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各自安好
安德莎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大胆念头甩出了脑海。
她本人并非信徒(這一点在這個世界非常少见),然而即便是非信徒,她也从未真的想過有朝一日帝国的军队、官员和于此之上的贵族体系中完全剔除了神官和教廷的力量会是什么样子,這是個過于大胆的想法,而以一名边境将军的身份,還够不到思考這种問題的层次。
“我們在外面待的够久了,”她呼了口气,对身旁的随从說道,“该回到要塞裡了。”
一边說着,她一边抬起头来,看到北风正卷起远处高塔上的帝国旗帜,三名狮鹫骑士以及两名低空巡逻的战斗法师正从天空掠過,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還有隐隐约约的淡青色魔眼漂浮在云端,那是冬狼堡的法师哨兵在监控平原方向的动静。
在大部分战神牧师被调离岗位之后,冬狼堡的守备力量非但沒有丝毫削弱,反而因为积极主动的调动以及新增的巡逻班次而变得比往日更加严密起来,然而這种临时的加强是以额外的消耗为代价的,即便帝国强盛,也不能长期如此浪费。
希望奥尔德南那边能尽快拿出一個解决方案吧。
怀着這样的念头,安德莎带着两名随从离开市集,返回了紧挨着城镇的冬狼堡中。
她踏入城堡,穿過走廊与阶梯,来到了城堡的二楼,刚一踏出楼梯,她便看到自己的一名亲兵正站在书房的门口等着自己。
“将军,”看到安德莎出现,亲兵立刻上前行了一礼,“有您的信——来自奥尔德南,紫色鸾尾花印记。”
“玛蒂尔达的信么,”安德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随之很快恢复平静,她接過亲兵递来的火漆信封,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了,下去吧。”
“是,将军。”
亲兵离开了,安德莎转身走入书房,她随手拆开了信件封口的火漆印,目光扫過纸张角落的紫色鸾尾花,抖开裡面雪白的信笺,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开头是日常的问候。
安德莎稍稍放松下来,一只手解下了外套外面罩着的褐色披风,另一只手拿着信纸,一边读着一边在书房中慢慢踱着步。
信上提到了奥尔德南最近的变化,提到了皇家法师协会和“提丰通信公司”将联合改造帝国全境传讯塔的事情——议会已经完成讨论,皇室也已经發佈了命令,這件事终究還是不可阻挡地得到了执行,一如在上次通信中玛蒂尔达所预言的那样。
安德莎在窗前站定,临近黄昏的天光并不明亮,但恰到好处的阳光倾斜着照在信纸上,既不刺眼又不昏暗,带着一种令人格外舒适的质感,她的目光在那些娟秀的字迹上移动,往日在属下们面前总是板着的面孔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我去观看了最近在年轻贵族圈子中颇为热门的‘魔影剧’,令人意外的是那东西竟十分有趣——虽然它确实粗糙和浮躁了些,与传统的戏剧大为不同,但我要私下裡承认,那东西比我看過的其他戏剧都要有吸引力……
“但我也不得不有些担心,塞西尔人制作的魔影剧终究是以塞西尔为原型来设计的,现在很多年轻贵族已经在学着喝塞西尔的卡尔纳葡萄酒和什锦茶了——然而仅仅数年前,‘安苏’的大部分风俗习惯還是他们鄙夷的目标……”
安德莎轻轻将信纸翻過一页,纸张在翻动间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
這确实只是一封阐述日常的個人书信,玛蒂尔达似乎是想到哪写到哪,在讲了些帝都的变化之后,她又提到了她最近在研究魔导技术和数理知识时的一些心得体会——安德莎不得不承认,自己连看懂那些东西都颇为费劲,但幸好這部分內容也不是很长——后面便是介绍塞西尔商人到国内的其他新奇事物了。
最终,当夕阳渐渐染上一点点红色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信笺的末尾,她看到玛蒂尔达娟秀的笔迹在那裡延伸着,勾勒成一行行单词:
“……安德莎,在你离开帝都之后,這裡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很多东西在信上难以表述,我只希望你有机会可以亲眼来看看……
“时代变了,很多东西的变化都超出了我們的预料,甚至超出了我父皇的预料,超出了议员们和智囊顾问们的预料。
“帝国在大陆南部的市场正在飞快展开,高岭王国和精灵们正在和提丰人做生意,戴森伯爵打通了第一條近海航线,并在塔索斯岛成功建起了前哨基地,我們正在外海夺回那些古老的殖民岛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了南方和东海岸,去那裡寻找机遇。
“在几年前,我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帝国需要的是一场对外战争,那时候我也這么想,但现在不一样了——它需要的是和平,至少在现阶段,這对提丰人而言才是更大的利益。
“我希望你也這么想……”
安德莎轻轻呼了口气,将信纸重新折起,在几秒钟的安静站立之后,她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曾经,她收到的命令是监视塞西尔的动向,伺机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攻击,尽管這個任务她完成的并不够成功,但她从未违背過交给自己的命令。而现在,她收到的命令是保卫好边境,维护這裡的秩序,在守好边境的前提下维持和塞西尔的和平局面——這個命令与她個人的感情倾向不合,但她仍然会坚决执行下去。
帝国利益要高于個人感情,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担心的太多了……我又不是脑袋裡都长着肌肉。”
随口嘀咕了一句之后,她将那几张信纸在半空一挥,火焰凭空燃起,呼吸间吞噬了几张薄薄的纸,只余下些许灰烬凭空散去。
信封保留了下来——她把略有些褶皱的信封還原好,放进了书桌旁的一個小柜子裡。
军队有严格的规矩,高层军官收到的私人书信是不可保留的,阅后即焚是硬性规定,且不论那信上是什么內容,哪怕它只是几张白纸——而安德莎从不会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将信封保留下来,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徇私”了。
随后她来到了书桌前,摊开一张信纸,准备写封回信。
但在下笔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這张熟悉的桌案,安德莎心中突然沒来由地冒出些念头——如果自己的父亲還在,他会怎么做呢?他会說些什么呢?
父亲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懂得用军人的方式来解决問題,然而父亲却有着更广博的学识和更灵活的手腕,如果是父亲,想必可以很轻松地应对现在复杂的局面,不论是面对战神教会的异常,還是面对派系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亦或者……面对帝国与塞西尔人之间那令人无所适从的新关系。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年轻的狼将军摇了摇头,开始颇为艰难地构思笔下字句,她用了很长時間,才终于写完這封给玛蒂尔达公主的回信——
“信已收到,边境一切安好,会记着你的提醒的。我对你提到的东西很感兴趣,但今年假期不回去——下次一定。
“安德莎·温德尔。”
夜幕已经降临,堡垒内外点亮了灯火,安德莎长长地舒了口气,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感觉比在战场上冲杀了一天還累。
父亲還有一点比自己强——文书能力……
……
“哦,巴德先生——正好,這是今天的交接单,”一名年轻的技术员从放置着魔網终端的书桌旁站起身,将一份带有表格和人员签名的文件递给了刚刚走进房间的中年人,同时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今天来這么早?”
身穿技术人员统一制服的巴德·温德尔露出一丝微笑,接過交接文件同时点了点头:“留在宿舍无事可做,不如過来看看数据。”
一边說着,他一边抬起头来,打量着這间“监听机房”——偌大的房间中整齐排列着数台大功率的魔網终端,墙角還安置了两台如今仍然很昂贵的浸入舱,有数名技术人员正在设备旁监控数据,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在房间中微微回荡着。
“你得培养点個人爱好——比如偶尔和大家打個牌踢個球什么的,”年轻技术员嘀咕起来,“整天闷在宿舍裡写写算算不无聊么?”
“我喜歡写写算算——对我而言那比打牌有意思,”巴德随口說道,同时问了一句,“今天有什么收获么?”
“当然——沒有,哪有那么好运气?”年轻人耸耸肩,“那些信号神出鬼沒,出不出现仿佛全凭心情,咱们只能被动地在這裡监听,下次收到信号天知道是什么时候。”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看了巴德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好奇:“說起来……我是真沒想到你在‘聆听小组’裡会熟悉的這么快,我還以为你只临时在這裡帮几天忙,很快就要回德鲁伊研究所呢。”
巴德的目光从交接单上移开,他慢慢坐在自己设备旁边,随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倒是有些自信,而且這裡的监听工作对我而言還不算困难。至于德鲁伊研究所那边……我已经提交了申請,下個月我的档案就会彻底从那裡转出来了。”
“为什么?!”年轻的技术员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在那裡是三枚橡叶的学者,待遇应该比這裡好很多吧!”
“……我不想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了,因为一些……個人原因,”巴德略有一些犹豫地說道,“当然,我知道德鲁伊技术很有用处,所以当初這裡最缺人手的时候我加入了研究所,但现在从帝都调派過来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位,還有贝尔提拉女士在领导新的研究团队,那边已经不缺我這么個普普通通的德鲁伊了。”
他的语气中略有一些自嘲。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年轻的技术员看了巴德一眼,有些无奈地說道。
他其实并不清楚眼前這位略显孤僻、過往成谜的同事有着怎样的出身和经历,作为一個前不久才从其他地方调過来的“监听员”,他在来到這裡的时候眼前這個男人就已经是索林地区技术部门的“资深人员”了。他只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知道這個叫巴德的人似乎有着很复杂的過去,甚至曾经還是個提丰人……但這些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罢了。
年轻技术员并不是個热衷于挖掘别人過往经历的人,而且现在他已经下班了。
同事离开了,房间中的其他人各自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巴德终于轻轻呼了口气,坐在属于自己的工位上,注意力落在魔網终端所投影出的全息光影中。
平静的背景噪波在全息投影上形成了一片均匀的微光“帷幕”,上面什么都沒有。
巴德从旁边桌上拿起了小型的听筒,把它放在耳边。
听筒内镶嵌的共鸣水晶接收着来自索林枢纽转发的监听信号,那是一段舒缓又很少有起伏的声音,它静静地回响着,一点点沉进巴德·温德尔的心裡。
那让人联想到绿林河谷的微风,联想到长枝庄园在盛夏季节的夜晚时此起彼伏的虫鸣。
今天的监听或许仍然不会有任何收获,但這份静谧对巴德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
“参观塔尔隆德……放心,安达尔议长已经把這件事情交给我了!”梅丽塔笑着对高文說道,看起来颇为开心(大概是因为额外的工作有加班费可以挣),“我会带你们参观塔尔隆德的各個标志性区域,从最近最火热的竞技场到古老的诗碑广场,如果你们愿意,我們還可以去看看下城区……议长给了我很高的权限,我想除了上层圣殿以及几個主要管理部门不能随便乱逛之外,你们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
說着,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赶快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诺蕾塔也会来,毕竟她是除我之外与你接触最多的龙族。還记得她吧?白龙诺蕾塔。”
“当然记得,”高文点点头,一边跟着梅丽塔走出评议团总部的宫殿一边說道,宫殿外广场旁随处可见的明亮灯光照亮了前方宽阔的道路,一條从山顶向下延伸的连续灯光则一直延伸到平原上城市的方向,那城市中闪烁而繁多的灯光甚至给了高文一种恍然再次穿越的错觉,让他下意识地眨眨眼,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梅丽塔身上,“不過我們现在這是要去哪?”
“在正式带你们去参观之前,当然是先安顿好贵客的住处,”梅丽塔带着微笑,看着高文、维罗妮卡以及略有点打瞌睡的琥珀說道,“抱歉的是塔尔隆德并沒有类似‘秋宫’那样专门用来招待异国使节的行宫,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你们都可以住在我家裡——虽然是私人住宅,但我家裡還蛮大的。”
“当然不介意,”高文立刻說道,“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們便多有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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