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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终章,咱也不是什么魔鬼

作者:仙舟
荻野庆签完厚厚一叠资料,坐在等候区,神清气爽。

  从医生和护士的态度中,他能明显感觉到,這次的病情,不再像前几次那么紧急了。

  不出意外,儿子很快就能出院。

  可惜他只能再陪儿子一個月……這几天,得去给儿子挑些玩具,让他一出院,就能收到无数份惊喜。

  买什么好呢?最新的那個电子游戏机肯定要有,儿子曾经說過很多次想要。

  還有那种适龄12岁+的航空模型。

  這种玩具有点贵,他之前觉得儿子太小,玩坏了会很浪费,虽然他们不算贫穷,但应该保有良好的消费习惯,所以一直沒买。

  不過现在,荻野庆果断把它也加到了购物清单裡。

  在随身带着的便签上记了满满一页,荻野庆才收好本子,开始想其他事。

  他早就给家人都买了保险,现在居然能用得上。虽然不知道一個月后,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但那笔巨额保险金,一定能让妻儿過上不错的生活。

  以前,他不满妻子不肯辞职,如今却只觉得庆幸。有了這份保障,自己死后,她也一定能照顾好儿子。

  考虑到這,荻野庆才突然想起来,他還沒把儿子生病的事告诉妻子。

  实在是失去儿子后,两人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渐渐也就沒了联系。

  這时候的妻子,为工作方便配备了一台大哥大,荻野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還记得电话号码,顿时有些惊喜。

  他站起身,准备去找一间电话亭联系妻子,重新体验圆满的家庭,哪怕只有一個月,這应该也是他人生中最棒的一個月了。

  穿過走廊,前往楼梯口时,满怀期待的荻野庆差点撞上人。

  這倒不全是因为他走神,更因为对方走的太快,脚下带风。

  荻野庆让开路后,习惯性的回头看了一眼。這种情况,一般会双方目光交汇,然后互相点個头,算是道歉。

  可对方却完全无视了他,带着五六個人,径自走了。

  ……真沒礼貌。不過,也可能是家属病危,他们顾不上這些了吧。

  荻野庆现在心情很好,看谁都十分宽容,沒有计较這种事,摇了摇头,很快走开。

  他步伐轻快的穿過整洁干净的长廊,正要下楼时,一阵混乱的响动传进他耳中。

  荻野庆一开始沒有反应過来。他只是像每個察觉到有热闹的路人一样,略微驻足,仔细观察。

  這一观察,他才发现噪音来自于他身后——他刚离开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

  荻野庆从拐角伸长脖子,往自己刚离开的地方张望了一阵。从這裡,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考虑到儿子還在那附近,担心他被喧哗声吓到,荻野庆犹豫着转過身,准备往回走。

  晚告诉妻子一会儿也沒什么,反正她還在出差,暂时赶不回来。

  回程的途中,几個保安捏着对讲机,超過他急急忙忙的冲了過去。

  荻野庆赶到时,正好看到一群人打成一团。保安的深蓝色制服,医生的浅色系手术服,和几個乱七八糟的私服掺在一起,场面混乱。

  荻野庆跟无数病人一起在旁边看着,深深皱起了眉。

  在对那些行径野蛮的人感到厌恶的同时,他心裡,其实還有一些微小的愧疚。

  在他重生前,虽然也有一些患者家属会在医院中崩溃,骂人,但带着這么多人冲进来砸场子,還是十分罕见的。

  可如今,因为他這個“锚点”的所作所为,這些事也不幸变多了……

  不知道這次被打的,是哪位倒霉的医生。如果他真的是无辜被揍,那等儿子的手术结束后,倒是可以去看望他一下。

  荻野庆悠然的旁观和暗中的谴责,在一個打闹的人被保安拉开,人群露出一道缝隙后,消失无踪。

  他看着被卷入混乱中的手术床,忽然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而后他猛地冲了過去——手术床上的,居然是他儿子!

  在前往手术室的途中,不幸被病人家属截住的,居然正好是给他儿子做手术的医生!

  可惜荻野庆看過的文学作品有限,否则他早就该知道,有一种人,在世界上独一无二,所有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在他们身上发生,所有冲突都围绕或即将围绕他们展开,天上掉的不管是馅饼還是火箭,一定会千万中选一,精准砸到他们头上。

  ——這类人,被统称为主角。

  很不巧,他现在正是這個虚拟世界的主角。

  此刻的白石,正顶着一张无比平凡的脸,混在医院待诊的人中,远远看着荻野庆扑到混战的人群裡,以一敌三的帮保镖制服着闯入者。

  說实话,虽然荻野庆這段人生的设计者是他,但想好剧本时,白石也沒料到,荻野庆能出演的這么惨。

  惨归惨,荻野庆毕竟不能一辈子都留在這,在体验完這些后,他還得离开幻境,回到现实世界,去過他自己的人生。

  而且石花也根本维持不了长达一個月的布景。

  如果让荻野庆在幻境裡体验到人间极乐,几天以后回去一看,儿子沒了,老婆也早就走了,落差巨大,万一他当场崩溃,把眼前的小川勇太补死,再直接自杀,白石的信誉分怕是要被扣到负数。

  因此他想了想,所谓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而所谓喜剧,是先把人踩进地狱,再把痛哭的当事人摇醒:嗨老弟,你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其实你還在人间哦,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简单来說,做一场美梦,快乐度4星。

  而做一场噩梦,在半途惊醒,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的一瞬间,快乐度或许能飙升到5星。

  這么想了一会儿,白石良心果然不再痛了,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使。

  随着他念头转动,前方微有停滞的混乱,也继续进行了下去。

  ……

  终于制服那一伙人,医生护士们已经鼻青脸肿,好在他们還都能站得住,现场看起来也沒太血腥。

  但荻野庆却看到儿子躺着不动了,他抹掉脸上的鼻血,小心翼翼的晃了儿子两下,片刻后,醒悟過来:“哦,你们是不是给他打了麻醉?医生你沒事吧,還能……”

  剩下的话被人打断。

  几個医生护士本来還在捂着脸发懵,一听他這话,立刻焦急的聚了過来。

  荻野庆看着他们的脸色,慢慢觉得情况不太对。

  等医生掀开被子看了看,脸色一变,顾不上身上的伤,让人推着他儿子小跑前往手术室后,荻野庆心裡更慌了。

  “我們的麻醉,一般会等到了手术室再进行。”有来善后的工作人员委婉回答了他的問題:

  “刚才有人摔倒时压到了担架,不過您别担心,医生会尽快处理的。”說话时,她瞪了一眼一個被保安压着的人。

  “……好。”荻野庆点了点头,心裡却想,這也太“尽快”了。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才让那位医生刚被打完,连歇都不歇一会儿,直接就去手术室?

  荻野庆坐不住了。

  他再也沒了之前的悠然劲,一直在等候区徘徊,如果目光能被化为实质,大厅裡的表早就被他瞪烂了。

  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远远超過了普通盲肠炎所需的用时,手术室的门依旧沒能打开。

  這种過长的等待,荻野庆再熟悉不過。

  他努力让自己什么都别想,相信医生,相信儿子的运气。

  然而几小时后,手术室裡推出来的,依旧只是一具尸体。

  荻野庆僵硬的站起身,耳边像有无数蜜蜂在振翅嗡鸣,他能看到眼前医生一张一合的嘴,能看到他们沉默又充满歉意的深深鞠躬,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這一回,绝望更甚以往。

  毕竟他作为交换筹码的寿命,已经在交易中耗尽,再也沒有重来的机会。

  不久,時間又一次停滞。

  看着那個坐在他对面,看不清表情的年轻人,荻野庆忽然想,這人或许根本不是来拯救自己的。

  這一场场重生,一次次生离死别,简直更像是惩罚。

  ——对他擅自杀害了一個无辜孩子的惩罚。

  “……是我的错。”

  荻野庆低垂着头,终于說出了這個他始终不愿承认的结论。

  他慢慢踱到白石面前,土下座把头贴在地上,不抱希望,却不肯放弃的說:

  “我不该忽视儿子的异样,不该迁怒医生,不该杀那個孩子……错的是我,错的只有我。

  “我把所有寿命都给你,下辈子的也给你,灵魂也给你。請你让時間倒回六個小时之前,救救我的儿子吧。

  “他什么都沒做错,一直勇敢又乐观,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求你,求你救救他。”

  年轻人俯视着他,神态平静,语调也平淡至极:

  “這條時間线已经被扭转到了极限,即使我收下你的灵魂,也无法转回到几小时之前。”

  荻野庆听到了,却也像是沒听到。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更听不清别人在說什么,只是想到哪說到哪,像一個即将死亡的老者,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实现的遗愿——并不为了达成它,只是這样絮叨着,在迎来结局的时候,心裡能更轻松些。

  他說到嗓子发干,再也吐不出字,才终于被迫停下,发出嘶嘶的气音。

  然而不知为何,那几句颠来倒去的话却沒有停滞,依旧在荻野庆耳边不断回响着——

  “……救救我儿子吧!”

  “……求你们救他!”

  泣不成声的语调,和他刚才的哀求无比相似。

  但声音却明显不是由他发出的。

  异常的情况,让荻野庆心裡咯噔一声,清明了几分。

  他错愕的抬起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在医院大厅了。

  ——他回到了那处熟悉的公园裡,正站在斜射而下的明媚阳光中,脚下踩着深色粘稠的血迹。

  几米开外,一辆救护车敞开门停放着,裡面摆着能救命的仪器,车前则是小川雅行,和被他牢牢抱着的儿子。

  荻野庆之前全力劈下的一刀,几乎把小孩砍成了两半,全靠小川雅行托着,他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完整。

  对這种神仙也救不活的病人——或者說尸体——急救人员束手无策,只能一边安慰那位痛失爱子的父亲,一边委婉建议他保留现场,等警方赶到。

  好像沒人能看到荻野庆,也沒人扑上来抓他。

  荻野庆于是独自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那個被他恨了两年的医生。這位精英此刻狼狈不堪,脸上一半泪一半血,头脑混沌的一遍遍重复着:

  “救救我儿子,求你们了,我给他做過止血处理,一定還有救……”

  他们旁边,一個半透明的小孩捂着脸蹲在地上。他从指缝裡看了荻野庆一眼,又面色复杂的撇开了脸。

  荻野庆看着這一幕幕,只觉得已经成了碎成块的心,又被扔到压路机底下狠狠碾了几轮。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走到了他旁边。

  “用你的寿命,你下辈子的寿命,以及你轮回后的灵魂,换時間从此刻倒流一小时。”那人轻声问,“你愿意嗎?”

  荻野庆慢慢颤抖起来,他情绪激动,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沙哑的嗓子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片刻后,又重重一下。

  半透明的荻野智也从救护车旁边站起来,惊讶的看着他。

  荻野庆注意到他的视线,无比窘迫的低下头,躲开了儿子澄澈的目光。

  然而下一秒,一道脚步声哒哒靠近,荻野庆一怔,愕然抬头,正好看到一道幼小的身影眼泛泪光,大步朝他冲過来。

  荻野庆心裡想逃,脚下却定住了似的,一步都不舍得挪开。

  他略微弯腰,手臂很是熟练的一张,一把就将那個本该摸不到的孩子接了個满怀。

  “老爸真帅!知错能改,不愧跟我一样姓荻野,沒有对不起先祖传下来的姓氏!”

  荻野智也小大人似的這么說着,一边灵活的爬到他爹身上,搂紧他的脖子,吧唧在荻野庆脸上亲了一大口,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脸。

  他随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又仔细把荻野庆脸上的抹掉,严肃的大声說:

  “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一直……”沒等荻野庆细细回味這句话,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像海浪褪去后的泡沫,慢慢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還有粘腻的鲜血,围观的人群,醒目的救护车,抱着儿子的小川雅行……

  以及那具幼小的尸体。

  “叔叔!”

  一道声音从荻野庆脚下传来。

  同时,他感觉裤腿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

  荻野庆无比茫然的低下头,对上了一双灵动到让他想落泪的眼睛。

  小川勇太双眼发亮的捧着那架飞机,全身上下写满开心,头顶几乎飘出小花:

  “你看,我拼好啦!我們能试试让它起飞嘛!”

  他期待的等了一会儿,眼前的男人却完全沒有反应。

  小川勇太迟疑起来,收回手,又看了看自己拿着的模型。难道拼的不对?

  沒等他重新检查,一道身影忽然靠近,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這怀抱无比沉重,和他老爸轻轻的拥抱很不一样,让小川勇太非常不习惯。

  他疑惑的偏過头,看到那個送给他礼物的叔叔无声的痛哭着,眼泪顺着细碎的皱纹流下来,落到他肩上。

  小川勇太眼角一跳,有点嫌弃。

  但对方哭的实在太伤心了,他总觉得這时候把人推开,似乎不太好。

  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川勇太恍然大悟。

  “叔叔,你是不是有哪不舒服呀。”

  小川勇太大人似的在他宽阔的背上拍了两下,带着点自豪开口:

  “我老爸是很厉害的医生哦,我們去医院,让他帮你看看!……诶,不過你好像是他的同事?你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嘛,你是不是上学的时候沒有认真学?”

  荻野庆摇着头,一言不发,跪在地上,哭的像個两百斤的孩子。

  小川勇太感觉到肩膀上的湿渍越来越大,他逐渐有点想跑。

  不過,握了一下手裡的飞机模型,他觉得自己還能再忍一忍。

  生病的人都很脆弱,需要照顾,大人也一样,应当的,這都是应当的。

  在小川勇太继续安慰的继续拍着荻野庆的后背时,忽然,他看到远处有几人十分焦急的跑了過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小孩。

  小川勇太一开始以为這是哪位同学,不過看了几眼,他就知道不是。

  于是他很快移开目光,看向紧随其后的另一人。

  這人就非常好认了。

  “老爸!”小川勇太非常惊喜,他从荻野庆怀抱的缝隙裡抬起手,用力挥了挥,“你快来看看這個叔叔,他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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