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55
烏雲密佈,霧氣氤氳,天色比往常暗得早很多。
紀晨將車一路開向郊外,路邊綠植越發茂密,空氣中水汽濃重,在車窗外蒙着一層淡淡的白霧。
二十分鐘前，他問陸澤什麼時間碰面,陸澤啃完一整個蘋果，拎着個伶仃的果核在鏡頭前晃了一會兒，說：“越早越好,你要是沒事，現在就過來。”
紀晨：“？？？”
直到開車上了盤山高速,他都有一種不現實的茫然感。
此乃真·單刀赴會，陸澤要是在那邊擺個鴻門宴,自己都不夠他一口吞的。
罷了。紀晨舔着後槽牙,心想不就是下副本麼,下副本老子什麼時候怕過？
早點搞定早點完事，趁機還可以觀察下陸澤名下這個研究所的水平,合適的話……
他掃了眼自己的手腕,神色一凜,腳下用力，把油門踩得更快了些。
眼前霧氣越來越濃，可視性越來越低，夜風嘩啦啦狂卷，颳得兩旁小柏樹枝杈亂顫。濃雲當頭壓下,天空變得極低，空氣中飄蕩的金線越發模糊，看不真切。
終於開到一處較爲平坦的空地，紀晨熄火下車。
前方聳立着一棟高大的正六邊形建築，牆壁刷成明媚的淡藍色，樓層呈階梯狀平縮，越高處空間越小，若不是後方修了雷達般一片方形圍牆，看上去便像座又矮又挫的寶塔。
陸澤站在山寨寶塔門口，褐色碎髮被風蕩起，抱着胳膊笑眯眯道：“歡迎紀隊長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他嘴上說着歡迎，整個人卻懶洋洋地杵在原地不動，沒有絲毫要上前迎接的意思。
紀晨也不在乎，他打量着眼前的建築，找了個話題：“怎麼建在這種荒山僻嶺？我在這兒住了快十年，從來不知道山上還有個研究所。”
陸澤隨口道：“建了屏蔽器，智商低的人看不到。”
紀晨：“……”
他後悔搭理這貨了，乾脆開門見山，直接問：“副本入口在哪兒？”
陸澤超身後指了指，轉身帶着他往裏走。
一進入研究所，眼前立即寬闊明亮起來，數百平米的房間被各式儀器塞得滿滿當當，身穿白色制服的研究員來回穿梭，數百電腦屏幕上躍動着整齊劃一的光點，牆壁上立着幾塊碩大的白屏，上面繪着大量古怪字符，造型奇特，用意不明。
紀晨擡手戳戳離自己最近的一塊板，頭也不擡道：“副本入口一般都是在空曠的地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你們研究所裏？”
陸澤：“不知道啊，所以才拜託紀隊長看看。”
他停頓片刻，又接道：“這時候才覺得，你們也還算得上有價值。”
紀晨嘴一撇，剛要說話，他手邊那串字符上突然閃過一道金光，靈活地動了起來，游魚般在他指尖繞了幾圈，一股酥麻的癢意在指腹爆開，順着骨節向手腕蔓延。
還沒來得及反應，紀晨晚上銀紋突然閃爍一下！
字符驟然縮了回去！
如同遇到獵人的小獸，字符繞着白板瑟瑟發抖，渾身光芒都黯淡了許多。
見狀，紀晨一時間心跳加速，他狐疑地摩挲着指尖，眼中浮現出凌厲的寒光。
這個古怪的研究所，究竟在研究些什麼東西？
恰好陸澤端着個頭盔般的玩意兒走過來，遞給紀晨，示意他帶上。
頭盔設計得很不人性化，非但把整個後腦都包進殼裏，面部還連着一片黑色膠狀物，有點像紀晨在APP副本里見過的抱臉噬魂獸。
紀晨捧着頭盔，心裏越發沉重：“……這是什麼？”
陸澤輕描淡寫：“你接下來要進的是特殊研究區，這是一種屏蔽儀。以你的智商，我很難把構造解釋清楚，你就理解爲防護服吧。”
紀晨：“……”拳頭癢癢，想揍人。
他突然更加懷念番茄了。
隨他便吧。紀晨心裏一橫，咬着牙戴上頭盔。反正出門前他留了訊息給莊娉婷他們，而且自己作爲最強攻略組的老大，陸澤應該還沒那膽子直接把人截留切片。
只是進一步合作估計要泡湯，齊宿的後門這種東西……恐怕得捂得更嚴實點。
把這玩意兒暴露給陸澤研究，簡直是小醜跳樑，自取滅亡。
頭盔不知是什麼構造，在研究員的幫助下戴上後，紀晨眼前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耳朵也被堵住，隱約聽見水流般潺潺而過的細微聲響。
五感被限制的處境令人十分不安，紀晨不由得捏緊了拳，開口問道：“然後呢？接下來幹什麼？”
沒人迴應他。
熙熙攘攘的實驗室彷彿瞬間空了下來，來往的人流隱入黑暗，紀晨朝着記憶中實驗臺的方向摸去，原本觸手可及的位置，此刻卻儼然是一片虛無——
紀晨陡然一驚！
情況不對！
這傢伙不會真的要把老子切片吧？！
他擡手去勾覆蓋整個面頰的頭盔，手腕卻彷彿墜了重物，拼命掙扎也無法移動分毫。
腳下地面突然變得顛簸，土坡拔地而起，紀晨站立不穩，一陣踉蹌。腦袋裏也暈暈沉沉，噁心，目脹等暈車般的反應驟然襲來，意識一陣恍惚——
“譁！”
彷彿從萬丈懸崖跌落，紀晨重重跌在地面上，後背撞上堅硬的牆，頓時一片火燎的疼。周身的束縛在同一時間退卻，他憤憤地擡手想拽掉頭盔，卻摸了個空。
頭盔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紀晨睜開眼，面前是一片雪白刺目的牆。
脖頸有些僵硬，暈眩感依舊揮之不去，他忍耐着渾身不適，四下打量一圈，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狹小的立方體空間裏。這是什麼鬼玩意？VR？
安靜的環境中突然響起陸澤的聲音——不，那聲音不是從四周發出，而是直接從紀晨心底響起，在他大腦裏與之對話。
青年嗓音中微微透着些激動，喚道：“喂，喂喂！紀晨，聽得到嗎？”
紀晨：“……能。”
他剛突出一個字，那邊便爆發出一陣雜亂的歡呼聲，似乎很多人正聚集在陸澤身邊，一連串“成功了”、“上帝啊”、“艹他孃的”蜂擁涌進紀晨腦海，吵得他一陣噁心。
紀晨狠狠抹了把臉。
他哪裏還不明白自己是被坑了，什麼狗屁雙人本，陸澤那崽子分明就是想在他身上做實驗！
他甚至從陸澤的語氣中聽出了難以想象的關懷之意，青年嗓音從未像此刻這般溫柔，細心地問道：“現在身體狀況怎麼樣？意識清醒嗎？一加一等於幾？能不能站起來走兩圈？”
跟照顧實驗室小白鼠一模一樣，關心它們餓不餓，冷不冷，磨不磨牙，發不發燒……總之，能不能撐到實驗結束再死。
紀晨沉默片刻，咬牙切齒道：“陸澤，我只想對你說一句話。”
陸澤異常興奮：“洗耳恭聽。B組做好記錄準備！”
紀晨：“……艹你大爺的！”
對面難得安靜了一會兒。隨後是一串窸窸窣窣聽不真切的響動，紀晨屏息凝神，隱約聽到有人在問“這句要不要記”。
陸澤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道：“紀隊長，這可是足以載進史冊的重要時刻，你要不要換一句宣言？”
“去你妹的史冊！”
紀晨胸口彷彿塞了一串□□包，咽喉都火燒火燎，他一字一頓道：“你所謂的副本呢？”
陸澤訝然：“這就是啊。”
他停頓片刻，繼而道：“紀隊長，虧得你還是國內頂尖攻略組的隊長，難道沒感覺出來剛剛是在登入副本嗎？”
紀晨：“……”
他眉頭緊緊皺起，感覺事情有些不對。
方纔的感覺確實跟登入副本很像，只是把登入的不適感放大了不下十倍。
幸而他下副本的經驗豐富老到，若是換了普通人，此刻說不定還蹲在地上吐呢。
但哪來的副本？
那個頭盔？
沉默片刻。紀晨低聲道：“我不明白。”
陸澤：“你不需要明白，只要把這一切當成普通副本通關就行。”
“不。”
紀晨果斷拒絕。他扶着牆壁站起，腰桿筆直如勁鬆，清晰的思路在腦海中流淌，迅速判斷眼前形勢。
“我沒有收到任務提示。”
他沉思片刻，篤定道：“這是一個不完全的副本。”
對面又是一番躁動。
陸澤喝止周身的竊竊私語，望着眼前屏幕中俊美無濤的男人，嘆了口氣，說：“沒錯，算你眼尖，這只是半個副本。”
他鄭重道：“我們需要你補全它。”
紀晨倚着牆，從鼻腔裏擠出一聲嗤笑。
他知道的更多，明白副本其實上是另一方世界，什麼補全不補全，簡直是在講笑話。
但陸澤不這麼覺得。
他死死盯住屏幕，嗓音因心情激盪而明顯變得尖銳。
“睜大眼睛，紀晨，”他說，“睜大你的眼睛。”
“擺在你面前的，是第一個由我們、由人類搭建的副本。儘管它很簡陋，儘管利用了很多漏洞，儘管許多程序我們只是搬運，並不理解其中規則——”
“但我們已經給這世道打開了一個缺口！”
紀晨心神劇顫！
他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嘴脣幾次開合，嗓子都被無形的東西死死堵住。
過了很久，他才勉強擠出幾個字：“你、你是說……”
“沒錯。”
陸澤劇烈的喘息聲從心底傳來，每一聲呼吸都清晰可聞，嗓音很低，壓抑到極致。
“從宇宙起源到如今，生命產生的概率僅有千億又千億又千億又千億分之一。”
“數億年前，我們從細微的蛋白質分子，一點點進化出細胞和器官；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滅絕了，我們的祖先卻依舊存在。”
他的嗓音有點堵，話語卻流暢清晰，聽得紀晨心潮澎湃：“我們超越那麼多物種，一步步進化到現在這種程度，絕不是爲了給什麼空降主神做小白鼠和礦工。”
“我們人類，一直是自己和這顆星球的主宰。”
“從前如此，日後亦然！”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寫到這裏啦！邵斐也好，陸澤也罷，還有晨星……總之，人類的反抗意識永遠不會磨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