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餐
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個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虽然脸庞上已有了细密的皱纹,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和温婉。
“紫漓,今天觉得身子恢复的怎么样?”妇人說着,亲昵地拉起夏紫漓的手。
“娘。”
来人正是夏紫漓的娘亲,蒋若琴。
在夏紫漓猝然断气的那天,蒋若琴早已伤心欲绝,然而女儿死而复生,這倒是让她又重新然着了生活的希望。
這三天来,蒋若琴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女儿的身边,若不是紫漓再三嘱咐她要好好保重身体,否则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愿意替宝贝女儿来受這份罪也說不定。
蒋若琴将紫漓拉到床边,倚床而坐,另一只手轻轻抚過紫漓的脸庞,言语间尽是疼爱:“紫漓,這一次真是上天垂怜,佛祖保佑,你才能死裡逃生,也是我們夏家的福气。你从小身体不好,大夫說十八岁這年有病灾到头,如果……如果你真的有個什么三长两短,为娘的也不知怎么活下去了……”蒋若琴說着,忍不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紫漓连忙宽慰她:“不会的,娘,你看,我现在不是沒事了嗎?這次灾难已经過去了,您放心,我以后也不会有事的。”
蒋若琴犹豫地点了点头,但能看得出她仍然心有余悸,那充满慈爱的目光在紫漓仍旧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也许是母女连心,也许是大难不死后的怅然释怀,在看到蒋若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份情感,夏紫漓禁不住有些动容,不知为何,這個美貌的妇人就是可以带给她莫名的温暖。
她還想說些宽慰娘亲的话,却被再次推开的房门兀自打断。
而這一次迈步进房的,是她的舅姑,也就是她的婆婆,林宛碧。同样是一個风韵卓华,风韵犹存的美妇人,但和娘亲不同的是,婆婆的身上隐约還有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在她身后紧跟着的,還有一個穿翠绿衣裳的丫环。
夏紫漓庆幸自己平时喜歡看些歷史方面的书籍,因此对于基本的常识還是有所了解,原本只是作为兴趣,她也从沒有想過有一天会将這些所看所学的知识真切地用于生活之中。不過,无论如何,她总是该感到庆幸的。
“婆婆。”紫漓低声唤着,正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林宛碧轻声止住。
“坐下,坐下,身子要紧。”林宛碧在床前住了步子,又伸出手摸了摸紫漓的额头和脸颊,“瞧瞧,這几天一定又虚弱了不少,你這身子骨,从小就這么弱不禁风,”
說完,她转過头去,对身边的丫环說道:“青儿,传我的话,把上次齐大人拿来的紫云参都拿去厨房,让厨子们做些参汤来给少夫人补补身子。”
“是。”青儿也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
林宛碧又转過脸,语气依旧平稳和蔼:“多喝些参汤,对你的身子很有好处。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就好,其他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谢谢娘,谢谢婆婆。”紫漓微微一笑,說出由衷的感谢。
一個是娘亲,一個是婆婆,两人虽然身份不同,但是能看得出来,她们都是疼爱自己的,這倒是给夏紫漓减少了不少心理负担,她看看相视而笑的两人,突然感觉到,也许,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有一种情感,却并不陌生。
张大夫的药方看上去十分有效,几天下来,夏紫漓的气色的确是好了很多。于是,家人商量之后,便决定趁着凌漠宸回家的這天,全家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饭。
晚餐定在公公和婆婆的别院举行。
“病中”的這几天,饭菜基本都是巧儿送到房裡,夏紫漓明白,是长辈们怕自己的身体太過虚弱,才不让這些繁杂的事情来打扰她,从而能让她好好将息。
虽然已经入夏,可是這样的阴雨天气裡,巧儿仍然为紫漓披上了厚重的披风,這份忠心倒是让紫漓哭笑不得。由此還真可以见得,這位“夫人”生前的身体有多么的弱不禁风。
站在院子门口,夏紫漓迟迟杵着不前,不是她不愿意走,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裡走。
自从那天偷偷跑出房屋,恰巧撞见巧儿,這小丫头就对自己照顾的越发周到,简直可以說是鼻子底下都长了眼睛,做事十分的有眼色,就连自己稍稍打個哈欠,她都会自责好半天。
对于巧儿過分的认真和勤快,夏紫漓也只有了无奈的份儿,怎么說在這样的地位等级分化如此明显的时代裡,要让巧儿一下子改变自己,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儿,不過好在在夏紫漓的一再督促下,巧儿终于還是不再“奴婢长,奴婢短”的称呼自己了。
院门前的三條路,一條往东,一條往西,還有一條鹅卵石子小路,绵绵向远处延伸开来,放眼望去,应该是通往后院的荷花池。
夏紫漓咬了咬舌头,转头问身边的巧儿:“巧儿,我們……我們……该往哪個方向走?”
巧儿顿时傻了眼:“少夫人,你不舒服了嗎?是不是又头疼了?要是觉得不舒服,巧儿這就去跟夫人說明情况……”
“不是,不是,”夏紫漓慌忙摇手,头疼只是她搪塞一切未知事物的借口而已,她怎么忍心总是让巧儿疑惑!
“我很好,我很好……只是……好几天不出门,脑子有些糊涂了……”夏紫漓支支吾吾。
巧儿皱着眉头,但還是顺了夏紫漓的意思。她指了指向东的小路,乖巧的說道:“老爷夫人的别院在那边……”
還未等巧儿說完,夏紫漓赶忙提起裙摆,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巧儿哪裡见過少夫人這般利索過,她一個激灵,還沒搞清楚状况,只是赶忙追上前,连声說道:“少夫人,让巧儿扶着你慢慢走。”
有了巧儿的指引,不费吹灰之力,夏紫漓便来到了爹娘的别院。
院门上写着“心园”两個字,虽然不大,但是笔法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名门之手。两边各有两個小型的石雕狮子,左雄右雌,爪子下也各按着一個绣球,相视而望,憨态可掬。
走进院门,便是一個蓄着水的假山池子。连绵的阴雨使得假山的底部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青苔。夏紫漓沒有仔细观察池子裡是否有鱼,此刻她的目光,早已被地上那一块块精致的青砖所吸引。
青砖并不大,也不密,只是均匀的分布在院子的各個角落。每一块青砖的中心,都有一個类似于铜钱的孔,而在孔的周围,刻着四個字:“平安富贵”。
夏紫漓不能确定是否每一块砖上的字都一样,起码她目前看到的两块,上面都刻有相同的字。
這個发现让她忍不住有些欣喜和兴奋,因为她住的院子裡并沒有這样奇特的装饰。她在心裡也默默记下,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将整個院子的青砖都看個齐全,再问问這些青砖的来历和用途。
夏紫漓一边琢磨,一边跟着巧儿走进房门。
屋内已经是灯火通明,圆形的大桌上早已摆好了碗筷。娘亲和婆婆,還有她的爹爹,夏广福,和公公,凌保全。此时,四人都已经坐在桌前,正笑吟吟地,低语着不知說些什么。
看到夏紫漓走进屋,蒋若琴连忙站起身来,笑着說道:“来,紫漓,快坐下。”
說着,就将她拉直桌旁坐下。
“爹,娘,公公,婆婆。”夏紫漓小声地一一称呼。
凌保全捋了捋胡须,含笑点头:“紫漓,今天看来你气色好了不少啊,這下咱们就放心多了。”
“是啊,是啊。”夏广福应声答道,“紫漓這次大难不死,這可真是我夏家的福气啊。”
凌保全呵呵笑了两声,随后說道:“广福,我就說這孩子好面相,你怎么能听信那些庸医的话?說什么今年有灾,现在看来,也只不過是虚惊一场。若不是紫漓身上的那個荷包刚好被裹在胸前,将她胸中的郁结之气散开来,你我這样的糊涂之人,就会在糊涂大夫的指引下,可就要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了!”凌保全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接着說道,“再說,你我当年那样苦难和危险的日子都能熬過来,若琴又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老天给了你们這样一個好女儿,又怎么会再夺人所爱呢?”
蒋若琴也点点头,看着女儿,万分心疼:“紫漓,公公婆婆這次给你請了最好的大夫,已经瞧過了你的病,說是风寒之后的郁气结在了胸口,再加上你身子原本就虚弱,才会在猛然惊吓或者生怒的情况下晕厥,甚至沒了呼吸,看起来像死去了一样,”蒋若琴說着,面容上现出难以掩饰的自责,“都怪娘不好,把胡话当成了真事,還好只是虚惊一场。现在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娘亲的话,夏紫漓也已经大概猜出了几分,又是一個盲目疼爱的例子,不過,這倒是如同一根长长的刺,不经意间挑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神经,让她想起了那個同样深深疼爱着她的母亲。
“沒错,沒错,”林宛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紫漓的思绪,她偏头望過去,看到了婆婆染着喜悦的眉梢。
林宛碧看了看紫漓,然后目光又掠過众人的脸,接着說道:“這次啊,還真的要多亏了那個沒有放好的荷包,刚好顶在了你的胸前。那荷包裡装的千年上等的紫杉粉,大夫說,它有顺气行血的功效……”
“的确,的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說着,无不为夏紫漓的死而复生而感到庆幸。
夏紫漓只能微笑着回应,却也不知道该开口說些什么。
“奇怪了,漠宸怎么還沒有回来。”林宛碧一边說着,一边向门外张望去。
话音刚落不久,一個高大的身影便从屋外跨步进来。
“漠宸,”林宛碧唤着儿子,语气有几分欣慰,“快来,就等你了。”
“爹,娘,岳父,岳母。”凌漠宸一身墨色长衫,看上去风尘仆仆,他进门后一一拜见长辈,接着便也入了座。
他坐在紫漓的身旁,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脸上,轻声說道:“身子可好了些?”
夏紫漓抬起眼看去。
是他!就是那個见她醒来便匆匆离去的男人。就是那個吓唬巧儿会因为她的失责而追究责任的男人。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庞写满刚毅,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表情,只是那眼睛,那幽黑的,炯炯有神的双眼,却无不透出一抹冷静和严谨。
這就是让夏紫漓觉得陌生而又带有些许否定的男人。
而他,竟然就是她的丈夫!
见夏紫漓抿着嘴沒有回答,凌漠宸便也不再强求,于是吩咐着下人们开始准备上菜。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晚餐,香气顿时盈满了紫漓的鼻息。
比起那些苦涩的黑汤药水,她更觉得眼前的這些鸡鸭鱼肉对她的身体更有帮助。
只是,望着一桌子的人都吃得十分含蓄,即便是口水流到了肚裡,她也不能做出太有失大雅的举动。
“来,紫漓,多吃点。”林宛碧說着,挑了鱼腹的一块鲜嫩的肉,夹进了紫漓的碗裡。
“娘,您忘了,紫漓是不吃海鲜的。”凌漠宸轻声打断。
“不,我爱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