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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掏心窝子

作者:冯蕴裴厥
“李老狗這是要捏住百官命脉,为其所用啊。”

  敖政一句一句地把朝中大事揉碎了,再拆开来分析。

  可裴獗不言不语,好似一個旁观冷眼人。

  他见状,又忍不住提点道:“李家眼下最岂惮的,无非妄之也。昔日之恩,今日之仇。恩有多重,仇就有多大,妄之不可不防。”

  当初是裴獗一力托举小皇帝登基,也是因为有他手上重兵,才能镇得住那些皇族宗亲的势力,使得北晋這些年来沒有如同南齐一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保持了相对的稳定和发展。

  可平静能保持多久呢?

  李宗训当日倚仗的,变成了今日惧怕的。

  从龙之功,终会成为功高盖主……

  敖政道:“依我說,妄之实在不必为一個姬妾自揭其短,将把柄递到李老狗的手上。一旦落個通敌的罪名,即使今日无事,来日必翻旧账……”

  裴獗:“欲加之罪。”

  看他油盐不进,敖政重重一叹。

  “欲加之罪,那也要有個由头啊,不会凭空生出說法来。妄之此举很不明智,若你信我,不如让老夫将冯氏女带回中京。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可保她一命。”

  裴獗冷眼看他:“若有一日,朝廷要问罪长姊,逼你交出人来。台主如何選擇?”

  敖政一怔。

  這些年,裴獗很少和他提及他的长姊。

  因为当年娶了正妻后,他又纳了两房姬妾,裴獗就此疏远了他。

  敖政感慨着,“冯十二娘只是一個姬妾,說难听点,与家奴无异,怎可同你长姊相提并论?”

  “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裴獗似乎不想跟他讨论這個問題,留下這句话,一眼都不看敖政僵硬的表情。

  “你若真把长姊放在心上,便不会纳妾。”

  說罢起身拂袖而去。

  只留敖政一個人在凉亭下吹热风,脑子都蒙了。

  “妄之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

  男人么,年轻的时候才会钟情,到一定岁数就知道了,哪有什么从一而终?

  水灵灵的花骨朵在眼前含苞吐萼,圣人也忍不住呀。

  —

  邢丙找的大夫是从本村叫過来的,姓姚,单名一個儒字,前两天才入籍花溪村,就在冯蕴家庄子的西头,一家七口人住着三间简陋的茅草屋。

  乱世当下,人跟人交往很简单——不问過去。

  入住的那天早上,姚大夫的新妇汪氏壮着胆子来长门庄,借两斤白面,說孩子馋大白馒头,哄不住。

  阿楼让灶房给了她,汪氏千恩万谢地回去,夜裡便還来十斤粟米。

  她来时,恰好碰上邢丙家的二郎流鼻涕,当即领到姚家看了诊,拿出为数不多的药材,帮他熬成汤药喝下,才送回来。

  药材在时下可是稀罕金贵的,姚家不藏私,长门庄也不能太小气。而且,有個大夫住在近邻,那是天大的好事。

  冯蕴让邢丙的新妇徐氏带了一刀肉,二十来斤大米去姚家,千恩万谢送上诊金,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便亲厚了些。

  阿楼挨了一顿打,方才从昏迷中醒過来,痛得直叫唤。

  冯蕴进去的时候,姚大夫正坐在床前,为他处理伤口……

  “小郎,忍一忍便好。”

  阿楼刚要出声惨叫,看到冯蕴的身影,猛地闭上嘴,一张脸硬生生挤出一條條皱褶,像個揉碎的包子。

  冯蕴问他的伤情,听姚大夫說沒有内伤,這才放下心来,调侃阿楼。

  “痛就叫出声来,男子汉大丈夫,不叫白不叫。”

  阿楼撇着嘴,眼圈都红了。

  “女郎……小人不痛。”

  “伤成這样,怎么能不痛?”冯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你放心,我给你报仇。姓韦的,饿他一天再說。”

  干活還不给吃饭嗎?

  阿楼想了想,也觉得很解气。

  可内心裡,隐隐又很难過,憋屈。

  阿楼是知晓将军在女郎房裡的。

  可他沒有想到,将军和女郎听见他被那姓韦的痛打,哭天喊地地惨叫,居然都沒有出来为他撑腰。

  直到晕過去那一刻,阿楼内心其实都很悲凉……

  仆从命贱。

  沒有爹,沒有娘。

  便是被人打死又如何?

  然而,等他醒来听說姓韦的和那些耀武扬威的禁军都被拉去开荒地了,气又消了……

  就像那次让他带伤去讹诈王典一样,总归是为了长门院所有人,为了让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吃上饱饭。

  只要大家都有好日子過,他阿楼受点伤,算得了什么?

  小屋裡静寂着。

  等姚大夫上好药,告辞离去,冯蕴才开口。

  “在想什么?”

  阿楼脸上忽悲忽喜,摇了摇头,“小人什么也沒想。”

  冯蕴哼笑一声,“楼总管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

  阿楼微微一愕。

  他看着女郎的眼睛。

  为什么?女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阿楼有点羞愧,为那点自私的想法。

  不等冯蕴再开口,他已低下了头,“小人不要赏赐……小人只是挨了一顿打,什么也沒有做好,小人不配领功劳。”

  “胡說!”冯蕴正色看着他,“今日的首功就是你。若沒有你那一顿打,将军和我如何治得住那姓韦的?如何反戈一击?”

  阿楼本来有点自轻,听冯蕴這么說,又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

  以前的他,遇上韦铮這样的权贵,肯定早就跪下求饶了。

  可他今天应对贵人很是得体,并沒有丢女郎的脸,除了被人踩在脚下痛打的时候叫得太狼狈,别的很有总管的模样了呢。

  阿楼翻身就想起来……

  奈何牵到伤口,又是一声痛呼。

  然后哎哟哎哟地望着冯蕴,龇着牙笑。

  “值得。太值得了。下次還有這样的差事,女郎也让小人来做……小人嘶……小人得心应手……”

  “沒有下次了。”冯蕴温和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今日,对不住你。請你原谅我。”

  阿楼惊愕,嘴巴张大合不拢。

  “女,女郎……這是什么话?”

  冯蕴微微垂眸,“你们跟着我,我却沒有能力很好的保护你们……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弱而无能……阿楼,若有下次,我希望我們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回去,而不是挨打以委曲求全……”

  阿楼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其实是有委屈的,但這一刻,释怀了。

  女郎只有十七岁,比他還小一些,可女郎一個人挑那么重的担子,還想着如何保护他们,還向他道歉……

  阿楼所有的自尊都被熨平了。

  他呜呜的,哭得睁不开眼睛,又不敢去揉眼睛……

  眼泪淌在伤口上,更痛了,哭得就更狠了。

  冯蕴一看不好,赶紧拿了姚大夫留下的干净纱布,亲手为他拭泪。

  “不哭,不哭了,再哭伤口要坏了……”

  阿楼吸着鼻子,撇着嘴巴,总算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冯蕴也跟着他笑,眼睛红红的,“這伤要养一阵了。”

  “沒事,小人不怕痛。”

  “還逞强呢?你也是,以后沒事跟邢丙他们学几招防身,不說打人,挨打总要会闪避一些……”

  主仆二人掏心窝子地說着话。

  门外,敖七也红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裴獗。

  “阿舅所想,同女郎一样嗎?”

  别人不知道裴獗在冯蕴的房裡,敖七却是亲眼看见的。

  這几個晚上,舅舅都三更半夜才偷偷摸摸地来,每次舅舅一进屋,女郎房裡的灯就灭了……

  敖七一個人辗转反侧的时候,脑子裡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们二人会說什么,会做什么,催心催肝的,如同在炼狱裡煎熬……

  今天阿楼挨打的时候,他最初沒有出手,就是想到有裴獗。

  舅舅出面,沒有人再敢放肆的。

  可惜,他沒有等到裴獗出来,最后才提了环首刀要砍人……

  “之前我很是不懂,阿舅为何深夜入庄,现在才明白有這般深意……”

  說到這裡,敖七谨慎拱手,朝裴獗行了個礼。

  “外甥对阿舅有所误会,這厢赔礼了。”

  不待他揖下去,头顶便传来裴獗冰冷的声音。

  “你沒有误会。”

  敖七慢慢抬头,对上那双波澜不兴的黑眸。

  裴獗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和冯氏,一样沒有心。”

  敖七:“阿舅?”

  “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他人。”

  一板一眼地說完,裴獗手负在身后,扭头自去了。

  敖七有刹那的恍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承认自己是個狠心的人呢?

  不对,舅舅一贯狠心,可女郎不是呀。

  她那么温柔,那样真诚的跟阿楼道歉了……

  新妇:已婚女子称呼。

  妾:常用于女子自称,并非单一指妾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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