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高文的道德
拜伦提出的這個建议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点疑惑,尤其是赫蒂,她直接就问了出来:“以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奴隶?而且還是以發佈佣兵委托的形式?這样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接受?别說這低到不正常的价格了,佣兵们的酬金恐怕還得从這三成裡面抽吧……這对于那些佣兵而言完全是赔本买卖。”
面对這個疑问,拜伦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所以我們要额外加上一條:不要求奴籍和契约。”
赫蒂与瑞贝卡面面相觑,而琥珀则已经明白過来,這位半精灵盗贼刚想說些什么,却沒想到是高文在她之前开口:“這样的话,佣兵们就会掳掠流民充当奴隶卖钱。”
琥珀有些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似乎是沒想到這位公爵竟然会了解這种事情,而拜伦骑士则在惊讶之余点了点头:“一個健壮、有完备奴籍契约手续、有明确出身的农奴或奴工通常需要二十到三十個镶花小银币,或者十六七個银盾币,而其中最大的成本其实就是他们的奴籍,因为是有身份造册的,所以必须从正规的渠道购买,除了购买奴隶本身的钱之外,奴隶主、领主的税务官、地方教会、奴隶市场甚至地痞无赖们组成的‘奴工协会’還会在這中间层层抽成,那是数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但流民……流民是不需要成本的,沒有任何人会保护他们,他们也沒有任何身份信息,失踪或是死亡都不会引起任何关注。”
說到這儿,拜伦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赫蒂与瑞贝卡一些思考的時間,接着继续說道:“正常情况下,贵族们不会购买沒有奴籍契约的奴隶,因为這样的奴隶既无出身保障,又会显得贵族吝啬、穷酸又品位低下,而且這种奴隶一旦被别的奴隶主杀掉或者抓走,也沒法得到赔偿。但即便這样,仍然会有人发出购买廉价无籍奴隶的委托——這是一种默认的黑规矩,其实指的就是……流民。”
赫蒂捂着胸口,尽管她已经是贵族中与平民走得很近的典范,但她還从未接触過這种最深层的黑暗事实:“竟然還会有這种事?”
“不但有,而且年年都有,处处都有,夫人,”拜伦骑士嗓音低沉地說道,“在一些不道德的佣兵圈子裡,這种流民被称作‘长腿的钱’,他们甚至会把流民的聚集点庇护所当做有偿情报在暗地裡流通,就像鲨鱼和鬣狗一样盯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只等着有谁要购买廉价无籍奴隶——通常都是大量购买——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瑞贝卡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法杖,指节甚至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說道:“佣兵……我在酒馆裡听他们的故事,听他们剿灭强盗,杀死怪物,在古堡和秘境中探险的故事,我以为那就是佣兵的生活,可是……”
“子爵大人,当您在酒馆裡的时候,酒馆裡的佣兵就不是佣兵了,”拜伦骑士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并不是所有佣兵都会做我刚才說的那些事,您說的那些也确实是一部分佣兵的生活,但還有一点——佣兵的手注定是不干净的,无非作恶多少的問題罢了。”
随后這位中年骑士抬起头,看向高文:“大人,您的意思呢?關於發佈委托……”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位骑士,对方把那些最黑暗的真相当着所有人的面說出来,其实潜台词就已经很明显了,但他并不想戳穿這位似乎很有過去的半路骑士:“我不打算省這笔钱。”
赫蒂与瑞贝卡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們并不缺钱,宝库中的金银足够整個领地花用很久很久,但如果用助长邪恶的方式省了钱,我們灵魂上要背负的债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赎清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說道,“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临近领地张贴告示并派人宣读,去和能搭上线的贵族们交涉,去租借车马筹备干粮,如果购买农奴,就按照正常渠道去买,不用吝啬钱财,我只有一個要求:要保证每個即将来到這片土地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不管他们以前做過什么,他们都必须服从這裡的法律。”
拜伦抚胸低头:“這是他们的本分。”
高文点点头:“你擅长和這方面的人打交道,所以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需要多少钱就去找赫蒂支领,但要有明确的账目和支领计划。另外,如果你有渠道的话,最好能打听到流民们的聚集点。”
由于基建工作步入正轨,人手方面也有了点余量,领地的铸币工作已经小规模展开,高文前些日子设计并命人铸造了最初的几种货币,并将這些货币送到临近的坦桑镇以及另外几座较远的城镇中,在商人和贵族那裡进行了公证,现在這些货币已经可以使用了。
等到拜伦等人离开之后,帐篷裡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后者一直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高文,把高文弄的浑身不自在:“你又看什么呢?”
“让那些只认钱的佣兵去抓流民送過来,显然比你自己派人又是宣传又是搜寻,而且還得筹备车马干粮要省事省力省钱多了,我還以为你肯定会选更实际的方案——你不是一向說自己是個实用主义者么?”
“我确实是個实用主义者,但我不是恶棍,那些佣兵会用什么方式抓捕流民充当奴隶,我用后槽牙想想都能想象得到,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人会被当场杀死?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有多少人会在那些佣兵粗暴的‘运输’過程中死于饥饿和疾病?即便我在委托中刻意强调必须保证‘奴隶’的健康,但你觉得有多少佣兵真的会听?而這些事情或许不是我亲手做的,但却是我促使的,這有违我的行事准则。”
“但你知道么,即使你不做,也有别人在做,吝啬的农场主和黑矿山每年都会找佣兵们购买无籍奴隶,他们购买的量,足够填满你這片小小的营地好几次。”
“所以我准备摧毁這种现状,建设新的秩序,不只是我自己的行事要遵照這些准绳,在我所建立的每一片土地上,都必须遵照這些准绳——不管他们是奴隶主,佣兵,地痞无赖,盗匪奸商,還是什么世袭贵族职业强者,都要如此。我不作恶——他们也不准。”
琥珀张着嘴巴,愕然地看着高文,半晌才开口:“你口气挺大……但你为何会這么执着于保护弱者?真的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古典贵族美德’或者‘骑士精神’?”
“不,這只是基本的道德。”
琥珀就好像故意赌气一样非要挑出点毛病来:“你這样简直天真,你一個人怎么能改变這么多?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弱肉强食是规矩,强者凌驾于弱者本身就是道德啊。”
高文看着琥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沒错,弱肉强食,這确实是這個世界的规矩,甚至是自然界的规矩,强者是应该制定规则的,而弱者只有服从的份。”
琥珀眨巴着眼睛:“那你……”
高文的笑容更加不可抑止:“所以我這不是已经开始制定规则了么?”
琥珀:“……還可以這样操作!?”
而在同一时刻,在已经远离塞西尔领、正扬帆航行在白水河面的白橡木号上,维罗妮卡正待在自己的祈祷室裡。
她仍然是一身朴素的白色修女服,淡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不带一点奢华装饰,她跪在圣光之神的神像前,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模仿着圣徽上两道圣光交叉的形象,而充盈的光元素便在她的身边盘旋飞舞,仿佛一個個半透明的小天使一般围绕着她,拱卫着這位虔诚无比的圣光信徒。
她虔诚地祈祷,让光辉逐渐笼罩在那尊面目模糊、无法用肉眼分辨容貌的圣光之神雕像上,当结束了一节祷词之后,她才张开眼睛,看着雕像前正在燃烧的粗大蜡烛。
那粗大蜡烛的火焰跳跃了几下,突然从橙黄色变成纯粹的白色,火焰也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变成一束纯粹的光焰,這光焰抖动收缩,渐渐形成了一位老者的形象。
老者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虽然颇有威严,但却明显的苍老虚弱,而如果有任何一位圣光之神的信徒在這裡,恐怕都会第一眼认出這正是目前圣光教会最高的统治者,教皇圣·伊凡三世。
维罗妮卡微微垂下头:“教皇冕下。”
从光焰中传来了教皇略有些失真的声音:“圣光眷顾的孩子,你已经返程了?”
“是的,我已离开塞西尔领,如今船队应该快要靠近多尔贡河的河口了。”
“此行一切是否顺利?那個高文·塞西尔是否吾主之敌?”
维罗妮卡沉吟了两秒,嗓音柔和地回答:“一切顺利,高文·塞西尔确系七百年前那位传奇,而非窃取了英雄躯壳、苟存人间的恶魂,他在圣光照耀下谈吐自若,并且是一位品性高洁的人。”
“那么,便好。我近年来频频听到主的声音,祂要我将圣光的正道教与世人,而高文·塞西尔在此时复苏,着实是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但现在你確認了他并非主的敌人,那我就放心多了。”
维罗妮卡双手交叠,深深低头:“吾主的正道定然会传遍整個世界。”
蜡烛正在渐渐燃尽,神术的力量也到了尽头,从光焰中传来的声音变得微弱下去:“尽快回来吧,不要在路上耽搁,以防污浊的世人影响了你纯粹的圣光,回到圣光大教堂……”
光焰消失了,蜡烛只剩下一些苍白的灰烬,教皇的气息也远离了這個地方。
维罗妮卡又等了几秒钟,這才慢慢站起来,静静地注视着圣光之神的神像。
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那其实是個无信仰的人,对么?”
“是啊,不但沒有信仰,而且抵触着圣光之道。”
“他似乎只是在抵触神,而非圣光……”
“总之既不是圣光的仆人,也不是黑暗的爪牙。”
“很有趣……”
“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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