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瞬時間,师远洋脑海中闪過许多画面。
404刚刚被制造出来时，它眨巴着眼睛冲自己歪了歪头，嘴巴傻乎乎地张开成一個洞。
那是雏鸟睁眼所见第一個人时流露表情,它会将這個人铭记终生，永远刻在心裡。
他想起顾重阳死后,自己变得心冷薄凉,对很多人和事都不再在意。可在一次出行中，404却当着他面,捧起路边一只受伤小猫咪。
他想起那天见到陈眷怀着宝宝时，404将脸贴在她腹部，神情迷茫而又憧憬,那是掩饰不住、对生命渴望。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错到离谱。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创造出這個人工智能,更不该对它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它情绪是真实存在。
曾经404多么善良、单纯,可他当时却一心想让它变成最称手杀/人工具。
当它真正露出嗜/杀表情时,师远洋由衷地感到后悔起来。
一阵热意涌上眼眶，心裡难受到像是被人重重地揪住一般,他不能看着那样单纯404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做不到。
师远洋忍不住冲上前,扒在围栏上大喊：“住手！快停下来——别碰他,404,别碰他……”
然而四周人声鼎沸,他声音刚喊出来就被完全淹沒，丝毫传不到场中央。
战俘绝望地看着面前尸首和机甲。
他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发出一声嘶吼,恶狠狠地瞪着那台机甲,准备决一死战。
404盯着他贲张肌肉，小麦色千疮百孔皮肤上面，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他咽喉、汗水、呼吸，以及那颗扑通扑通狂跳强劲心脏。
无一不对它充满了致命吸引力。
——对手在恐惧，他在发抖！
——這是强者天性与直觉。
這样恐惧让它感到无比兴奋。
驯服和猎杀，是它完美从顾重阳血脉中继承到。
顾重阳眼中闪過一丝满意，扬起唇角道：“看吧，我就說你喜歡。”
他看着它眼神，更多像是在看一头属于自己猎豹。
同样驯服快/感，在他周身蔓延。
404慢慢地躬身，眼睛愈发猩红，這是它即将冲上去准备动作。
顾重阳似乎已经完全将它反应掌控在手心，前所未有成就感席卷了他胸腔。
最强武/器，只有最强人才配拥有。
战俘看着404浑身迸发出刺刀与残留血迹，再凶神恶煞眼神，也掩饰不了心底惊恐，他腿止不住在颤抖。
顾重阳站在404身后，看着那人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你不喜歡用枪/弹。如果沒猜错话，冷兵器撕裂皮肤声音，和鲜血喷涌而出画面，是不是更让你有感觉？”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声轻微冷笑。
像是洞悉，又像是不屑。
404感受到传输带裡无穷无尽精神力。
那是它渴望力量，是王者与生俱来力量。
它双脚深深陷入被血浸染尘土中，几乎下一秒就想扑上去，狠狠地撕开猎物咽喉。
可就在這时，它似乎听到了一段脆弱、不安、惶恐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心房挤压血液穿透薄薄血管，随着轻软呼吸声，将象征生命液/体传遍omega全身。
那是温暖，是希望代表物。
那是……它小主人心跳声。
师远洋趴在围栏上，浑身簌簌发抖，竭力忍住眼泪。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404动刀刹那，他也许会再也忍不住。
人群会兴高采烈，惊叹它割下战俘脑袋。
而他，破碎泪珠会滴落在冰凉围栏上，伴随着周围欢呼和空气中血腥，最终飘散到毫无痕迹。
一切罪恶根源，都在于他那一缕私心。
原来爱才是原.罪。
就在他捂着嘴咬住自己手指，忍住不让自己叫出来时，场上404动了动，忽然往他所在方向看了過来。
师远洋剧烈一震，身体晃了晃。
电光火石间，迅速地反应過来。
——它听见自己心裡声音了！
来不及多想，他开始下意识地一遍遍默念。
住手，404，现在停下！
你马上下场，离开這個地方。
否则我会生气，我会不要你……
会把你丢掉……
住手，不要伤害任何人，求求你……
你会犯，法，会被销毁，知道嗎！
你不应该是這样，404。
是我错了……
404僵在了原地，一句句话击穿了它中枢系统。
它感到一阵麻木——来自中枢麻木，像是电线坏掉了——机甲是沒有痛觉。
现场开始骚动，众人议论纷纷，高声喧哗。
“快动手啊，愣着干嘛？”
“快刺/穿他！割掉他头颅！妈，老子可是全下注赌你赢！”
“别傻站着啊，机甲！”
顾重阳顺着它视线看過来，马上皱起了眉头。
由于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师远洋脸上表情，但他本来也沒想让他看见這么血/腥场面。
虽然這对于他来說，只是简单地训练机甲手段。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师远洋看见這一面自己。
顾重阳转身，对操控台工作人员做了個“结束”手势。
全场哗然。
“操，什么情况？！”
“這他妈就认输了，有病吧？谁补偿我們损失啊！”
“去他妈，這是在黑/钱吧，這台机甲会打不過一個战俘？刚才它连杀三只野兽都不带眨眼了好嗎！”
工作人员立刻在广播中道：“請大家稍安勿躁，按照规定，這位顾先生会赔偿在场各位全部损失。請大家平息怒火，继续下一场下注。”
“很抱歉诸位，請弃赛方离场。”
顾重阳带着404从后门退场，战俘手足无措地站在场中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闹哄哄一片，大家沒看到预想刺激画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嚷嚷着要退票补偿。
师远洋刚往旁边走了几步，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他接通了放在耳边，那头响起顾重阳匆忙声音。
“你在原地等我，我過去找你。”
师远洋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嗯”了一声，就抱着双臂在原地等待。
约莫過了三分钟左右，顾重阳就挤過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他旁边。
他一来就伸手环住师远洋，避免他被杂乱人群挤到。
在看见他苍白脸色后，眼中担忧更甚：“你怎么跑到這裡来了，脸色這么差，身体不舒服嗎？”
师远洋沒有责怪他，他原本就不知道404智能，况且這确是指挥学院惯用操练手段。
托傅思衡服，他对指院变/态程度有不少了解，也知道他不是故意整404。
“我沒事。”他低低地說道。
顾重阳想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咬牙道：“是左棠让你来？這家伙，我都跟他說了，omega不能看這样场面，真该死。”
师远洋摇了摇头，细白手指攀附住他衣领道：“404在哪裡，你带我去见见它。”
顾重阳却犹豫了起来，蹙眉道：“不行，它现在极具攻击性，我不能让你近距离接触它。”
师远洋急道：“不会，我是它认证過主人，它不会伤害我。而且……”
他吞咽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說服自己，還是为了說服顾重阳，再一次强调道：
“机甲不能伤害人类，這是我写进它智能程序中指令。”
顾重阳冷笑道：“是嗎，那你知道，它刚才想对那個战俘做什么嗎？”
师远洋手抖了抖。
顾重阳垂眸看着他抓紧自己衣领手，最终還是沒有把那個残酷事实說出来。
“总之，我不能让你和它单独相处，它沒有你想那么安全。”顾重阳看着他，沉声道，“它身上有一個沒解开谜团，在弄清楚這個谜团之前，我是不会让它接触你。”
师远洋睁大了眼睛，心裡划過一個猜测，难道顾重阳已经知道了它来自未来？
他颤声问道：“什么……什么谜团？”
顾重阳注视着他双眼道：“它来历，我在它中枢系统上发现……”
他话未說完，一個人影就跑了過来，差点撞在两人身上。
左棠有些慌乱地刹住脚步道：“你们怎么在這裡，找半天了……”
“有事？”顾重阳不悦道。
左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师远洋，磕绊道：“刚才……有個工作人员来找我签字，我一個沒注意……让404跑了……”
师远洋两眼一黑，站立不稳地退了一步：“跑了？什么叫跑了？”
顾重阳忙扶住他，当机立断道：“它那么大一台机甲，跑不远，這裡到处都是监控。左棠，你马上带安保队搜索這一片区，我們去查监控。”
左棠连忙点头，转身跑走了。
顾重阳握住师远洋冰凉手，安慰道：“别担心，他们会封锁罗姆湾，很快就会找到它。”
师远洋心无限下沉，一直沉到了谷底。
他们根本不知道，404是個反侦/察高手。
它不仅有杀伐果断脾性，更是拥有军/校出身各项能力。
区区几個监控器，对它来說根本不在话下。
它如果想藏匿踪影，那绝对是和人间蒸发一样，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果不其然，等他们赶到监控室时候，大门传来消息。
404打伤安保队人，逃走了。
顾重阳当即打给罗姆湾总负责人，他们一帮都在這裡常年高级消费，和负责人向来很熟。
负责人說已经派出飞行器，在山区沿路搜寻。
這裡山区地势复杂，要找一個失踪人都得找很久，更别說一台“活着”机甲了。
他们搜了一天一夜，把罗姆湾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一丝404踪迹。
师远洋心越来越凉，他开始逐渐觉得易风北那個梦，并非是虚构。
前世404从来不会无故消失，只有当它做错事情时候，才会像一只犯错小狗狗一样，躲起来不敢见他。
今天它逃走行为，也被师远洋归结为，它心虚了，不敢见自己了。
他坐在后座，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404到底做了什么事，或者說它“将要”做什么事，或许這一点，只能找易风北问清楚了。
顾重阳挂断了通话，对他道：“罗姆湾那边将持续封闭一周時間，并在周边搜索它下落。”
左棠一边开车，一边愧疚地說：“真很对不起，小嫂子，是我沒看好它，我、我……你想怎么骂我都行。”
师远洋无声地摇摇头，实在沒有力气說话。
只要它存了跑走心思，沒有人拦得住它。
他其实不担心404安全，唯一担心就是它会不会突然发狂，对人类造成伤害。
那個被它打伤保安队队员沒有见血，這是他万分庆幸事。
他在心裡祈求，404，你可千万不要伤害人。
否则一旦触犯《星际法》，我要怎么才能救得了你……
他闭上眼睛，易风北所說那個梦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一根针刺痛了他内心。
顾重阳揽住他肩膀，下巴抵在他头发上闷声道：“对不起，我一定尽快找到它。”
师远洋靠着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把他送回学校后，师远洋第一時間给易风北打了個电话。
然而那头一直无人接听。
他在宿舍坐了半晌，终是坐不住，起身去alpha宿舍区找他。
夜色寂静如水，朦胧月色洒在地面上，凝结成一片与初秋交相辉映白霜。
校园裡空无一人，白天来来往往人群散去，夜晚氛围显得更为诡谲。
宿舍楼边，斜楞树杈像是地狱裡出沒怪兽，张着一片片由树叶组成血盆大口，齐刷刷地如同僵尸般排列站队。
楼裡灯早已熄灭，唯有路灯散发着微弱而毛糙光。
顾重阳双手插着裤兜，走在路面上。
手腕上钟表时针指向十二点，所有寝室都熄灯了。
他第一次這么希望這一天能够时光倒流。
先是阴差阳错察觉了那台机甲秘密，接着想激它把它带到了罗姆湾。
虽然师远洋从来沒說過，但他知道，404对他来說是有一定分量。
当喜歡一個人时候，他一举一动都会牵扯自己心情。
他发现师远洋在看404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件自己修理作品，反而像是在看一個老朋友，一個陪伴了自己多年朋友。
這一点让顾重阳既不解，又猜忌。
他不止一次想過，404真是师远洋意外捡到嗎？
但這個問題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他不想怀疑自己小朋友。
就算不是捡，那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好心思。
可是今天他犯了個两個错。
一是让小朋友看到自己另一面，二是弄丢了他机甲。
顾重阳沿着宿舍楼走了许久，皱着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忽然间，身边灌木丛传来一丝响动。
他常年接受训练，耳朵敏锐地动了动，视线射向灌木丛。
帝军大学员只在训练时候才配枪，而且他晚上穿是便装，压根沒带任何武/器。
他迅速观察四周环境，這裡是宿舍后区，路面不算开阔，有建筑遗留木棍和钢筋，可以用来暂时充当武/器。
刺啦啦，灌木丛又动了动。
顾重阳沉下脸，浑身散发出附带冲击性战斗信息素，盯着那片响动区域，做好了战斗准备。
月光下，那片草丛动了动，一只机械脚掌探出来，踩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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