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胸小有胸小的好
那时向小园刚刚洗漱完毕,脚上的水還沒干。
她坐在床上,一双白如雨花石的小脚垂下一前一后的摆动,嘴上沒精打采的问:“下哪儿去?”
许植說:“我在你楼下。”
向小园一头雾水:“开什么玩笑,我今天請假了,沒上班。”
许植說:“快点下来,我們去吃饭。”
向小园說:“大哥,我真不在公司!我在东彭考驾照呢!”
许植的声音隐隐带了笑意:“小笨蛋,我就在你楼下。”
向小园踌躇一番,還是走到窗口探头望了望。
她的房间在二楼,她一眼就看见楼下空地上,多了一辆漆黑的庞然大物。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车前抽烟。恰巧這时,那人似乎抬起头朝她看了過来,他的眼睛在夜色裡,比他手中忽明忽灭的火光還要闪耀。
向小园捂着嘴低呼一声,大脑瞬间短路,第一反应竟是掐断了许植的电话。
她来不及梳头,胡乱披了件外套,穿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他怎么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来干什么?!
向小园心底有一种感觉,隐隐约约,蠢蠢欲动,看不见摸不着,她想读懂,又害怕去深究。直到她气喘吁吁的跑下楼,直到许植明朗又略带倦怠的笑容展现在她面前,刚才那個奇妙的感觉才如同娇嫩的新芽,在她心尖尖之上,犹犹豫豫的破土而出,有一点酥麻也有一点痛痒。
向小园走近他,她一遍遍的深呼吸,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澎湃万千。她佯装平静的样子,问:“你怎么来了?”
许植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說:“来观摩你的第七次。”
向小园也沒气恼,猜测到:“還是你在這附近出差,顺便来找我?”
话音刚落,身后牛棚裡的牛的“哞---”的,叫了一声,嘹亮而悠长。
许植低笑:“五小时前我的确在上海出差,啊,真是顺得一手好便。”
向小园震惊无比,她想說谁让你来了,又想說你真是闲得慌。但她一句话都沒說出,她只是怔怔的看着许植。
雨下大了些,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短发流下,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外衣快被雨水淋湿。她不假思索的责备:“你不知道进车裡躲躲嗎?上星期才进了医院你忘了?!”
许植熄灭了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漫不经心的說:“我要是不下车,你看不见我。”
很多年之后,向小园還能准确的回忆起当时,那個刺骨的雨夜,风肆意乱刮,冬雨下得湍急,空气中還飘散着牛粪和煤炭的气息,远处狗吠一声声此起彼伏,一楼客厅忽明忽闪的白炽灯下一群男人在咆哮着打牌,二楼窗户上几颗黑糊糊的脑袋正望着這边热切议论着什么,在此不久向小园還无比真挚的对其中一人說“真羡慕你”。
在這间农房改造的简陋的旅店外,在房檐昏暗微黄的灯光下,那個男人站在雨裡,吊儿郎当的靠在车门上抽烟,满不在乎的說“我要是不下车,你看不见我”……這個画面将永远停格在向小园有限時間长河裡,鲜明如初,直到她垂垂老去,直到她生命弥留。
许植在這时打断她的遐想:“上车吧,找地方吃饭去。”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关系也不算亲近,谈不上友谊,更沒有感情。若是平时,向小园准会斩钉截铁的拒绝。
但那個时候,不知是因为他明如星子的眉眼過于坦荡,還是他长途跋涉前来的那份执着過于虔诚。反正那时,向小园就像中了他的蛊,他要带她走,她并不知道目的地,但她只是从善如流的“哦”了一声,不假思索的說,“那你等等我去换鞋。”然后她转過身,兔子一样跑掉。
向小园楼上楼下的跑,用最快的速度换鞋,穿衣,拿包。她做這些举措时大脑一片混沌,她紧抓住胸口的衣服,那裡心如重锤。
许植的车裡,向小园熟门熟路的跟他介绍:“你想吃中餐還是西餐,噢对了!你能吃辣嗎?我知道有家烤羊肉特别好吃!”
许植单手帅气的掌着方向盘,嘴角勾勒着春风般的微笑,他轻快的說:“无辣不欢!”
那时是晚上八点左右,烤羊肉的生意正红火。滋滋冒油的鲜美羊肉,外焦裡嫩,洒满辣椒粉和孜然沫,再放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跟香菜,连皮带肉一口咬下去,一股浓郁的满足感能从心底腾升至舌尖,再配上一口沁人心脾的啤酒,那真是舞动在味蕾之上最直接粗暴的享受。
末了再来一碗滋味甘甜鲜香的羊杂汤,吃几片儿白萝卜沾青椒酱,浑身上下都会弥漫着热气腾腾的暖意。麻辣鲜香烫,滋味十足,回味无穷。冬天裡吃羊肉是最舒服不過了。
店裡大多都是当地人,他们男男女女,抄着浓郁的乡音猜拳罚酒,炭火跟滚锅将店面有限的空间渲染得热浪翻腾,与外面阴雨绵绵的严寒冬夜形成鲜明对比。
许植显然饿坏了,大口吃了几块羊肉后,对這家店赞不绝口,称以后一定要带朋友来光顾。向小园一边替他倒酒,一边唉声叹气:“但愿我這辈子都不用再来了。”许植会意,看着她的笑意裡带着一份揶揄。
向小园原本不饿,她尝了几口,就放下碗筷,看对面的人吃。
许植脱下西装,裡面是一件烫贴整齐的白衬衫。他先用刀将羊肉最嫩的地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全倒进向小园的碗裡。他自己则卷起袖口直接上手,每每吃到一块他觉得鲜嫩的地方,他就会将剩下的肉用刀切碎,送到小园的碗裡。
许植对她的那份体贴毫不矫揉造作,向小园心裡是感动的。
她单手托腮,默默的看着许植西装革履的坐在這裡啃羊肉,他高大正派的形象与店面粗糙简陋的装潢格格不入,她晃了一会儿神。
小镇交通還不发达,停车的地方到羊肉店還需经過一段田埂小路。天下着雨,路面更加泥泞不堪。许植原本一尘不染的光洁的皮鞋底部,淤积了一层厚实的稀泥,黏着几根青草,看上去十分滑稽。
他本人倒似满不在乎,喝酒吃肉痛哉快哉。
向小园看着嘴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
许植一手按住她的酒杯,抬头叫了服务员:“一打热豆浆,谢谢。”
向小园翻了個白眼:“我說,你是不是以为我只要一沾酒就会醉呢!那天只是個意外!”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许植迅速看了她一眼,尽管他的眼睛坦荡清明,但他嘴角边上嚼着的那個不怀好意的笑纹,還是让向小园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她自我解嘲的想,容易脸红只是她从小到大的特性,与风月无关。
那個长相乖巧的服务员送上温热的豆浆时,对许植展露出甜得发腻的笑容:“需要我为您倒上嗎”。
许植报以礼貌的笑容,說谢谢,我自己来。
然后他亲自为向小园倒了一杯豆浆,递過去,悠悠的說:“這几天别吃得太凉。”
向小园接過他递来的杯子,闻言,惊慌失色的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许植瞟了一眼她放在身边未拉上拉链的包,风轻云淡的說:“刚好看到。”
那时向小园将杯子送到嘴边正要喝,她顺着许植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见到自己手提包入口处,一片雪白的包装袋毅然矗立,一目了然。
她大为窘迫,慌忙伸手去拉拉链。却不想,一個不小心,杯中的豆浆溅洒了出来。
向小园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嘴裡求助到:“纸!纸!”
许植却不为所动,他望着她的脸,视线逐渐下移。
向小园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一看,幸而刚才在入座时就脱下了外套,只着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她身形本就纤细苗條,倾倒的豆浆全都直径滴落到地面,并未有一滴半点沾染到衣服之上。
向小园庆幸:“呵呵,還好我不胖。”
许植摸着下巴一番若有所指:“唔……果然小也有小的好处。”
向小园:“……”
许植一翩翩佳公子,脸上又时刻挂着谦和的笑容,很得店裡的年轻女服务员的欢心。她们三不五时的主动跑来为许植服务,含情脉脉的问候,需要加碳嗎,需要添茶嗎?许植都会彬彬有礼的点头,诚恳的說一声谢谢。
向小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個风骚的男人。同时嘴上更忍不住要奚落一番:“你跑到這穷乡僻壤的地方,不会就是为了吃這家烤羊肉顺便跟女服务员打情骂俏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了?”
许植“啊”了一声,說,“车管所有個要好的朋友,我来给他打声招呼。”說到這裡,他吊儿郎当的敲着桌面,“免得某人再考不過又要去酒吧419。”
向小园红着脸嚷了一句:“谁稀罕你瞎帮忙,我车技好着呢!”
又想到他千裡迢迢驱车前来,竟然只是专门为自己走后门!向小园的心,如同手中盛装热豆浆的杯子一样,暖融融的。
许植正经八百的說:“是啊,咱们车技好着呢。上次還听闻你们驾校正准备全额退了某学员的学费,让她另請高明,听說那女学员二十多岁,长得還挺秀气,科目二考了七八次都考不過。”许植转了转酒杯,看着向小园,认真思忖,“不知道是哪個女学员這么鹤立鸡群呢。”
向小园顿时哑口无言。劝退一說确有其事,向小园的教练的确半开玩笑的提過,声称宁愿退她学费,让她去另外的驾校报名。
许植误打误撞踩到了她的痛处,向小园鼓着腮帮子用筷子在锅裡挑挑捡捡找白萝卜吃,对面前的男人不再理会。
犹记得那天,许植胃口大开,吃了不少。向小园得意洋洋的說:“我推薦的羊肉别处吃不到吧。”
许植“嗯”了一声,切了一片鲜嫩的后腿肉放进她碗裡,嘴上称赞到:“七次场考沒有白来。”
向小园瞪了他一眼,只见他眼圈微红,一副熬更守夜的模样,她本想问他,昨晚沒休息好嗎,话一出口却成了:“昨晚又上酒吧鬼混去了?”
许植抬眼瞟了对面的女人一眼,轻飘飘的說:“你开始過问我的私生活了?”
向小园真讨厌看见他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准确来說害怕。
他缓缓泛着涟漪的双眼,如朗空皎洁的上玄月,独立不羁。玩世不恭的笑意泛着的精明和智慧,双眉似在挑逗,欲擒故纵,连笑纹裡都透着成熟男人的阳刚与自信,仿佛世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疆土之大任他驰骋。還有那個若隐若现的酒窝,性感迷人。這個男人总有手段让她无所遁形。
向小园的心差点漏掉一拍,她白了他一眼,单手托腮躲开了视线:“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摇着头,笑而不语。
许植昨夜确实睡得很晚,切确来說是根本沒睡。
一星期前他在美国处理纽约分所的事情,昨天刚回国,沒有片刻松懈,白天在深圳为某官员的刑事案件作辩护,晚上就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到上海,直到今天中午将上海的纠纷暂时处理妥当,刚飞回本市,又连续开两小时车,赶到向小园考试地点。
持续的舟车劳顿使他几乎吃不消。他三天沒有好好睡一觉,只在飞机上囫囵吃了点面食,凑合着合了下眼睛。
许植并不曾仔细思忖自己此番的来意,也沒有刻意要耍追求女人的手段。他本不是個墨守陈规的男人,他只是在一段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心裡想起了這么個人,他忽然克制不住想看到她的渴望,于是他就来了。
许植抬起头,恰见向小园嘟着嘴娇憨可爱的侧颜,她雪白无垢的脸庞在炭火的烘烤下红彤彤的,娇嫩嫩的。他顿时觉得周身的疲惫大为减轻。
酒足饭饱,结了账。向小园打听了镇上最好的酒店,就陪许植开车去找。两人在深浓的夜色中兜兜转转,好在小镇不大,沒一会儿就到了。
這家挂牌三星是小镇上最奢华最高级的一家酒店,向小园看着许植抱歉的說:“只能连累你在這裡将就一晚了。”
许植說:“你那裡不是沒暖气嗎,你也住這裡。”向小园脸上精彩的反应另他忍俊不禁,不得不加上一句,“开两间房。”
向小园仍旧摇头:“我得回去,明天一大早就要集合。”
许植也不勉强,开了一豪华标间,然后又驱车送向小园回驾校所在的小旅店。
那时已经過了夜裡十二点,這间农房改造的小楼乌漆麻黑,向小园试探着敲了几下门,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周围沒有一丝光亮,全靠许植的车灯照明,连早先還忽闪忽灭的屋檐灯也关了個彻底。田埂尽头的凹地裡时不时传来一串的狗吠,再远处山影隐秘,天际黑墨无垠。
向小园心裡有些害怕,压着声量叫了几声门,依旧沒人回应。
许植走到她身后說:“跟我回酒店吧。”向小园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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