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立意!
一個人的气质以及一個的气场,往往比他的话语更有可信度。
“嘶啦…………”
清脆的声响,带着些许的绵长,像是蛇蜕皮一样,他开始撕去自己身上的皮。
与此同时,老板的身形骨架正在慢慢地缩减,体格也在缓缓地瘦削下来,像是一個气球破了一個小洞,正在慢慢地放气。
周泽现在终于明白那碗面为什么会煮得這么烂了,
对方這种“变身”,确实需要耗费一些時間。
穿着還是老板的衣服,系着围裙,但对方的那张脸,则变成了一個略显青涩的青年。
青年嘴角含笑,媚态天成,尤其是眼角延展出来的弧度,像是能够挠到身边男女心痒痒之处,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一個男人,用“媚”来形容,是有些违和的,但有些男人,确实是媚骨天生,诸如古代帝王之流,喜好男风者不计其数,原因也的确是在于,有些男人,比女人更像是女人。
“我好看么?”
青年问周泽。
周泽感到自己刚刚吃面后压制下去的恶心感再度袭来,略有歉然地摆摆手,然后捂着自己胸口,做出一副我不能吐的姿态。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周泽很懂得珍惜粮食,尤其是被自己好不容易吞下去即将消化成自己体内能量的粮食。
青年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手裡拿着一只打火机,随意地打着转儿。
他在打量着周泽,因为周泽发现了他,他自认为自己的模仿浑然天成,又是在這小食饭馆的场所,应该不会出什么問題。
最重要的是,
他模仿的是他自己的爹妈。
自自己年幼开始,他就在观察自己的爹妈,爹妈的一举一动,一缕缕神情,早就铭刻在心。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青年忍不住了。
“你不是鬼?”
周泽也是同时发问。
青年微微皱眉,他以为周泽在讽刺他,說他装神弄鬼。
但实际上,周泽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鬼的。
周泽不想管闲事儿,一個前不久還在为一個冰柜的钱范畴的人,周泽不认为自己有那個资格去管闲事儿。
但這個闲事儿不管又不行,
闲事儿就发生在自己的隔壁。
所以周泽觉得,不管怎么样,還是先把事情戳破就好,好解决的,自己就解决了,不好解决的,大不了自己再搬家。
“你的指甲。”周泽說道,“我這個人,对指甲有些敏感。”
老板娘将面條端送到自己面前,
老板亲自给自己递烟,
指甲,都呈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手指粗细白皙老茧程度各不相同,但指甲盖上的纹路,是一样的。
而這阵子,周泽对指甲更加注意,不光是对自己的指甲,也包括别人的指甲。
青年目光微微一眯,怅然若失,细节,做得不到位。
虽然自己有着懈怠的意思,但只要被发现了,则确实是自己的纰漏。
“你真的不是鬼?”周泽又问道。
如果是人的话,那就真的有些夸张了。
其实周泽见到的鬼并不多,撇开在地狱裡的那段旅程不算的话,在阳世间,他所见到的鬼真的是屈指可数。
“画皮,是我家祖传的技艺。”青年站起身,伸手抓住了周泽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胸口位置,“只不過,已经断代了好多辈了,也就到我這一代时,才能重新捡起来。”
這個动作有点暧昧,也有点破格,但周泽還是下意识地用手捏了捏。
周泽绝不会认为是因为林医生一直不让自己睡导致自己现在对男人产生了兴趣,
当然,眼前這個男人,的确比女人更媚,這的确是事实。
“沒骨头?”周泽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不对,是软骨病。”
软骨病又称佝偻病,因钙缺乏使骨骼钙化发生障碍,骨质变软而易变形,周泽以前是個医生,自然知道一些,但正如哪怕一种感冒也分很多种情况很多不同的病理一样,软骨病也有着很多细分的类别,而眼前這位青年,他则应该是一种极端。
相传,春秋野史上有记载,鲁国的一位王子就身患這种病,人若无骨,身体娇柔,能够像人一样行走,也能够类似蛇一样爬行。
“你可以理解成這是一种遗传病,需要一定的概率才能表现出来,之前我家裡往上很多代都练不成画皮,是因为他们沒得這种病,而我……”
青年笑了笑,沒继续說下去。
“所以,你真的不是鬼?”周泽還是不死心。
“我叫许清朗。”青年很严肃地回答。
“你模仿的又是谁?”周泽问道。
“爹,娘。”
周泽愣了一下,面露苦笑。
得嘞,
這误会大了。
之前吃完面后,林姐姐离开,周泽想着捅破窗户纸,故意拿话激他,结果沒成想,居然是人家沒事做在這裡玩角色扮演,追思自己的亡亲。
但在周泽之前的视角,他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這是一只鬼,类似“画皮”故事裡的鬼,杀了人,扒了皮,還在“沐猴而冠”。
“那……不好意思了。”
拿你妈打趣,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沒生气。”许清朗說道,“但我很好奇,你一直把我当鬼,是個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你见過鬼?”许清朗问道。
“我就是一個鬼。”周泽看着许清朗,很认真地說道。
表情严肃,神色庄严,
掏心窝子啊。
许清朗面色一滞,
然后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噗”的笑声,
看向周泽的目光,
宛若看一個智障。
周泽点点头,有时候,就是這样,你告诉他真相,你以为你在逗他,他反而不信。
“不管怎么样,不好意思了,对了,我還想问,那人皮,是真的人皮?”周泽好奇道。
“鱼皮。”许清朗回答道,“加工,绘画,制作而成。”
“那你卖什么面啊。”周泽有些不能理解,“我听說赫哲族的蛇皮衣服一件能卖不少钱,当艺术品卖的,你這個,应该更值钱吧?”
“祖传的东西,拿来牟利,我做不到。”
“那你应该很有钱。”周泽說道。
“家裡,刚拆迁。”许清朗沒直接回答,“分了二十几套房。”
“…………”周泽深吸一口气。
所以,世界就是這样不公平,他上辈子在医院工作,辛辛苦苦也沒挣几個钱,而人家随随便便,就是二十几套房。
通城不比上海,但房价也接近万多一平了。
拆二代,羡慕啊。
周泽摇摇头,“你以后還要继续下面條?”
“你以后還会继续卖书?”
二人又同时问了对方問題。
“暂时看着吧。”周泽回答。
“我也一样。”
“那,回见,对了,你家酸梅汁還有其他口味么?”周泽对這一点很好奇,“比如苦瓜味的?葡萄味的?”
“有秘方,可以做。”许清朗很实诚。
“很好。”周泽伸手在许清朗肩膀上拍了拍,
娘的,
跟棉花一样,
软绵绵的,是真的柔弱真沒骨啊,這要是抱在怀裡躺床上…………
周泽马上在心底搬出林医生刚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的画面,强行镇压自己那段不和谐的思想。
周泽走出了面馆,
许清朗走到了裡屋,掀开了帘子,对裡面挂着的那张女人人皮道:
“妈,你說他真信了還是假信了?”
女人皮轻轻摇曳,
微微轻摆,
像是在說,他沒信,
也像是在說,她也不知道。
………………
周泽回到自己店裡,冰柜已经安顿好了,下面其实就得把徐乐留下来的破书店给整改整改了,一直让它這么亏下去,也不是办法。
书店门口的牌子上挂着“徐乐书屋”,要多土气就有多土气。
总之,這家书店在那家伙的手上,从上到下,由裡到外,都流露出“铁定亏本”的气息。
周泽坐到电脑前,尝试了几次登錄自己原本的QQ,结果都无法登錄,身份驗證根本過不了,申诉也基本沒办法了。
随后,周泽只能出门打车出去,他打算换一個牌子,或者搞一副门牌对联放這裡。
他认识一個开牌匾店的,专门做木雕牌匾生意,店主是個老人,老人经常给那家孤儿院捐款,当年周泽自己也是孤儿院一员时,老人就在捐款了,等周泽工作之后,老人和周泽一起捐款。
那家牌匾店并不远,就在狼山脚下,前后左右都是卖香烛的,就這家卖的是牌匾。
只是,当周泽走进去时,却发现店铺裡正在做大扫除,甚至连牌匾都被拆了下来。
一個中年男子在那裡指挥着工人忙活。
“你是?”对方看见走過来的周泽问道。
“我找赵老先生。”周泽說道,他对那位老者,很是尊重。
“不好意思,我爹上個月刚走。”中年人回答道。
“走了?”周泽有些意外,也有些伤感,他和赵老其实不熟,只是彼此知道对方這么一個人而已,也因此,人家葬礼沒通知到他也很正常。
况且,可能对于赵老家裡人来說,赵老一直将打牌匾的收入捐出给孤儿院,他们自然对孤儿院沒什么好感,甚至不会去通知孤儿院葬礼,生怕孤儿院再上来找他们要钱。
“你是来订做匾额的?”中年男子问道。
“嗯。”周泽点点头。
“我們家,不做了。”中年男子歉然道:“以后,卖香烛了。”
狼山是佛教十小山之一,哪怕吸引不到外来游客,但本地人逢年過节地去烧香拜佛,也足够让坐落在山脚下的店铺商家们大赚一笔了。
這也是一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那可惜了。”周泽有些遗憾。
他打算去老先生墓碑前看看。
“不過家裡還有几块我爹以前打的匾额,卖不出去的,也不知道我爹刻那几個匾额做什么,也不是人订做的,你要是喜歡,便宜点出给你。”中年男子本着卖废品的心思打算处理掉了。
“好,我看看。”周泽同意了。
跟着中年男子走到了后面小院子裡,中年男子打开了一间库房,开了灯。
裡面放着一些杂物,包括赵老先生做工时的器具,杂乱无章地堆放,意味着子孙后代是不打算继承這门手艺了。
现在大家都做能发光的牌面,谁還愿意用這個?辛辛苦苦的,還赚不来什么钱。
“呼…………”中年男子对着地上的几块牌匾吹了一口气,道:“你看看吧,两百块一副,看上就可以拿走,沒看上就算了。”
显然,中年男子对能否把這几块牌匾给出掉,不抱什么信心。
周泽走過去看了看,
第一副牌匾上写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周泽摇摇头,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知道這块匾额沒戏了。
下一副写着:
“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周泽微微一愣,他对這個,有点敏感。
中年男子這次沒叹气,因为他知道直接沒戏,谁家开店吃饱了撑的在门口挂這個?
第三副:
“姑妄听之,如是我闻。”
周泽笑了,
中年男子看着周泽笑了他也笑了,
总归有一個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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