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扑山虎见了呆老四的尸首,面色枯黄可怖,半個席铺染血,人都凉了好些时辰。心痛激怒之下,唤两人送老四下去,先办后事。又见老四床头挂着一串子发亮玩意,取来看,正是银蛛儿托子夹,一时便想起紫螯跪在堂下的魅态,大怒道:“什么腌臜贱货!”說罢便把那一对银蛛儿狠狠扔去门外。
银蛛儿落了地,化作两個褐色活蛛,隐沒在树丛裡,匆匆爬去给紫螯报信。
众人分了事宜,有寻紫螯的,有办老四后事的,剩下的便跟着扑山虎回去。却說扑山虎回了仁义堂,清点众人,少了河裡蛟、水裡螭两個,并未多想,只道:“老二老三不知道又去哪裡截人了,這时辰還不回来。叫外边兄弟看着了,进来通报一声。”
紫螯原形一番饕餮,撑得肚腹溜圆,正在虎王寨后山的黑松林裡歇息。两個小蛛儿爬到紫螯身侧,回报二三。紫螯听了,笑骂道:“有趣!有趣!不去吞他们,他们自来寻我!”說罢将身子翻了個儿,在林中攀爬,不過半個时辰,后山的黑松林间结满了银丝。
紫螯结了硕大丝網,爬在上头等,忽而见来了個人,便将人形化了,坐在網下等他。
来的果真是虎王寨的山匪,唤作“钻山鼠”,生得矮小精瘦,有几分聪明。众人皆在寨内、山道上寻人,唯他猜测紫螯不会去那些地方,怕是逃进了后山。這人害的呆老四马上风死了,扑山虎到处寻他,他一定往山裡逃,不敢去山前。
钻山鼠往后山树林走了一段,果真见得地上落了紫色的软衫,他一眼便看出是那小倌儿落下的,喜不自胜。怕被其他人分了功劳,便一個人摸黑往林中走。愈走愈觉得阴凉透骨,月黑风冷,心裡有些怕了,要往外退。忽而听得前面悉悉索索,似有人哭泣,想是那個倌儿,喜生惧减,卯足了力便往松林裡去。
走了两步,就见那娇媚倌儿跪坐在地,捂着一件月白薄衫,低低啜泣。见他冲将进来,唬得玉面惨白,扑倒在地,哭道:“好汉饶命……那人真的不是奴奴杀的啊!”钻山鼠身型矮小,体格又瘦,虽是先进寨的,却一直只作個喽啰。平日裡人见了他,多有笑话,若是杂事做得不合心意,动辄打骂,心中憋一股闷火。如今见了紫螯化的倌儿,花容月貌,风姿绰约,却楚楚可怜,弱不胜衣。便生出邪念来,想他押解回寨,也是被他们拿去快活了弄死,不如自己先消受一番,再丢给他们不迟。
因而掏出贴身的尖头刀子,提声道:“你這贱人!如今寨主放了话,要你的贱命!還不過来受死!”紫螯作得一副惊诧恐惧的样子,连连叩首求饶,爬至钻山鼠脚边,哀声道:“好汉救我…放了奴奴一條生路吧…奴奴日日伺候…”钻山鼠见他梨花带雨的样子,心裡也有几分酥痒,将個剔骨尖刀往紫螯身侧泥地一扎,听得紫螯一声恐惧惊叫,心裡更是快活。
“你這骚货,伺候得好了,大爷還可晚些把你送回去。要不然……這刀便送你归西!”
紫螯冷笑看钻山鼠匆忙扒下衣衫,立起身子便往林中逃。钻山鼠刚把上身衫子脱了,见他要跑,骂一声贱货,拔了地上的刀,光裸着追赶過去。一把尖刀就要往紫螯心口捅下,忽而全身都动不得了。细细一看,见那幽暗林间皆是丝網,在树间勾缠。
紫螯笑着靠近,扬手夺下钻山鼠手中尖刀,将刀刃舔了一舔,冷笑道:“你什么东西,令得我伺候?”钻山鼠猜不得紫螯是個妖物,只以为他使了什么诡计,寻来這些粘丝,将他缠在這裡。口中仍是硬气,骂道:“不要脸的骚贱货,有本事放爷爷下来,把刀丢了!咱们一对一的来!”他怕紫螯用刀来扎,便想激将法,引紫螯将自己先放了。若是這般,他单和這個手无缚鸡之力的倌儿厮打,定然能赢。
紫螯面容带笑,目若晨星,色若春花。将身子一颤,裂出一对螯钳,两对侧肢,一对大肢。玉般的身子变作两個黑色绒团,抬立了身子有一人多高,除却一张娇媚玉面,正是個巨型的花脚蜘蛛。惊得钻山鼠两個眼睛瞪得浑圆。“那便一对一的来。”前螯刮开網丝,两個长足按住钻山鼠的肚腹,一下穿破,血肉模糊。又将身子拖到網上粘住,爬回地上。
紫螯化作人形,将手上血沫舔了,看着钻山鼠的尸首冷笑道:“模样不怎地,血味儿倒是鲜。”
忽而又听得有人靠近,屏气凝神,将身形隐匿。至于又是何人靠近,按下再提。
且說紫金寺那头,木芙蓉每日裡无事可做,经书梵文看的厌了,恹恹不乐。虚衍平日陪他,也不過看经饮茶,院裡看他玩闹。木芙蓉孩童一般心性,磨的沒劲了便跑回枝上,盯着外头看。
一日,见长街热闹,处处是人,便起了玩心。从枝子上抖個花苞,落在虚衍身上。虚衍抬头,道:“怎么?”木芙蓉化作人形,趴到他背上,闷闷不乐,道:“外头好多人。大师,咱们出去瞧瞧罢?”
虚衍看他恹恹不快,眸子黯淡,唇也抿了。无奈道:“晚些,我带你去街上。”木芙蓉立时眼睛一亮,原本扯着的唇角也翘了起来,直往虚衍怀裡扑腾。虚衍见他這般摸样,禁不住嘴角也扬了扬,轻揉他发丝。
至了夜间,虚衍领他出去。
木芙蓉沒逛過夜市,一见那各式各样的灵巧物品便喜歡至极,蹲在摊前生了根。虚衍好不容易将他从一处扯出来,又粘在了另一处,无法,只得由他去了。木芙蓉见了一個套圈儿的摊子,一文钱两個竹环,摊头上有瓷做的小物件,玉佩,粗口花瓶,扇坠子,绢花儿等粗制之物。虚衍见他目光恳切,满是希冀,掏了十文钱来,让他拿了环儿套着玩。
木芙蓉抛了二十個环,终于套着一個小东西。
摊主将竹勾往那一扫,把东西顶到木芙蓉面前,自先乐了。
“我說小公子,你都带了一個和尚了,又套了一個和尚。”转身对虚衍点头道,“大师莫怪。”原来木芙蓉千辛万苦套中的,是個泥坯子烧成的小沙弥像。镇裡有些富足人家的公子,自小先算了命格,有大富大贵的,少时大多养不活,便寄养在各個佛寺道观一段日子,去了小鬼儿。摊主想来,這面貌清秀可爱,恐怕是哪個富贵人家的公子,寄在佛寺裡,得高僧庇佑。
木芙蓉得了個小沙弥像,双手捧了捂在心口。
虚衍买了一袋饴糖给他甜嘴儿,缓缓往回走,木芙蓉便含了糖,捧着泥像跟在他身后。
回了寺,木芙蓉小心翼翼把泥像放到床头,才钻到虚衍怀裡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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