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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奶昔水母
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沉闷的气氛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每個人心头。

  粮仓门前,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而来。

  人群在混乱中保持着一种奇妙的秩序。大多数衣衫褴褛,有些甚至還赤着脚,脚底满是泥泞和冻疮。

  饥饿与恐惧层层交织,让他们的表情麻木又茫然。

  张延礼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裡攥着一卷刚刚写就的條例。

  他讲得再清楚不過了,可底下的流民却丝毫沒有响应。他们站得散乱,目光游移不定,偶尔交头接耳几句,却都带着强烈的不安。

  张延礼环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再念了一遍:“修筑堤坝者,每日有额外的米粮供给;工事完成后,参与者优先安置土地与耕种!”

  他的声音穿過空气,却像落叶荡进深潭,只能激起极微小的涟漪。

  流民们的反应很冷淡,既沒有欢呼,也沒人动身。人群中,站在后排的几個年轻男人嘟嘟囔囔,显然是不信;而更多的人,尤其是老弱妇孺,他们并不敢出声,只是目光闪躲,畏缩不前。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只得大声道:“……本官向你们承诺!”

  承诺。

  窃窃私语迅速蔓延,议论声渐渐变得刺耳。

  有人低头打算溜走,却又舍不得今晚会发的那份稀汤;更多人仍旧沉默,但不必多說,官老爷的承诺,又有谁敢信呢?

  在他身前,侍卫们手握长矛,全副武装。虽然神色威严,但流民的数量让他们心裡发虚——這些难民像被逼入角落的野兽,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骚乱。

  张延礼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卷轴。他的确饱读诗书,博闻强识,但……但书上沒說過,這时候该怎么做。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打破了這片沉寂的氛围。

  “皇上来了!”有人小声传递消息,声音颤抖,语气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皇上?”另一個人咬着牙,牙关抖抖索索。

  “皇帝老爷怎么会来這……你失心疯了吧……?”低低的耳语中混杂着不安和慌张。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條小路,带着某种潜意识的敬畏,目光纷纷投向声音的来源。一队侍卫迅速开道,为走在正中的那匹通体漆黑的巨骑腾出了通路。

  “——皇上驾到!”带队的侍卫高声喊道,声音中透着凌厉的威势。

  一瞬间,原本的低声窃语戛然而止。

  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按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群先是凝滞了一瞬,接着,他们带着深深的不安,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皇上!”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凌乱错落,但那股诚惶诚恐的气息却因此显得愈发浓烈。

  什么是皇帝?

  皇帝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是不可冒犯的神明化身。在他们不甚丰盈的想象中,九五至尊该永远端坐于九重天上,而绝不会亲自出现在這污秽杂乱之地。

  于是,当這位穿着黑红色常服、目光冷静扫视四周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這裡时,便不免会强制更新他们的某些认知。

  楚映昭扫了一圈跪伏的人群。心中隐隐涌起的复杂情绪,被她藏在平静的面具之下。

  她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都起来。”

  声音不高,但每個字听来都十分清晰。

  跪伏的人群中,有些人惊讶地抬起头,带着迟疑与困惑,大约不敢相信這话是对他们說的。当然,更多的人仍旧匍匐在地,不敢轻举妄动。

  楚映昭手中缰绳一紧,战马前蹄微扬,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些,也就更具威势:“朕說,起来!”

  這一次,人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始动作了。他们缓慢地起身,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马上的黑色身影。身边的侍卫目光如炬,默不作声地维持着秩序,但也未显露出任何敌意。

  楚映昭拨转马头,向粮仓方向缓缓前行。

  高头大马步伐不急不缓,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鼓,敲打在人们的耳边。

  流民们畏惧而恭敬地退到两旁,却仍旧眼巴巴地望着她。

  有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靠近那匹漆黑的战马,却在触碰之前犹豫着收了回去;但還有人鼓足勇气,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摆。

  楚映昭察觉到那些微弱的动作,却沒有转头,只是自顾自地直视前方。她的背影笔挺如剑,衣饰在微风中闪动着细微的光芒。

  最终,那些伸出的手什么也沒碰到,空中只剩下一抹沉默的叹息。

  黔首们的手臂渐渐垂落,却仍旧目光炽热地注视着她,仿佛光是看着這位天子,就能从中汲取一丝希望。

  “皇上怎么是……女人?”在她听不见的角落,有個书生样式的人沙哑地张了张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但马上,旁边就有人不满道:“皇上就是皇上,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先前那人似乎還想說什么,却被另一道更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你喝沒喝她发的粥?喝了就闭嘴!”

  被這么一堵,质疑的人顿时缩了肩膀,不敢再出声。

  而在人群中心的女帝,已经走到了粮仓大门前。铁皮上的锈迹与门前挂着的两具流民尸体仍旧刺目。

  楚映昭勒住缰绳,目光环视全场,注意到每一個人的神情和动作。她沒有急于开口,而是稳稳站在一处土坡上,像在观察自己的战场。

  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朕今天,”她开口,语调沉稳:“是为堤坝而来。”

  人群缄默不语。

  “你们或许不信任朝廷,但你们都种了一辈子地。”楚映昭环视一圈,眼神笃定,“云层浓厚低沉,想必很快会有一场暴雨——一场如今堤坝拦不住的暴雨。這是不是危言耸听,诸位自有决断。”

  “如果洪水冲毁這裡,村庄、田地、道路,都将无一幸免。那么,你们怎么办?来得及逃嗎?要逃多久多远?逃去什么地方?”

  她稍稍停顿,声音平静但有力:“现在,你们還有另一個選擇:加固堤坝,一齐抗洪。诸位画押记录,每個出力的人都能分到额外的粮食。等此事了结——朕会分给你们耕种生活的土地。”

  四周静的出奇,有人眼神惶恐,有人目光中则带上了些许挣扎。

  “朕所說的,”她抬起手,直直指向脚下:“就是如今诸位脚下這片。此外,参与修筑堤坝的,前二年不收农税;实在无法参与的,只要你们留在這裡,也免一年的税。”

  這句话落下,人群中爆发出细碎的交谈声,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渴望与焦灼。

  “若是此事能成,今年的粮种,朕免息借给你们。”楚映昭的目光如刀般扫過每一個人,语气加重:“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流民们彻底被震住了。

  有人低声念叨:“真的会……分地?真的?”

  “……皇上开仓放粮了的!”一個中年汉子带着满脸的愤恨,仿佛要把积攒的、对地主和官员的不满,借机一齐发泄出来,“是那些当官的坏了心!皇上只是被蒙蔽……那可是皇上!”

  “可、可修堤是要死人的,死了不就什么都沒了……万一又是骗去做工,做完只吃一顿打……”

  有人反驳,却被旁边的人狠狠瞪了一眼:“胡說八道!皇帝会稀罕骗咱的贱命?”

  楚映昭不再多說,只是策马调转方向,缓缓离开粮仓大门。人群渐渐沉默,显得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仿佛晨雾消散在初升的微光裡。

  沒有欢呼,也沒有呐喊,流民们低垂着头,神情复杂。

  他们的眼神追随着皇帝的背影,却无人敢发出声响。只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轻微呼吸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久久凝滞不散。

  张延礼站在粮仓前的桌案旁,低头检查着官府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笔墨已经摆好,却无人上前。一双双眼睛隐藏在低垂的面容后,像积蓄在枯井深处的暗涌,空洞,却闪着些许微光。

  他沒有催促,仿佛笃定這场安静的等待总会迎来某种回应。

  忽然,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個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的脚步迟缓,双腿颤抖,但最终還是挪到了桌案前,抬起满是泥垢的手,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墨,然后颤巍巍地在纸上画了一個极其歪斜的、干枯的指印。

  “许八。”她說。

  随着张延礼手中毛笔的笔划动作,原本呆滞的人群中,仿佛有了某种隐秘的震动。人们低声交谈,彼此推搡,却又沒有声音敢高過耳语。

  接着,第二個身影挤到了前头,是個面色灰白的老妇,怀裡抱着個瘦得像柴的孩子。她沒有說话,只是抬头看了张延礼一眼,那目光裡沒有請求,也沒有信任,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默。

  她低头在纸上按下手印,极低极低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去,像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落叶。

  渐渐地,人群动了。

  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闸门被打开,那些疲惫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向桌案,像河流终于找到了出口,默默地汇集成一股潮。沒有欢呼,也沒有期待,只有沉默中擦肩的衣角,和无声中的隐忍喘息。

  他们的脚步迟缓而沉重,拖着一副无法负荷的身体,却依然竭力向前。

  他们只是低着头,一点点挤到到桌前,有人笨拙地握笔,有人用手指沾满墨汁按下模糊的印记。

  那些写不全的字,歪歪扭扭地贴满纸页,就像他们的命运——破碎而卑微,却在此刻展现出一种微弱的决绝。

  像是一场祭礼。

  他们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除了這具残破的身体,微薄的劳力,以及几乎干涸的信任。

  這是他们所能交出的全部。

  张延礼看着那一张张粗糙的手印,在墨香中沉默着,像一尊石雕。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却始终沒有說一句话。

  桌案前的影子越来越多,纸堆越来越厚,那些印记重叠在一起,像是无数交缠的命运,失去了分明的界限。

  他们的眼中仍有警惕,仍有恐惧。那些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纸页,却仿佛看到了某种模糊的未来。

  ……如果,他们真的還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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