信你们会保密是因为你们只能保密,也必须保密。” 得摩斯:“……凭什么?” 999瞥向提尔:“守1/10时就该发现霍栩沒有文具树,但你沒上报……” 收回目光,他又重新看向得摩斯:“最后进入9/10回收室应急处置的时候,你们又疯狂放水,玩忽职守……” 得摩斯:“……” 也沒……太疯狂吧? 999:“事故一出你们就离职了,明面是引咎辞职,实则尽快切割以免被后续调查。所以我才找你们,因为有把柄的人才会绝对守口如瓶。” 得摩斯:“可是你找我們的时候又沒說過這些,我們怎么知道被你抓住了把柄?” 999:“哦?我以为大家心照不宣。” 得摩斯:“……” 【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才私下找。】 【那为什么雇我俩呢?】 【這個原因你最好别问。】 ——几分钟前的对话言犹在耳,得摩斯现在知道提尔为什么不让他问了。 敢情就他一個人天真懵懂单纯无邪! 短促的提示音毫无预警响起,像闪电划破沉闷的乌云。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工作屏的播报—— “您要寻找的目标已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