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好货对生意火 接茬翻译烦事多
每次来到满洲裡,我們总是住在较远的道南一家旅店裡。那裡的宿费便宜,人也混熟了。旅店的一個邻居,听說我們要上货,便神秘地說他有一個搞批发的朋友,他的货既好又便宜。我问他那個人在市场的床号,他說人家不站市场,从厂家发来的货直接被客户提走了,是厂家直接来销售的。我說厂家销售也得有個门市啊,他又說人家专门经营快货、畅销货,如果我想要的话,他可以帮我弄些货来。我认准他是個二道贩子,沒理睬他,就到北方市场上货去了。我忙活了一天,把所上的货送进了打包房。傍晚回到旅店,却见房间裡堆了不少货。
我刚想问,李君就說:“這是那個人送来的货,只等你回来验收呢。”
我一听就急了:“验收什么?我又沒說要,是谁让他送来的?”
他說:“人家帮咱们弄点便宜货,也是好心,我看這些货也不错,就留下吧。”
“唉,這個沒主意的人哪,真拿你沒办法。你看這些货,都是货底子,這几件长袖、连衣裙式风衣,大小我穿正合适,而乌兰乌德人個儿大胳膊长,谁能买呢?”
李君說:“乌兰乌德那地方,布裡亚特人也有不不少矮個的,留下得了。”
“這几款服装虽然不太理想,但都是应季货,也难得你還想着上货,留下就留下吧。這些不一样的皮夹克,不知是哪年的货底子?”
李君怕我不要赶紧說:“便宜呀,這价钱上哪儿买皮夹克去。”
我想起1993年刚去那阵子,整些低档皮夹克,晚上修白天卖,挣了人家的钱心裡都不踏实。我再也不干那卖了货丢了脸的事情了,我說:“我們中国人不稀穿的东西,为什么要揣给人家?”
他看我不想要,就說:“挑几件好的留下,不好的退回去。”
也好,我按李君的說法,挑出20件留下了。剩下的那個人不想拿走,說還可以便宜些。看他偏要把货揣给我,心裡很反感,我告诉他:“這等质量的东西,白给我也不要。我去乌兰乌德,是卖中国的商品,不是去唬人、蒙人的,更不是去卖破烂的!”
那個人虽然心裡不痛快,但无话可說,只好把剩下的皮夹克拿走了。
对中国旅游团带的货,俄罗斯海关要估堆收缴关税款。为了少交关税,必须压缩货包的体积,所以,各打包房都用压力机打包。不管包裡装的什么货,都得压成硬块,再用八号钢丝线捆得结结实实,最后成为四面见方的机器块子,大的足有一米多高。要把這样的货包装上汽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每次都是男团员们一起上前,喊着劳动号子,齐心协力地把沉重的机器块子一個一個地上车去,真要有一股子拼劲才行。到了乌兰乌德,還要把這样的货包运到团员们住的三、四层楼去,可想而知,货包上楼是何等艰难。這個活不用中国人干,早有乌兰乌德的专业“帮忙干”给承包了。“帮忙干”是俄语帮助的近似音,人们习惯把为中国人出劳务的人称为“帮忙干”。
看,专业“帮忙干”队员可卖力气了,一個個累得汗流满面。中国有句话說:“人心齐泰山移”。想让货包上楼,他们必须齐心合力。劳动号子是通用的,他们喊着:“拉斯、得袜(一二)!”然后一股猛劲推动着四方的机器块子在地上翻滚。最难的是上楼梯,要把货包一步步沿着梯凳往上翻滚。他们不知要喊多少次“拉斯、得袜”,不知要掉下多少豆大的汗珠,我真的相信他们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他们的嘴张得很大,急促地喘着粗气,来弥补自身缺氧的需要。每上一节梯凳,就好像攻下一個山头,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战胜自己的敌人。有时,我真担心沉重的机器块子会突然滚下去而发生意外。走廊的楼板随着机器块子的滚动,震得有节奏地呼通呼通作响。
這声音,是走出国门的中国人敲响的,是打入乌兰乌德的中国货震荡的。它是崛起的中国轻工业在呐喊!它是富起来的中国人在歌唱!
我們這次来占了天时,正赶上春天换季,乌兰乌德人最近又先后领了工资,所以货卖得热火朝天。有人打比方說,眼瞅着货堆变小,像蚕吃桑叶一样刷刷地。我是新来的,沒有自己的摊位,只好加塞了。马云和大城各让一下,我就把货摊摆在他们两個中间了。刚卖了一天货,第二天,团裡的翻译有事回国了,按照旅游公司的意见,团长让我接管翻译工作。我难以承受這突如其来的压力,自己几万块钱的货還等着我卖呢。“帮帮忙吧。”团长诚恳地說,“全团就你俄语說得好,沒有翻译不行啊,你能忍心看大家的笑话嗎?”团长的话让我无法回答。我知道团裡有许多事情要和地陪协调,還要和警察打交道,如果沒個翻译出面,谁的货也卖不顺当。怎么办?我碍不過团长的面子,无法回绝团员们恳切的目光,我别无選擇,硬着头皮接下了本应该是专职翻译干的活儿。
麻烦随之而来,尽管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還是不能静下心来卖货。团裡的人不是這個让警察带走了,就是那個和买货的打起来了,一丁点小事都要喊翻译,因为专职翻译用惯了,沒人来照顾我這兼职翻译。每次我去应付差事,马云都得帮助看摊。
李君忙得急溜溜地說:“自己的事忙不過来,還管闲事儿呢!”
我无可奈何地說:“我也不愿意管,不是沒办法嗎?”转念又說:“大伙的事情怎么叫闲事儿,那是正事!”我的话更惹火了他:“什么正事?人家都顾着卖自己的货,你可倒好,东一趟西一趟的,祖坟還沒哭完就哭上乱坟岗子了,還正事呢!等回国时,人家把钱都挣到手了,就你的货還沒卖完,那时你就傻眼了。”
马云也改了脾气,向着他說:“郑姐,我看你也要以卖自己的货为主,拣那個二茬子翻译当干啥?咱既然不在其位,就不该谋其政!”
我說:“唉,我又不是年轻漂亮,当啥翻译?我要想当早当上了。這次实在是推辞不下,不想看大家的笑话罢了!”
李君见有人帮他說话,又来嗑了,对马云說:“你郑姐就是那么個人,拿個鸡毛当令箭,给她個棒锤就当针!”
老史见有点火药味儿了,就想调解一下空气,他拽一下马云的胳膊說:“人家两口子吵嘴,你跟着瞎掺和啥?”
马云可不服气,反驳老史說:“我是为了郑姐好,谁瞎掺和了?”說着推了老史一把。她是一股猛劲,老史又沒提防,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装货的纸箱裡了,纸箱立刻被压扁了。
大家想笑還沒来得及笑的工夫,李君又吵上了:“都怨你!”
“谁說怨我,我看還怨你呢!”我边說边学马云推他肩膀一下,他也倒下了,切歪在马云的地摊上,正和老史来個对脸。這下子谁也憋不住了,全都笑起来。
一個俄罗斯男人也跟着凑趣:“怎么?难道要睡觉了嗎?可惜都是男的,应该躺下一個女人。”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大城這时敲起了边鼓:“怎么?入乡随俗哇?在乌兰乌德,女人打男人可是时尚,学会了好!”又对倒在地上的老史和李君說:“两位,歇会儿行了,快起来吧,别耽误正事。”
“翻译——”又有人喊上了。我急忙走過去,见警察正和一個50多岁的听不懂俄语的老头在說话,嫌他货拿多了,要求他补交税款。我发现每次都是這個小瘦子税警找事儿,怎么办呢?我刚走到跟前,他就指着老头說上了。我看他对老头的旅游鞋感兴趣,拿起来看了又看,问老头卖多少钱。老头为了少交税款,报价并不高,可是他還问最低多少钱,好象是一個买者在讲价。我明白了,小瘦子警察需要一双旅游鞋,于是我就有了主意。
我问:“你喜歡老头的旅游鞋嗎?”
他說:“是的,我很喜歡。”
“我可以让他送给你一双。”
“送给我一双?這不可能,這個老头很小气!”
“如果可能,你会要嗎?”
“我当然要,我正需要一双旅游鞋。”
于是我对老头說:“你送给他一双,我给你钱。”老头就选了一双交给他。
他十分满意,微笑着說:“谢谢你们!”然后问我:“你需要帮忙嗎?”
我說:“谢谢!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助你做什么”
“我們這個团现在沒有翻译。”
他打断我的话說:“這個忙我帮不成,你让我当翻译可不行!”
“不,我不是让你当翻译,现在我是兼职翻译,可是我也需要卖货,希望你多关照。”
他說:“哈拉少,告诉我哪些人是你们团的?”
我一一指给他。又說:“他们听不懂你的话,有事你尽量找我。”
他笑了:“就這么的吧,你可以放心地卖货了,有事儿我找你。”
“妈拉劫吃(好样的)!”我夸奖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了,我們都可以放心地卖货了。团员们知道了旅游鞋的情况,有人对我說:“這钱不能让你一個人承担,我們大伙拿。只要让我們好好卖货,别說是一双鞋,几双都行。”我本想为自己解围,结果得到了伙伴的赞同。看到大家脸上的笑容,我确信這個二茬子翻译我算是接对了。
出乎意料,我們的货卖得很好,除了小号码的风衣外,差不多都卖光了。有了好成果,大家都很高兴。马云說:“看你上那些便宜货,我還真有些担心,沒想到让你叼正了。”我說:“我何止是担心,而是提心吊胆。如果這次再不挣钱,恐怕我們真就干灭火了。时来运转,我上了乌兰乌德人需要的货,他们就买了,真是时好货对生意火啊!”這回赚了钱,李君当然也很高兴,可是,他却說出一句让人心裡酸溜溜的话:“别高兴太早了,這次也是赶上乌兰乌德人有钱了,啥货都走道,這叫瞎猫碰上死耗子。”马云這把可不向着他說话了:“死耗子也得碰上才是,别管它是什么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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